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收缴
迟桂香
天天敲,敲了足有一礼拜,每天晚上不到七点,伴着《新闻联播》快开始,门板后面总有只老手,固执坚持地敲。迟桂香的儿子燕好不耐烦想去开门,被她瞪了回去。那眼神就像敲门的不是孩子奶奶,而是个查水表、收电费的人。孩子们习惯了在这样的时刻里默不作声,门里门外都在凭听觉判断真相:走了还是没走?在家还是没人?谁先发出声音,谁就输。在上小学的女儿燕凤觉得这是个游戏,忍不住捂嘴乐。叫门外老太太听见,敲门的手迟了一下,声音凶狠,说,我知你们都在呢。迟桂香反而在炕上挺了挺脊梁骨,坐得笔直。
迟桂香少有拿得住的主意,这时候表现得不为所动,让她很为自己前半生的草率怀疑一回。如果当时能有现在的主意,也不用步步错,错到今。她盯着巴掌大的黑白电视屏,上面随影像不住有雪花在闪,在那些不确定的画面里,她能看到自己确定的心情。报复是件美好的事儿啊,顺气。这么多年她始终身上带病,叫不准哪里会产生突然的疼痛,然后她忍,用最省钱的方子—睡觉—来一一抵抗。现在则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犯罪,放火捅刀子抢钱,因为来得快,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的补偿,一出手都有了。不用在枕头上忍。
可她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不开门。听窗外北风,像个执鞭的打手,替她打在老人身上,临走时门外又是哭又是骂,落在地上有轻微的一声响,应该是放了东西。五分钟后迟桂香让燕好去看,开了门,靠门口放了个浅紫花的包袱皮,燕好抱在怀里带了进来。燕凤也凑到炕沿,趁母亲不注意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红卡子,背手藏到了身后。迟桂香各样看了看,把其中二百块钱收下了,在裤袋里揣好,剩余的连包袱皮交给儿子,说烧了。燕好没犹豫,烧就烧了,回来在炕上继续看电视,想起什么,和正发愣的母亲说,她不会去冯屯传话吧?迟桂香两个月没去冯屯了,燕来臣见她就骂,当着那么多狱警,什么难听骂什么。她每次去都躲在别人后边,想他能永远出不来。燕来臣是她丈夫,今年五月进了监狱,把一个她根本没听过的男人打了,喝醉了一瓶子摔在地上,把碎了的半个插进男人裆下,让那人的下身往后除了走路再没别的用处。判了六年,开始她哭,后来高兴。一高兴就巴不得和燕家一点关系不沾,燕来臣的母亲提出看望孙子孙女,她都拒绝。这次,是婆婆第一回拿东西过来。
你不对呀。迟桂香后来去三哥家拿菜,三嫂刘岚教育她说,一码是一码,孩子应该有奶奶。刘岚和丈夫迟敏两人喝一瓶酒,迟敏用盅,刘岚用杯。白酒在杯底往上冒出几厘米高,刘岚两口就喝进去。迟桂香摇头,轻声说了句没办法。面前是一桌子的菜,有酸菜白肉和汆丸子,她闻着香,更觉得委屈。三哥家也是过日子,两家的日子差上这么远,只能是男人不行。迟敏看出妹妹的心思,把嘴里本来慢慢嚼着的下酒菜囫囵咽下去,扭脸和刘岚说,去给拿上点肉。他其实也是壮胆子说,当着人的时候,刘岚比较给面子。何况他这个妹妹真是命途多舛,这几年合该他多照顾。出事前本来都分了家,由他照顾母亲,其他姊妹弟兄顾好自己就成。可遇上迟桂香这样顾不好自己的,分家就不算数了。
