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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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梁月洲的新家是三间新的砖瓦房,没有粉刷,陈设简单,一道篾席夹墙里面是卧室。卧室里,梁月鹏一个人站着在看电视。堂屋里,梁月洲洗酒杯,拿筷子,梁月洲妻在锅灶旁炒菜。梁月洲热情地喊:“月鹏,来喝酒。”梁月鹏走了出来,在桌旁站了站,梁月洲说:“坐。”梁月鹏坐下。梁月洲妻端上来一碟青椒炒韭菜和一碟油盐花生米。梁月鹏盯着菜,夸赞道:“二嫂这菜炒得好,比妈炒得好,这韭菜绿绿的,花生米红红的。”梁月洲妻笑吟吟道:“居家过日子,炒菜做饭不是最起码的吗?”转身去了锅灶旁,“还有一个菜,啊。”梁月洲先给梁月鹏斟酒,然后给自己斟酒,俩人举杯饮酒。梁月鹏爽快地吃菜,梁月洲说:“这一阵子你别到大哥家去。”梁月鹏说:“我不去。”梁月洲妻说:“大嫂说你钱花掉了光阴耽误了还一事无成。”梁月鹏吃着菜,说:“她就是这样人,我要是考上她就不一样了。”说着起身给二哥斟酒。梁月洲说:“你考大学这条路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我们也没办法帮上你。”梁月鹏说:“当然了,路我自己走,反正我不可能在家做田。”梁月洲说:“我也不希望你在家做田。问题是你能干什么,连你自己恐怕都不晓得,我们就更不晓得了。我说得可对?”梁月鹏也确实被说中了,无言以答,转而言他:“明天我去月芹家。”梁月洲说:“你去看看也行,那是县城,大姨娘家也在那儿。反正你的路就只有靠碰了。”

梁月芹嫁给了三狗子,他们住着两间平房,一间是客厅一间是卧室,没有农具,陈设还算齐全。卧室里,梁月鹏一个人站着在看电视。院子里搭建的简易厨房内,梁月芹在挥铲炒菜。三狗子拎着卤菜回来,走到客厅,向卧室招呼道:“三哥来喝酒。”卧室里,梁月鹏拿着架子,显得贵人似的应道:“好,马上就来。”不一会儿,梁月鹏走了出来,在桌旁站了站,三狗子说:“三哥坐。”梁月鹏坐下。三狗子给梁月鹏斟酒,梁月鹏用手礼貌地、象征性地搪着自己的酒杯,说:“少一点,少一点。”梁月芹端菜过来也在桌旁坐下。三狗子站起来向梁月鹏敬酒,说:“三哥,我陪你喝。”梁月鹏也站起来,与三狗子碰杯,“当”的一声,俩人将各自杯中酒喝下。三狗子热情地用筷子指指菜,说:“三哥,吃菜,吃菜。”三人纷纷吃菜。

“外甥在妹妹家喝酒了。”大姨娘高兴地说着话和三狗子妈走进来。梁月芹热情道:“大姨娘没吃在这吃。”大姨娘说:“吃过了,吃过了,你们喝吧。”梁月鹏过来递板凳,大姨娘和三狗子妈坐下,望着他们吃。他们继续喝酒、吃菜,梁月芹也站起来向梁月鹏敬酒。三狗子妈慈祥道:“他二婶,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大姨娘感兴趣道:“三狗子妈,你有什么话我们之间还有不能说的呢?”三狗子妈伸嘴到大姨娘耳边,小声道:“你外甥把他妹妹说给我做媳妇,我哩,想给他介绍一个媳妇儿。”大姨娘大声道:“那不好吗?是哪家的?”三狗子妈说:“老贾家,下放回城的时候没地方住住在我家的,现在人家个个都在街上开个大服装店。”大姨娘说:“哦——,我知道了,老贾家,老贾我们都认得,那个时候老贾夫妻俩经常吵架,我们还去拉。”三狗子妈说:“他家那第三个丫头叫铁馨哩,和男人离了,在中大街开个服装店,长得也漂亮,就是不能生。”大姨娘兴致陡减,咂了一下嘴,说:“这离了不讲,还不能生。”三狗子妈看了一眼在吃饭的梁月鹏,说:“这‘揭开锅就吃饭’。你外甥又不考大学了,又不能干粗活,到那去看个店,以后抱一个小孩不是一样啊?”大姨娘思忖着,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

饭后,三狗子妈把情况告诉了梁月鹏。梁月鹏听说她是离过婚的,头皮一奓,但转念一想她是不能生育才离婚的,又对她生出几分同情。晚上和妹妹在大姨娘家商量此事,大姨娘说:“千里去做官,为的不就是吃喝穿嘛。这‘揭开锅就能吃饭’。没有孩子后来抱一个是一样。你在街上看个店,回去烧烧锅,也没有重活干,你兄妹俩在这里也有个照应。”梁月鹏从思索的表情转为放松微笑了。梁月芹看着梁月鹏笑道:“你这人一提这事就笑了。”梁月鹏忍俊不禁道:“不笑还能哭啊?”大姨娘合计道:“我来叫三狗子妈去问问她现在有没有讲人,要是讲人了,那就算了,要是没讲人,你们先对个象。”梁月芹说:“对个象看看怎么样,不能就这样把一个纯善的小伙子送过去了!”说完和大姨娘一起笑了。梁月鹏也笑了。

