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扎营
滚出去。
楚凌沉的脸色难得阴沉得那么直截了当,没有暧昧不明的嘲讽,没有阴恻恻的微笑,只有直白的恼怒与厌弃。
颜鸢还愣在当场,只见暗影处有一个长袖儒袍的人翩翩向她走来,在她面前行了个礼:“陛下正沐浴,娘娘还是先暂且回避吧。”
颜鸢这才注意到原来帐篷里面还有一个人,此人并非栩贵妃宋莞尔,而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
“娘娘,请吧。”
男人的声音温润如玉,就像最柔和的风。
颜鸢总算是反应了过来,顺着男子的指引走出了帐篷。
她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方才所见画面,说不尴尬自然是假的,只是倒也没有太难堪。毕竟她心怀天下忠君爱国,关爱皇帝而已,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短短几步路,颜鸢已经做好了心理建树,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眼前的儒雅男子身上。
青衣儒袍,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
应该是御医院的御医,而且级别不低。
男子领着颜鸢走到了帐篷外的一处遮阴的树下,对着颜鸢俯身行礼:“娘娘请在此地稍作休息,新的营帐很快便会搭好。”
颜鸢看着他问:“你是哪位?”
男子回答:“微臣是御医院的大夫,名叫洛子裘。”
颜鸢睁大了眼睛:“你就是那日替我诊治的那位?”
洛子裘显然是被取悦了,嘴角一勾,眼里盛开笑靥:“正是微臣。”
颜鸢心中一动,不露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这位就是给绑匪大哥迷药的人,他不一定就是那个爽约交易的“宫里人”,但起码是迷药的主人,与宫外劫持一事肯定脱不了干系。
看他长得斯斯文文的样子,到底在楚凌沉身边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颜鸢观察洛子裘的时候,洛子裘也在看着她。他的视线在颜鸢的脸上停留了转瞬,微微一笑:“娘娘近来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了。”
那当然了。
毕竟是一路跑回来的,能不脸色红润么?
颜鸢在心底默默道。
洛子裘又是躬身行礼:“不知微臣能否再为娘娘诊一诊脉象?”
他的脸上神色温润有礼,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颜鸢坦荡荡把手腕伸了出去:“自然可以。”
反正她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寒症却是板上钉钉的。
白皙的指尖搭上了颜鸢的脉搏,洛子裘闭眼凝思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眉心已经微微皱起。
“娘娘,您的脉搏……”洛子裘皱眉道,“平日里身体可好?”
“怕冷怕湿。”
“容下臣冒昧问一句,娘娘是如何冻伤的身体?”
“六年前冬日不慎落入了荷花池,池中结冰,过了个把时辰才有人来救。”
这一套说辞这些年来颜鸢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熟练得很,所有大夫听完之后都会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然而眼前这个叫洛子裘的年轻御医却依旧沉默不语,就连眉头都没有散开半分。
过了良久,他才重复了一遍:“只有个把时辰而已?”
颜鸢心里一惊,面上强装出不经意的模样:“洛御医此话何意?”
洛子裘抬眸看了颜鸢一眼,淡道:“不像是被水冻伤。”
颜鸢的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这几年来,第一个能诊出她的寒疾不是因为落水的大夫。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看洛子裘一脸淡定的笃定表情,大约已经是十拿九稳了。辩驳已经没有意义,颜鸢努力挤出了一丝痛苦的神情:“确实是落水,只是此事涉及颇多……”
颜鸢用余光打量洛子裘,确定已经勾起了他兴趣,才装作吸了吸鼻子:
“我与娘亲自小便跟着爹爹住在关外,那年,爹爹从关内带回了一个姨娘……爹爹宠妾灭妻,从此我家便再无宁日……”
“那年冬天,爹爹上山剿匪,姨娘妒我得宠,谎称带我寻爹爹,把我丢弃在了雪山之上……好不容易,我才捡回一条命……”
“因是家丑,所以只对外称是落水。”
颜鸢期期艾艾说完,洛子裘还在发呆,一派娴雅变成了木瓜。
他愣了许久,才道:“娘娘口中的颜侯他……倒与传言不同。”
当年颜侯还未受封,太傅之女下嫁颜宙,并与他一同去关外定居,两人伉俪情深多年,一直以来就是朝中佳话,想不到在颜侯之女的口中竟然会是这样子。
颜鸢忧伤道:“男人啊,不到进棺材那一刻,便不能盖棺定论说他不会做坏事。”
洛子裘:“……”
颜鸢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
远处的帐篷已经打开了帘子,大概是楚凌沉已经沐浴完毕了。
洛子裘扫了一眼远处的军帐,知道自己拖住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对着颜鸢又是作看过揖:“娘娘,外面风大,请娘娘入帐休息吧。”
他信了吗?