迟桂香听了几句劝,拿上肉和菜,往回家路上走。路上月朗星稀,她住的地方不算厂区家属楼,儿子不久前才在迟敏安排下进厂,生活上他们起色不大。她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能结束,被人接济的滋味不好受,虽然现在没瞧过脸色,难说以后。想着眼圈就红,用套袖擦了一回。遇上熟人,迟桂香从阴影里挤出的笑容诡异而凄怆,仿佛有天大的委屈藏着。熟人问,这么晚买菜去了?迟桂香说,是,拿点菜。熟人笑起来,现在菜市场都随便拿了?迟桂香说,是,开玩笑。熟人多看了她一会儿说,嫂子,你没事吧?她摆摆手,笑还堆在脸上,一转脸的工夫神态却变了,让人不问也知道,绝不是真高兴。迟桂香在夜路上继续走,再拐两条土路,就是家。小姐楼青砖垒成的楼体下头,被人在空地上建了一排民房,第五家是她家。燕凤放了学,有时候知道写作业,有时候不知道写,不过大部分时候她都能想起来把炕烧好,然后盘腿上炕,不住研究怎么让电视多出两个台。
进门一抬眼,迟桂香看见了女儿头上多了个红卡子。那让她看出来另一个人。
多年前,迟桂香和弟弟迟桂生一起在炕上坐着,比现在要暖一些的时候,还没入冬吧。记得炕上不是很热,舒服的余温,让人昏昏欲睡。桂生在炕上摔旮旯哈[1]玩,两个透亮的带点膻味的羊骨头不断被掷到空中,落地后发出脆响。她听着这声音,人靠着结了冰霜的窗子,依稀看见反射出的倒影,自己乌黑的两鬓,戴着红线绳红卡子。她默默捋着头发。半睡半醒的时候,母亲从身后推自己的胳膊。睁开眼,迟桂香听见许多笑声,有弟弟的,也有三哥的。那时迟敏还没留胡子,刚进厂的小青工,不爱说话,埋头在厨房里给客人准备瓜果茶水。她迷迷糊糊问,谁来了。三哥从厨房里探出头,往帘外努嘴,说,大燕。迟桂香在她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绰号时,浑身便有冷汗淋漓的感觉。但刚才明明没有做梦,心情没有前因,只觉得自己终于被什么给捉着了。不用人喊,也知道该下炕,该出去见人,说话。那天她像被谁给推着,不断去靠近必然。
大燕名叫燕来臣,开始大燕的名头还不响,在厂区这片至多打打架,放点狠话。让他出名和让迟桂香开始失眠的那件事关系到男女问题。和大燕结婚三个月后,迟桂香发现自己怀孕了。更该成为新闻的是,外面同时有另一个女人也怀了燕来臣的种。她像在少女时见过的所有婚姻不幸的婶子阿姨那样,在男人回家时厮打,在男人进厂时追着厮打,同时侦察外面女人的工作单位,纠集娘家代其出头。她预想好了每一步,打算依次实施,却在第一回跟进燕来臣的厂里闹时,便没了后来。他直接在众目睽睽下扭住她的手腕进了厕所,正在小便的工人浑身颤抖,来不及穿裤子。她被迫去看,被燕来臣一脚踹倒,跪在遍布尿渍的瓷砖地上,手腕向后扭着。他之前进过一次看守所,研究过这套手艺。迟桂香无法动弹,视线正好落在自己高胀的孕肚上,它还在向着令人绝望的方向膨胀。燕来臣松开她,转到面前,一下下扇她耳光。听见声音的工人纷纷往里走,他很快被人架开,嘴里仍不绝骂她的话。迟桂香止不住地哭。一时燕来臣突然挣脱身边人,像豹子闻到血腥味一样迅速冲回,对那张黑黄的脸,加重嫌恶地抽打。后来她恍惚被人背回家,在炕上盖着被子,脸通红肿胀,把五官挤得很小。外面有人来看,是燕来臣的姐姐和母亲,她们都化了妆,衣服是掐腰的,和燕来臣一样浓眉大眼。姐姐歪斜的身影一直在迟桂香眼前摇晃,带一种刺鼻的香味。迟桂香努力睁眼睛,说,我不想生了。婆婆凑过来,在她的耳根上用指甲掐了一下,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可的确很疼。姐姐还在笑,勉为其难说,我这个弟弟呀。
