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说烦闷借酒浇愁佟才俊 解语花用心破题齐慧中
两人坐了很久，说了好一会的话，此时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地互相告别。同屋的粗使丫头小红匆匆忙忙地进屋对月如说到：“人手不够了，到前面去搭把手。”月如忙点头。“别去与那些嫖客厮混。”孟雅蕊担心地说。“别急呀，先生，我有办法。您先借一步屋外。”月如关上了门，孟雅蕊坐在庭院的凳子上闭目养神。只见月如穿着一身半旧的袄裙，灰不溜秋的颜色看着有几分邋遢，脸上用眉笔和朱粉化了一个伤疤，外面围上一个粗布遮住口鼻嘴巴，只露出个眼睛，头发故意抹着香油，像是长远未洗。孟雅蕊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说：“我陪你，若有歹人，也好有个相帮。”月如推着孟雅蕊，穿过绘春楼的院子，来到散客喝酒的地方。
突然两人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佟智恒一人坐在一张八仙桌前，脸上写满了愁苦和忧伤。他的脸被酒坛里的酒映得通红了一块。周围的客人都在为唱小曲的姑娘叫好，扔赏钱，只有他一杯一杯地往自己嘴里死灌。别的人似乎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有佟智恒一个劲地喝，显得十分突兀。月如与孟雅蕊对视一番，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偏雅蕊是个好管闲事的，他的孩子气抱定要替月如出一口恶气。还未等月如拦住，他已经挪了一张凳子，坐在佟智恒对面。醉眼惺忪的佟智恒以为孟雅蕊是来劝他不喝的，于是怒不可遏：“别，我还要酒。”小红看见月如，连忙催促道：“你就管那人吧，也不知道他几个意思，不停地喝，不停地要酒，忙死我了。”月如点点头，小红连忙把托盘一股脑地交给月如，颇有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只见佟志恒看着壶里的酒又尽了，不住地催促月如，月如冲雅蕊使了个眼色，雅蕊摇摇头，月如走到他跟前悄悄说：“还不劝两句。”雅蕊不大情愿地说道：“你果真不恨他？”月如叹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但谁人无难处呢？”“行，我说两句。”
雅蕊在佟智恒的桌前，拉开圆凳坐下，一见佟智恒就夺过他手中的酒杯，悠悠地说：“别喝了，不是读书人么，不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么？若真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喝这么些个，也不能解忧啊？”“你懂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到底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佟智恒用一双醉眼瞄向雅蕊：“我说，我说。”
此时的他向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也顾不得体面：“你可曾婚配。”
“有知心人，未有婚约。”
“我跟你说，千万别娶哪些个受过新式教育的女人，呵！”
“何出此言？”
“家里给我许了人，我不要，偏娶了个留过洋的女子。本期望与她有共同志向和爱好，我喜欢她也就是摩登时尚，谁知道，哎！”他又一口饮完了酒，孟雅蕊见状，连忙收了他的酒杯和酒壶，送到月如手里。
“谁知道，她忒新潮了。每日花销不少，要跳舞、要买西式衫，要吃西餐，要乘洋车，整日跟一群男士厮混，我说他，她说我不开明，是个老古董。近日，她又嫌我挣得少，一个人上上海去了，也无消息。我在人前是丢进了脸，人后是吃净了苦，你说，我这是不是自讨苦吃。我同父母不敢讲，他们多半也是数落我，相好的朋友多半是嘲笑我，大家都得骂我活该，自作自受不是。”
孟雅蕊长舒一口气，看见月如瞪了他一眼，连忙也收起“你活该”的脸色，一本正经地准备开口，谁知道月如先说话了：“这位先生，我们也算是萍水相逢，我觉着婚姻大事，确该由自己愿意为主，若我不听兄长父母的，也落不到这番田地，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这儿倒是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说与你听。我没上过几日学，也没读过什么书，若是粗鄙，还希望你不要见笑。”
佟智恒苦笑一声：“我倒要听听，你这倒酒的女婢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
月如面不改色：“你们这些个男人，读了书喝了洋墨水，多半也都是贪婪不求心志，且不知道世界的理是怎样的，那也是枉读诗书。佛家尚云：不可贪嗔痴。你要这样的好处又要那样的好处，怎么能够兼得呢？要娶那世宦女，又觉得不够新潮；娶了新派女子，又要她三从四德。好比红楼戏文，看戏的恨不得林黛玉和薛宝钗都要，环肥燕瘦都享齐人之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真是天一擦黑，都想做梦，我说你也不是这般，说白了还是贪婪，凡事都有规矩，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佟智恒一惊，这倒是有理：“你接着说。”
月如笑笑，不顾两个男人的讶异，继续道：“姻缘关键是惜福，为何这些个读腐书的都以为天底下真有良辰美景，如花美眷。若是男女之情都如戏文里说的这般醉人，现实中都有，大家还往戏园子里扎堆，自个生活如意，瞧什么戏呀。我说你既喜欢新朝的女子就得接受她的摩什么登，你若娶旧式的女子就得欣赏她的规矩。又要新潮女子对你唯命是从，又要旧式女子摩登新潮，你这多半是无有的。本质还是一个“贪”字呀，你呀，贪得无厌！”
“说得好。”孟雅蕊情不自禁地叫了个好，这会台上没人唱曲，四周的人都朝着他看。
佟智恒突然站起来，孟雅蕊吓了一跳，赶紧站在月如前方护着她，没想到佟智恒一扫心头不快，拿出一张银票，往月如的托盘上放着：“赏你的，绘春楼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没想到一个倒酒的丫头竟有如此见识。”
月如推开孟雅蕊，把银票往桌子上一扔：“谁要你的钱，自个收好赶快去上海哄佟太太吧。”
佟智恒陡然一惊，尊敬地说道：“姑娘何方神圣，竟然晓我姓氏。”
月如冷笑一声：“不敢不敢，俗人一个，我们是老相识了。”
佟智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孟雅蕊和齐月如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