第55章 木楼女(下)
雨线如织,身材修长的婢女举着花折伞,给郡主唐梅遮雨。
唐梅高昂头颅,步履悠闲地走路。即便雨再大些,她也不着急走路。希望让更多的人见到身穿紫袍的大城郡主。
自打穿上这套大礼袍,唐梅似乎不打算再脱下去了。穿着它,让六小姐找回失去半年的体面。
自从婚约被废,娇生惯养的六小姐体验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幸灾乐祸,指桑骂槐,何不似尖刀一样伤人。让她变得沮丧、易怒、狂躁。
一切都过去了,六小姐重拾信心,半年来一直阴沉着的脸,终于泛起荣光。路上唐梅发现伞小,而举伞的王锦儿半边身子已湿。她放下身段,与婢女手挽手走路,好似一对姐妹。
有心人发现,如今的大城郡主,与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太子妃不一样了。经过这次挫折,她不再专横跋扈,开始学着唐宽那样软硬兼施。
诚然,易怒的人,感情更脆弱。他们的愤怒,多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或许有人情绪隐藏得很好,但六小姐不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不过她现在知道学习,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
回到小筑,赶紧换衣服,让婢女把微微淋湿的大礼袍挂起来。唐梅还特意叮嘱,不许用棒槌敲打,生怕洗坏。王锦儿打趣两句,下楼去了。
换上轻便服装,唐梅照着镜子,整理发饰,问姑爷回来没有?
王嬷嬷说姑爷没回来,随后又道:“老奴听曹老太君和四公子说,要把督办府装修一番,当郡主府。”
唐梅没吭声,王嬷嬷又道:“老太君说了,既然皇帝给做主,那就休书一封,让那苏瓶回家,咱再选良人为婿。皇帝不是说,无论王侯将相,只要是咱家郡主看上的,就指给郡主。”
唐梅叹了口气:“嬷嬷不了解赵恬那人?他说话净是拐着弯玩人。我是门阀郡主,不可能嫁出去,只能招赘。他让我选王侯将相,可哪个王侯将相肯入赘?若真有那样人,我还瞧不起他们了。我已经考虑过,既然我与姓苏的有缘拜堂,或许这就是天意。”
王嬷嬷眼睛一斜,品咂唐梅这段话。王嬷嬷心里有了主意,故作遗憾地摇摇头,又故作欣慰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即便是王侯将相,也不如太子,更不如皇上。既然错过,这便是天意。别人家看王侯将相眼红,那是因为她们卑贱。可咱家郡主,本身就是正二品,还用攀谁的高枝儿?奴家看来,即便选王侯将相,也未必过得幸福。而且那帮人各个自命不凡,骄傲得很。倒不如咱家这小赘婿,人模样长得好,武功也好,还颇通人情哩,倒不像个只有十八岁的。”
“嬷嬷从哪看出他通人情?”唐梅放下小镜:“我都快被他给气死了。”
……
平康坊。
伎人的小木楼,窗外传来风雨声。
“屋里找遍了,没有她的户籍。”梅染盯着伎人的衣柜说。
苏瓶还在检查尸体:“找到金银没有?”
梅染摇了摇头:“别说金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了。”
苏瓶道:“可我觉得这不像是入室盗窃引发的凶杀案,而是蓄意谋杀。可能与黄炳煊有关。”
梅染走到尸体旁,感叹说:“黄炳煊蹲在监狱里,还有如此势力?”
苏瓶蹲在地板上,没吭声。
梅染自问自答地说:“他还有十年徒刑,再翻出他的案子,估计就要杀头了。当然是有多能耐就使多能耐。”
苏瓶抬头道:“他家不是传统官宦之家。像他这种人,一旦倒台,基本就是树倒猢狲散。”
梅染歪了一下头:“你的意思是……”
苏瓶用死者裙摆擦了擦手:“这案子或许还牵扯到别的什么人,而这伎人知道了她不应该知道事。”
梅染很快地说:“当初为何不灭口?”
苏瓶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梅染向楼上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些同情:“下一步该怎么做?”
苏瓶道:“通常,案犯有回到犯罪现场看一眼的习惯。”
梅染盯着苏瓶:“你想在这里埋伏?”
苏瓶道:“让红花会过来盯着,人不要多。”
“夜寒霜可以。”梅染说了一句,突然一仰头问:“可是钱呢?上次说好的,抓了祁昱给钱。”
苏瓶找水盆洗了洗手:“我会去找唐宽要。”
苏瓶回到清化坊,找到唐宽,唐宽只给拿二十两银子。苏瓶觉得太少,唐宽说没办法,现在唐家缺钱。看苏瓶脸色不大好,唐宽又取来十两。说,这已经是最多的了。如果超过这个数,还不如派唐家剑客去办。
雨停了,可地面上留下许多小水洼,苏瓶躲着水洼回到国公府。掂了掂兜里的银子,情绪不高的向沁香小筑走去。走到门口,发现一群人扛着礼品箱子往里面送。
苏瓶不认识那些人,在门房窗口问唐婷:“你们在干什么?”
小瓜子脸唐婷耸了耸肩道:“有人给郡主送礼物。”
苏瓶好奇问:“何人,为甚要送这多礼物?”
小丫鬟挠挠头,表示不知:“虽然不知那人是谁,但看他衣裳,应该是个小王爷。”补充什么似的,又道:“亲王世子。”
按照《大梁礼》规定,亲王世子将来就是郡王。这位小王子带这么多礼物来看唐梅,是何居心?
苏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经常劝自己说这是假婚姻,大家都是在演戏,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在这里找到一些家的感觉。小王爷突然造访,似乎把薄薄的一层感觉给打破了,让人心里微微有些发酸。
苏瓶苦笑一声,大踏步向里面走去,这次不避水坑了。
苏瓶的感觉没错,金吾卫大将齐王赵常春府上世子赵廉,今日就是来提亲的。可不知他在沁香小筑里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沉着脸走出小筑。恰巧碰见苏瓶,二人对视一眼。当时苏瓶在水坑里趟着走路,小王子一皱眉头。
这中春时节,天气不热,可小王子赵廉手中却附庸风雅的捏着一把银边折扇,见到苏瓶,用扇一指:“你给我站住。”
苏瓶不知他要干什么,只听小王子身旁太监尖声尖气地道:“见到齐王世子,庶民当下跪!”
苏瓶没打算给他跪,站着问:“找我何事?”
如果不是小太监喊那一声,不跪也就不跪了。可现在让你跪,你不跪,赵廉火了,指骂道:“大胆刁民!找打不成!”
“找打!”那小太监咆哮一声,提起拂尘,作势欲打。
苏瓶看着这一对主奴,还有他们身后跟着的几名铁甲刀卫。这时小筑二楼的窗户被推开,唐梅探出头来,举着一个圆咕隆咚的礼包抛下楼来,正砸在小王子脚旁,唐梅高声喊道:“赵廉,休来我家耍威风!”
随即唐梅又指着苏瓶喊:“就不给他跪,国公府里没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