外面的女人没有生下孩子,迟桂香则在半年后被人推进手术室,气若游丝了整个晚上。当时她还有意识,望着手术室的天花板想许多实际的问题。医生的手摸在她肋骨上,一条条的,她能想象里面的孩子过得一样不富裕,他们都没吃过好东西,睡过安稳觉。麻药劲上来的时候,迟桂香睡着了,并不觉得特别痛。她是极有忍耐力的人,被丈夫暴打之后,她总结经验,安慰自己说,不是人人都能要上强。她就不行,她更擅长忍。因此她能在分娩时既感受到痛苦,更感受到休息般的安稳,只怕走下那张床,怕医生就要把孩子拿到自己面前。那是事情的果,她不想承接,想一直在过程里飘,那样便落不到头。
母亲中风后一直歪在炕上,被三哥接到自己家,三哥家于是成了迟桂香的娘家。弟弟迟桂生全家则去了兴城,偶尔来电话,年节才回来。她不得已和三哥走得更近。迟敏前面有两个兄弟,都夭折了。他是大妈妈最后一个活在世上的孩子,至于大妈妈,迟桂香和迟桂生都没有太深的印象。迟敏的生母,被他们叫作大妈妈的,是个日本人。战败后她独自回国,音讯皆无,那年迟敏五岁。养母把迟敏当作自己儿子养,迟敏和她格外亲近,不然也不会在养母中风后主动提出由自己来照顾。哪怕他当时和刘岚结婚才一个礼拜,家里没有多的房间,夫妻俩晚上只能和老太太在一个炕上睡觉,当中拉个帘子,对彼此都是煎熬。燕来臣被抓之前,迟敏一家刚搬进了新楼房。在厂区家属院里一个三室一厅的小二楼,铺的是瓷砖地。迟桂香那阵为丈夫的事奔来跑去,燕好和燕凤便总被留在小二楼和迟敏的女儿迟玉一起玩。迟桂香每次来接都是晚上,在三哥家的客厅里,她观察着坐在沙发上的三个孩子,燕好和燕凤总是巴巴看着岁数更小的迟玉的脸,她说什么,他们听什么。到刘岚端着一盘切成小段的香蕉给他们时,两人都等着迟玉说拿吧,才伸手。迟玉也给迟桂香拿过来一个。看着梳齐耳短发的迟玉,这孩子小小年纪显得英气勃勃,满脑子都是主意,她总觉得有些惊慌。母子三人都被种莫名的气势压制住,她意识到他们一家子从老到小,除了燕来臣,其实都没主意。迟玉说,大姑你客气啥?拿,还有呢。像是被高看,迟桂香一时缩手缩脚,又想不通一个孩子能看多高。
这种时候她才会对燕来臣的存在抱一丝安慰。燕来臣看不上当工人,他用他自己的办法挣钱。
风光的时候他会带成扇的排骨回家,故意让双手占满了,吆喝着叫门。这些肉通常不是专买给家里吃的,到迟桂香把肉炖上,炖得将烂未烂,只等下白菜粉条的时候,络绎就有脚步声找来。燕来臣坐在桌上当首的位置,分头梳得油光水滑,他仍不住拿手去摩挲。燕来臣讲话时眉飞色舞,唯有女儿燕凤能适时凑过去,被他抱在腿上亲下脸蛋,跟着吃肉。肉,迟桂香早给自己和孩子们留出几碗了,不过是在厨房里吃,燕来臣不许他们上桌。迟桂香能接受,因为吃肉的时候毕竟不多,能吃肉和不能上桌画等号,她觉得挺合适的。她理所当然去做剩下的工作,拣碗,烫酒,热菜,每去桌上一回,就有一两个人假意站起来,对她做出要帮忙的架势说,嫂子,别忙了。燕来臣像完全看不见她,细眯住眼睛抽烟,十来平的土坯房里很快充斥红塔山的味道。她自己在家时偷着抽过一根烟,呛得不行,但愿意闻别人的烟。在迟桂香看来,日子过的是个气氛。到客人临走时,她在厨房刷碗,听他们一个个在过门槛时喊,嫂子走了啊。燕来臣扭脸进来,竖个大拇哥,这回菜行。他也要走。人都走后,她就觉得自己日子很红火。