次日,三狗子妈到街上探听消息去了,梁月鹏、梁月芹在大姨娘家与大姨娘急切地等待着。三狗子妈兴冲冲地进来,大姨娘热情地递板凳,说:“三狗子妈坐。”三狗子妈落座,并没立即开口。他们仨看着她等她开口。三狗子妈开口道:“她听我讲这个事都笑嘻嘻的。”头伸向大姨娘,故作诡秘地,“明天去对象!”他们仨如释重负,开心地笑了。

中大街是桃源县城最宽阔、最有人气的街道,街上车来人往,两旁商店生意兴隆。梁月鹏、大姨娘、三狗子妈顺着街边人行道走来。公共厕所旁的磁带店里正响亮地放着叶倩文演唱的歌曲《潇洒走一回》,歌声响彻附近一大片地方。梁月鹏停了停,等待滞后的俩老人。眼前是一爿一爿的服装店,衣服伸展到了外面,占用了不少人行道,形成了“衣篱”。就在这儿,大姨娘拽着梁月鹏的一只胳膊直往一爿服装店里走。柜台里面坐着一个姑娘低着头在弄什么,大姨娘欣欣然张口道:“铁馨!”姑娘抬起头。三狗子妈过来拉着大姨娘就走,说:“认错门了。”梁月鹏脸红,跟着出去。三狗子妈在“衣篱”边伸头探望,回头小声道:“是这一间。”梁月鹏往后退了一步。大姨娘拉了拉梁月鹏,梁月鹏努力镇静地走了进去。

贾铁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俊俏,长发披肩,穿着蓝色套裙,手拿着衣叉子,仰着头,在把屋外顶棚上的一件衣服往别处挪。三狗子妈赔笑道:“铁馨!”贾铁馨看见他们,立即变成笑脸,但神态自若,扫了一眼梁月鹏后把目光转向大姨娘。三狗子妈继续赔着笑脸道:“这是梁月鹏大姨娘。”贾铁馨对大姨娘笑吟吟道:“阿姨进来坐,你们都进来坐。”说着把“衣篱”边一条长板凳端到屋内,“铁香倒三杯茶来。”接着继续挪屋外顶棚上的衣服。坐在柜台里,长得还算秀气、文静的贾铁香,贾铁馨妹妹,拿玻璃杯沏了三杯茶放在柜台上,然后让开出去了。三人到屋内长板凳上坐下,里外左右上下打量着服装店。衣服挂到了外面,严严实实的,俨然是延伸了的服装店。店内服装分门别类挂在三壁墙上,四截柜台呈“Z”形放着,里面摆满了鞋袜和衣物。贾铁馨又拿起洒水壶往地下洒起水来。“衣篱”尽头处伸着一个头,模样不丑而显得有心计,近三十岁年纪,是贾铁馨二姐贾铁芳,在往这里望。三狗子妈夸赞道:“这丫头有本事,开了这么大的服装店!”贾铁馨高兴道:“也囚人啊,还要动头脑子怎样去和人竞争。”大姨娘赞不绝口道:“你看你看人家出口就是生意经!”贾铁馨停止洒水,说:“我们比不得人家娇小姐,上班捧着报纸看,下班回来一身轻,我们从年初四到大年三十,没有哪一天闲着,睡觉都在算计,怎样进货,怎样摆货,今年时兴什么款式了,什么货该撤了……”梁月鹏小心插话道:“你讲这货都是指的衣服吧?”贾铁馨一下子斥道:“不是衣服是粮食?”同时白了梁月鹏一眼。沉默。有顾客进来了。贾铁芳又在“衣篱”边伸头探望。三狗子妈起身,说:“那我们走了,啊?你这还要做生意。”大姨娘和梁月鹏也起身。贾铁馨笑吟吟道:“阿姨你们慢走,我就不送了啊。”话音未了,富有挑逗性地看了一眼梁月鹏,梁月鹏同时也看了一眼贾铁馨。

街上仍响亮地放着叶倩文演唱的歌曲《潇洒走一回》!三人走在人行道上,大姨娘问梁月鹏:“月鹏你看她怎样?”梁月鹏一时没作答。三狗子妈看着梁月鹏,逗笑道:“人家白面书生怎好开口呢?心里喜欢也不能说‘我喜欢’哎。”说完和大姨娘一起笑了起来。梁月鹏也笑了。

