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少年赶着羊群来到山坡。山坡上只生长着芨芨草,羊群中有三只山羊和十四只绵羊。又是一个好天气。
当他和它们爬上山坡的顶端,少年在一块被晒热的石头上坐下,放任羊游荡和吃草。他不必担心它们走散,因为三只山羊是十四只绵羊的首领;只要山羊不走下山坡,绵羊就不会跑得太远。山坡上的芨芨草够它们吃上一天。
每当少年准备离开家中的火塘,少年的父亲都会提醒他不要忘记带上三只山羊。他知道父亲很聪明,但肯定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因为其他少年在离家前也会受到相似的嘱咐。他父亲的父亲必定也曾嘱咐他的父亲。在那之前呢?是谁第一个知道山羊能在羊群中引领绵羊?是他们的祖先——可没人能告诉他祖先是谁。
他们是一群遗忘了祖先的人,随之被遗忘的还有他们的故土。战乱和大寂静驱赶他们从故土来到了只有芨芨草生长的地方。寥寥无几的幸存者已不能将残破的记忆拼接成完整的历史,只有像“山羊能引领绵羊”这样的日常经验被流传下来。但这些琐碎的知识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用不了多久,当所有的记忆枯竭,他们就会消亡。不过消亡不等同于死亡,而是成为其他人——就像被山羊带领的绵羊终将认为它们自己也是山羊。
少年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懂得在被晒热的石头上一边坐着,一边哼着没有歌词的牧歌。牧歌的旋律倒是他自己编出来的。放羊时,他有很多时间推敲如何把牧歌唱得更动听。但无论牧歌的旋律有多美妙,他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一盏银杯中应该盛有蜜酒,一座毡房中应该有人酣睡。
听着自己无意义但动听的哼唱,少年即将入睡。他不需要让自己打起精神——打个盹的空当,山羊还不至于走下山坡。于是他放任自己入睡。在短暂的睡梦中,他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她身穿白狐皮制成的长袍,头戴一顶形似鹿角的奇怪头饰。女人给他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他祖先的故事。故事中有一片树林,一头鹿,还有一头熊。梦中的他只是听着,不能也不想提问。当第一个问题在他心中浮现时,他便醒来了。
少年用黝黑的手臂擦了擦眼睛,回忆着梦中听到的故事。他不知道故事是否真实地发生过,也不知道故事中的角色是不是他的祖先。但不打紧,那是一个好故事。好故事应该被记住,就像好听的牧歌应该配上歌词。
他开始磕磕绊绊地把梦中的故事用牧歌的旋律唱出来。唱完后,他还要赶着三头山羊和十四头绵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