燕来臣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没固定单位,她也找不着他。有回燕好在学校跟人打架,把一个小孩的鼻梁给打歪了,家长要求赔钱,不赔不放人,学校也劝她赶紧想办法。迟桂香便硬着头皮去敲小二楼的门,赶上迟敏下外县学习去了,刘岚也正在门口穿鞋,准备出去。晚上他们单位组织大合唱排练,她站头排,少一个挺明显,必须得到。看见了找上门的迟桂香,刘岚想也没想,张口就是,吃了饭了?迟桂香站在门外楼道上的拐角里,听见门内传来电视机的声音,迟玉正哈哈大笑。这时间家家都该如此,只有她的燕凤还蜷在冷炕上没吃饭,只有她的燕好被关在学校仓库里,家都回不了。她说不出借钱两个字,捏着衣角,傻子一样站着,瞧出对方因自己长久不回话在脸上生出的不耐烦,刘岚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她。迟桂香不由自主,说了句自己平时根本出不了口的话,不吃饱我不能来,是吧?
刘岚想解释,去扯她,迟桂香脑袋发蒙,转身跑下楼,心里却想,坏了坏了。她准备到婆婆家看看,路上她反复掂量,等三哥回来了,和他再见面该怎么和解,说她刚才的话有口无心,当然嫂子也没有坏心,可自己就是糊里糊涂说了句错话。她又想到嫂子在社会上认识那么多人,做售票员的,在公交车上和别人当聊闲天儿说起她的事来,满车人都该给嫂子主持公道了,议论这小姑子不说人话。这种念头让她比什么都急得想哭,简直想在这乌漆麻黑、走投无路的时刻里,跟个过路的人说道上一回。三嫂既然能找群众评理,她也要找。再走不远就到婆婆家的小院了,远处看,窗里没点灯,许是她们睡得早。一时间迟桂香忘了婆婆曾掐过自己的耳朵,忘了大姑姐曾百般替丈夫辩解,不在乎她所受的伤害。这一刻,她只觉得她们才是亲人,是眼前所能见到的最亲近可爱的人。
门虚掩着。院里的狼狗叫大黑,认得她,在迟桂香进门时努力挣脱脖子上的锁链,最后放弃,疲惫温柔地趴下。一切都让她有热泪奔涌的冲动。迟桂香后悔过去没多来这里帮忙干活,婆婆岁数大了,大姑姐又不常回家,院子里各处乱糟糟的,荒草爬上院墙,农具乱放。她不留意踩上了一根铁锹,本该插在煤堆里的,此刻却横在门前。她踩上它时,一种自刚刚就一直持续的声音突然中断,这让迟桂香后知后觉那不是虫叫。虫都冻死了。她一动不动在院里站下,极为恐惧,仿佛踏入不该踏的地方,转身想跑。这时窗帘从屋里被拉开,一张脸贴到了玻璃上和她面面相对。跑已经来不及了,于是迟桂香再度被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推着往前,到门口,听到有人从门里刚把锁打开了。光在里屋亮起来,一根电线坠着灯泡,挂在头顶。从炕上缓缓飘出红塔山的烟味。大姐拉着迟桂香发凉的手,两人往另一个屋里走,关上屋门。大姐在椅子上坐下,偏头点烟,脸上红扑扑的,说,我和我弟打小就好,我也劝他断了,他总骗我是最后一回。你别吵,也别闹,怎么说他现在是你男人,事儿捅出去谁都不好听。迟桂香靠门框倚着,想刨根问底,觉得也许问明白了,就会发现对方所说的和自己所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可她到底听见了对门屋里,是燕来臣在穿裤子,给前门提上拉锁的哗啦声。她的主意烟消云散。迟桂香在电视上看过的所有最不要脸的剧里,也没演过这一种,报上,新闻上,哪儿登过?当有一件事超出了迟桂香的认知范围,和很多文化不高的家庭妇女一样,她习惯上认定,这没有,这不能,这是假的。