晚上,梁月鹏和梁月芹在大姨娘家商量此事,梁月芹不满道:“我三哥连她也要,又离过婚,又不能生。”大姨娘说:“这是事先讲明的,愿打愿挨,现在讲这话没用。”沉默。大姨娘说:“现在是这样子,月鹏这边同意,我让三狗子妈明天去问问铁馨,看人家同意不同意。又嫌人家离过婚,又不能生,有不少人都抢着想跟她谈哩。听讲她离婚之后也谈过,不知道现在在不在谈了,要是还在谈没分,这事就难讲了。那就这样讲,看明天人家怎样答复三狗子妈。”

梁月鹏开始着急了,因为他自己同意了,而不知道对方同不同意。他和梁月芹在大姨娘家和大姨娘一起等待着,等待着媒人三狗子妈的到来。梁月鹏急得起身,走出去,往远处看了看,又进来。大姨娘问:“还没回来?”梁月鹏说:“没有。”梁月芹说:“她要是不同意正好,又离过婚,又不能生。”三人沉默着。不多久,三狗子妈进来,三人盯眼看着她的情态。大姨娘热情地递板凳,问道:“怎么样?”三狗子妈落座,并没立即开口。他们仨着急地瞅着她等她开口。三狗子妈开口道:“她要你外甥在桃源盖三间砖瓦房,她说金戒指金项链高档衣服各色等等都不要了,但不能没有一个藏身的地方,她说房子就是楼她也盖得起,这不是怕人家讲嘛,找一个男人,一分钱都没有,嫁不出去了?”梁月芹说:“那又不是歇火?”大姨娘不服气道:“我外甥能盖起三间砖瓦房倒去上大学喽,还看上她?小伙子标标致致的,大学一出来就是国家干部,还能看上她?”三狗子妈也无奈道:“那我就去回了她,盖不起。”梁月鹏郁闷地低着头。

梁月鹏在梁月芹家吃饭,梁月芹一边吃饭一边劝慰道:“算了算了,以后去外面打工找一个小姑娘,她又比你大两岁,看那样子你搞不过她。”三狗子边吃边说道:“她一头脑都是生意经,三哥一头脑都是墨水,你两个我看不适合在一起。”梁月鹏只顾吃着饭,没吱声。

早晨八九点钟的光景,桃源汽车站外生意兴隆,人流熙攘。大姨娘指引着,带着梁月鹏走来。大姨娘停住脚步,用手挠了挠头,思忖道:“我记着是在这一带,怎么不见了?”梁月鹏关心道:“大姨娘,别着急,慢慢找。”大姨娘顿悟道:“哦,在这边。”拉着梁月鹏向另一边走去。一个早点露天摊位前,撑了把大伞,伞下、桌旁、凳子上,坐满了吃油条、包子、稀饭、辣糊汤的顾客,一角落,一老妪蹲着在洗刷碗碟。大姨娘热情地拉着梁月鹏来到老妪跟前,说:“哟,大姐,你还认得我吧?这是我外甥子,考上大学没钱上,现在到我这儿来想找点事做,你看他能不能帮你洗洗碗?”老妪抬起头,停止洗刷,愣怔地看着大姨娘和梁月鹏,问道:“你说什么?让他到我这儿来刷碗?”大姨娘说:“对对对,他妹妹也嫁在这儿,兄妹俩在这儿也好有个照应。”老妪豁然开朗,对大姨娘说:“老妹子,他应该坐办公室。”指了指旁边的楼上,“到这儿来刷碗,屈才了,我这儿不能要。”然后埋头继续洗刷,不再理睬大姨娘了。大姨娘拉着梁月鹏离去,大姨娘埋怨道:“不要拉倒。”然后带着梁月鹏走到一家有房间的早点小吃部,大姨娘张口想问,梁月鹏对大姨娘说:“大姨娘,我们走吧。”拉了拉大姨娘,与大姨娘一起走了。

梁月鹏在梁月芹家吃完饭,搁下碗筷,说道:“下午我回家。”梁月芹已吃完饭,坐在桌边,说:“那我带给你看着,看到这附近有什么事情你能做的,我再通知你,那只有这样了。”三狗子扒拉完最后一口饭,笑嘻嘻道:“洗碗这事你不能干,你哪能洗碗呢?你是当干部坐办公室的料。”说完和梁月鹏、梁月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梁月芹接着开玩笑道:“杜丛玲也不会同意你洗碗,我是杜丛玲,我也不会嫁给个洗碗的。”说着会意地看着梁月鹏,和梁月鹏一起笑了。三狗子不解地看着他俩,问:“什么杜丛玲?”梁月芹对三狗子故作诡秘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梁月芹和梁月鹏快乐地看着不知情的三狗子。

梁月鹏回到家里的土坯小屋。梁月洲的土书桌上早已没有书本了,因为梁月洲已迁出,过上了自己的小家庭生活。一时间,梁月鹏心里空落落的,他和衣往床上一躺,腿脚耷拉在床外,茫然地睁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