颜鸢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此人看起来十分不好糊弄,还是躲远一些好。
颜鸢就这样想着,脸上还想装出并不着急逃离的模样,假惺惺问他:“陛下为何忽然半路沐浴?可是山中风大,陛下染了风寒?”
她本是随口一问,洛子裘的嘴角却微微弯起,露出一丝笑意。
颜鸢:?
洛子裘轻道:“大约是做了坏事吧。”
做了坏事?什么坏事?
颜鸢听得稀里糊涂,一瞬间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洛子裘微笑。
颜鸢:……?
下一瞬她的脑海里电石火光,忽然反应过来洛子裘说的是什么坏事了。
颜鸢:“…………”
颜鸢僵硬着身体离开树下。
纵然她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但不得不承认,她高估楚凌沉的下限了。
夕阳西下,洛子裘看着那个僵硬离开的女子身影,看着她笨拙的模样,他勾了勾嘴角。
这位名门淑女……倒与传闻也有些不同。
更有意思。
……
颜鸢没有注意到洛子裘的目光,她的脑海里乱糟糟的。
照理来说,她这皇后原本就是虚名头,她对楚凌沉也确实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可是……一想到就在刚刚,她离开马车之后,楚凌沉和宋莞尔竟然、竟然迫不及待行那种事……
那可是马车啊……
路上如此颠簸,也……不方便吧?
颜鸢的脑袋嗡嗡响,站在军帐前进退两难,既怕被身后的洛子裘看出点什么来,又怕进去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能像一根木头一样站在帐前。
天色渐晚。
理论上应该在黄昏之前就到达皇陵的。
眼下帐篷未拆,远处忽然有一阵马蹄声传来。那是先前派去探路的人,只因为前方是会经过一长段断崖峭壁,多有风险,因而便有先行的队伍趁着楚凌沉沐浴时候策马先去探路。
此刻探路之人回归,还带来一个坏消息。
前方悬崖的崖壁发生了坍塌,无数石头滚落在悬崖下的路上,彻底地把路堵死了。
“昨日先遣的人马过去时还好好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塌的……”
“都这个时辰了,今夜是不论如何到不了,返回也不现实。”
“去请示下陛下,能否先行扎营吧?”
探路之人与守营的侍卫边走边商谈,路过颜鸢时匆匆行了个礼道了一声皇后金安,便进了军帐。只有一人走在最后,看见颜鸢时礼行得更规矩一些,抬起头时眼里有微微的笑意。
那人看起来有几分面熟。
颜鸢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乾政殿门口那个侍卫?
算是半个熟人啊。
他们在军帐中请示了楚凌沉,出来便张罗着在原地扎营,没一会儿,十几顶帐篷便崛地而起,围绕着中间的帐篷成了一个圈。
“娘娘,那边有篝火,山林夜凉,娘娘怕冷,还是尽快过去吧。”
乾政殿的侍卫路过颜鸢时,自然而然道:“陛下已经在那了。”
“好,多谢。”
颜鸢知道他的成全好意,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她确实应该去楚凌沉的身边。
山崖忽然塌房,树林中又有新鲜的埋伏痕迹,说是今夜是个平安之夜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虽已不是边关小将宁白,但是这具身体里的热血还在,今夜她无论如何也要守在楚凌沉的身边,半步都不会离开。
不论是谁想杀晏国国主,都得先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人大概就是这样神奇,之前满腹的牢骚在这一刻消散殆尽,颜鸢几乎是怀着与当年相似的心境走向帐篷后的篝火,走向那个让她命运发生转折的人。
直到她看见了他。
篝火旁,楚凌沉坐在最好的位置,橙黄的火光映衬着他的脸,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餍足。
他两旁已经没有空位了。
左侧是宋莞尔。
右侧是兔子。
很显然,并没有属于她这个皇后的位置。
楚凌沉也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眼来,目光扫过颜鸢的脸,悠悠飘了开去,仿佛只是路过了个虫子。
颜鸢:……
颜鸢:…………
颜鸢:……他大爷的!
一瞬间热血被浇灭,她满脑子浮现一个满朝文武都无数次想过的问题:先帝还有没有兄弟姐妹?慈德太后今年多大了?还能不能再生一个?
楚凌沉这狗东西,要不就让他乱箭穿心死在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