燕来臣和她没照面走了,最后送迟桂香回家的人是婆婆。原来她一直都在家里,在厨房还是后面地里,不得而知。迟桂香表现出受伤害的迟钝,和之前与三嫂的口角不同,前者她还能想想后果来让自己更绝望,这件事上则没有增加的余地。她痛苦的容量被占满了。婆婆是小脚,却走在前,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等她,眼神小心翼翼去打量迟桂香的表情,露出一种什么都落在她盘算里的底气。到家后,迟桂香站在门口说,妈你进来待一会儿。婆婆不进去,仿佛知道迟桂香进屋就要去厨房拿刀,或者在给自己喝的水里下药。她必然做点什么,婆婆这样想着,咽了口口水,亲热上去,攥着迟桂香的手,望见她满脸眼泪,安下心来,明白对方并没多少斤两。于是她语气松懈了,说,人都图个快活。他跟你过,又没跟别人过。都是人,都有缺点。说句不受听的,大燕但凡有点什么,别告诉我你能给他守啊。我岁数大看多了,不信这个。说完她咧嘴笑,迟桂香想把手收回,又被她用指甲给掐了一下,这一下终于让她明白了意思,和上次一样,那意味着警告。
半年后的一九八二年,燕来臣因伤人入狱,被关在冯屯,她只在头一个月做到了隔三岔五去看。生活逐渐恢复让人死去心气儿的沉静,锁住了迟桂香和人比较的心情,她只日日缩小自尊的范围,一旦感到难过,眼睛红一阵自己也就干了,两个孩子跟着学会了种种服从,全家都顺眉耷眼。婆婆最后一次来拍门后,她去三哥家说起此事,不单是为了找人商量。除此之外,一是为了孩子们在长身体,需要肉菜,她得上门去拿接济;二是她再度找到了冥冥之中身后有人助推的感觉。她拿定了一个主意,这趟去,想得到一点儿他们的赞许。
她告诉三哥和嫂子,她已向法院提出离婚。法院工作人员从监狱带回了燕来臣同意的消息,却没带回他的一句话。
刘岚在监狱有朋友,被遗落的那句话便跟着传到小二楼的餐桌上。当时迟桂香正在给要下桌的燕凤擦嘴,刘岚提出让孩子们去厅里玩,把门也带上。头顶上细长的白炽灯管和餐桌上的皮冻互为辉映,皮冻晶莹剔透,迟敏记得妹妹过去爱吃,头天特意给做的。摆在迟桂香眼前,直到她吃不动,放下筷子,像个年龄过大的孩子,发现对面的哥嫂已成了父母。他们在她吃东西时自己不吃,只看她。迟桂香中风的母亲坐在当首,嘴里流着口水,咿呀地说话。迟敏拿手巾给她擦干净,仿佛是个翻译,说,放心吧,桂香我们管。母亲点点头,把视线交给刘岚,人人心知肚明,后者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心骨,她不说不算,说出便如有千钧。刘岚喝完杯子里剩的酒,语重心长道,桂香啊,你知不知道大燕他妈转头就奔监狱,去找她儿子了?迟桂香放下筷子,眼前出现恐怖的幻影:燕来臣瞪着野兽般通红的眼,捶击着玻璃,喊,我出去弄死她。正是如此。当监狱里把离婚的决定告诉燕来臣时,他反而很平静。像毫无损失的丢弃,没有犹豫。刘岚叹息着,告诉迟桂香,燕来臣最后用手指头点着玻璃后头执法人员的脑门,一下一下地点。他那一句话是,我早想离了,知道吗,这不耽误我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