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谈心
昏庸无道,荒淫无德,绝非良配。
颜鸢低着头,细细品味了片刻母亲的用词,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的母亲是先帝的太傅之女,清流世家的小姐,是能够把《女戒》《女德》倒着背的那种名门闺秀,要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程度的指责,看来当今的这位圣上的名声可真是相当不怎么样了。
颜鸢想了想,安抚颜侯夫人:“母亲,我晏国近些年来积贫积弱,可能有人故意散播恶言也未可知。”
当今圣上楚凌沉七岁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幼儿寡母坐镇高堂,这朝野上下早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昏君暴君的罪名到底有多少能够真正落在楚凌沉头上的,其实也是不一定的。
“可圣上心中早已有了心仪的皇后人选,你又何苦入宫,去做他的眼中钉?”
“嗯?”
颜侯夫人眼睫微垂,似乎是忍了忍,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当今圣上他……有个从关外带回的女子,是他的恩人。”
“恩人?”颜鸢好奇抬头。
颜侯夫人点点头:“是,救命恩人。”
那是三年之前的事情。
晏国与相邻的晋国纷争已久,三年之前因着两国交界发生了天灾,民不聊生,晋国便派了使者前来求和。也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皇帝答应了亲自去到两国边境和谈。结果御驾于山中遇袭,险些命丧雪原,万幸的是他在重伤之际被当地一位的县丞女儿所救,才终究没酿成大祸。
那个县丞的女儿,就是如今宠冠后宫的贵妃。
皇帝对她情根深重,力排众议带着她回朝,短短三年间把她扶上了贵妃的位置,连带着她所有的族人也都鸡犬升天,全部成了朝中的新贵。
就连黄口小儿都知道,皇帝是要扶她当皇后的。
只可惜,太后并不乐见其成。
所以才有了皇家与定北侯府的这一门亲事。
颜侯夫人艰涩道:“太后需要人压制那个贵妃,你父亲需要拓宽他在朝中所营……他们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你入宫后是怎样的活法。”
颜鸢原本并不打算与母亲谈这些,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了,只能叹息:“我知道。”
“知道你还答应?!”颜侯夫人横眉怒目,“女儿家最要紧的是找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郎君,和和美美幸福一生,你到底懂不懂?”
“……懂。”
“懂你为什么还……”
“……母亲。”
“总之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今夜子时你只管走,剩下的我来应付。”
颜侯夫人眼里的疼惜光芒渐渐蜕变成了凌厉:“你既然还愿叫我一声母亲,母亲就绝对不会让你沦为他们的棋子!”
她带着不容置辩的决绝表情离开了颜鸢的房间,留下颜鸢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女儿家最重要的……”
她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无奈勾了勾嘴角。
“难道不是保住小命么?”
……
颜侯夫人是个大家闺秀,平日里温婉无比,真遇上事却是柔中带刚,雷厉风行。
到了夜晚子时时分,她果然差了贴身丫鬟不由分说地叩开了颜鸢的房门。
彼时颜鸢还昏昏沉沉,莫名其妙被塞了一个包裹。
丫鬟道:“夫人说了,她会想法子拖住侯爷,小姐你快些走吧!”
颜鸢:“……”
丫鬟又说:“夫人还说,如果小姐坚持不肯走,夫人明日就算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也会逼侯爷放小姐离开。”
颜鸢艰难答应:“……好。”
她捧着那个包裹,绕过弯弯绕绕的花园小径,果然在后院的偏门外看见了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头点着一盏橙黄色的小灯,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大的爱意与祝福,希望女儿平安幸福,过幸福顺遂的一生。
只可惜,这不是她选择的路。
颜鸢在院墙门口站了一会儿,提着包裹折回了花园里。
黑夜中,花园里的宫灯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在这一片光华绰约,有个人影站在花园一角,正静静地看着她。
颜鸢:“……”
颜鸢被逮了个正着,索性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姓颜的老狐狸也不知道在那边站了多久,他并不拆穿,甚至对她手里的包裹和外面的马车都熟视无睹。
他只是扬了扬手里的酒壶,笑得和蔼:“喝一杯?”
颜鸢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无奈跟着颜老狐狸一起去了花园中的小亭。
仔细算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老头子喝酒。
颜老狐狸酒量不济,三杯下肚,眼里就笼了一层淡淡的雾,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
他道:“既然都已经跑了,为何还要回府?”
颜鸢摇头:“我没有打算上马车,只是担心母亲在等我。”
颜宙说:“我是说之前。”
颜鸢认真道:“之前我是被用迷香迷晕了绑架的,不是落跑。”
颜宙淡道:“区区几个山匪,你打不过?”
颜鸢:“……”
颜鸢闷着头,埋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辛辣的酒滑进喉咙底,她面不改色,反而有些怀念这烈酒入喉的爽感。
颜宙看着她,勾了勾唇角:“军中倒是把你的酒量练出来了。”
颜鸢不置可否,眯着眼睛斟了一杯酒。
颜宙看着她,轻道:“伤势究竟如何?”
他终于还是提起了旧事。
颜鸢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能瞒过他堂堂定北侯的耳目,所以也懒得挣扎。
她想了想,老实道:“不太好,只是勉强留下了一条小命,好好养才不会死。”
三年之前,她和同伴们奉了军令,去营救那位落了难的大人物。
他们在途中遭遇了伏击,除她以外,所有人都命丧雪原,谁也没能回家。她事后曾数次再进雪原,却始终什么都没有找到。而她自己则是受了重伤,这些年都是靠着昂贵的药材才苟活一命,现如今药材快要用完了,只能回帝都再想想办法。
颜宙盯着她许久:“其实不回来,也不要紧的,你需要的药为父会想办法。”
颜鸢低着头道:“我知道。”
颜宙皱眉:“知道为什么还……”
颜鸢捧着酒杯,看着酒杯里自己小小的影子,轻声道:“因为我留了一条小命,其他人没有。”
她说话时月色当空,月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就像是覆了霜雪的刀锋。
颜侯盯着颜鸢,脸上的表情不由变得凝重,声音也严厉了几分:“你该不会是想……”
颜鸢话锋一转,抬起头来,笑得眼睫弯弯:“神医说,我日常疗养的药里有几味十分珍贵,普天之下只有宫里的御药房里数量最多。”
“……嗯?”
“我是为了救他才落下的旧疾,他本就是欠我的。”
“所以?”
“所以现在我不中用了,也该是他回报的时候了。”
“……”
月色下,颜鸢看起来有几分醉了,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点红晕。
她抱着着酒杯,就像是一只贪杯的兔子。
颜侯盯着颜鸢。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
颜侯才轻声叹了口气:“你啊,当真胡闹。”
颜鸢低着头笑:“爹爹放心,女儿定当惜命。”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颜鸢的脑袋:“爹爹向你保证,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有回头路。”
颜鸢想了想,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