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朝若是同淋雪
1923年,2月8日,北方小年。
京兆地方往年这个日子,无论百姓生活多么艰难,到了今儿晚上街上随处都会悬灯结彩,热热闹闹。
可是今年街上却愈发的冷清。
偶尔走到一处荒僻街角还能听到一户人家哭丧的声音。
常思孚带着李英音来给汪父送过年的年货。
汪父看到常思孚进门,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挺直腰板坐在前堂。
汪母一边沏茶,一边招待常思孚和李英音坐下。
汪父先开口道:“这两年战乱不断,地里庄稼收成一直不好,今年更是颗粒无收。钱庄放出去的钱收不回来,我们全家都靠垿儿的俸禄过日,家里实在拿不出好东西招待你们,招待不周,多多见谅。”
常思孚掏出两锭金子塞给师娘,对汪父说道:“这些年纸币数值越来越大,可以买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还是金子实用些,也耐用些。”
汪父不肯收下常思孚的金子,汪母揣着金子不肯放手,她对汪父挤眉弄眼,转头对常思孚说道:
“谢谢常少爷还惦记我们一家,金子师娘收下了,这些年家里确实过得清贫,你不要见笑才好。”
汪父虽然觉得丢脸,但也拿自己的夫人无可奈何。
李英音见状为了缓解汪父尴尬,对常思孚说道:“我和师娘去酒馆端些现成的酒菜回来,你和汪先生好好喝一杯。”
汪父随即叫好,“我今日要与爱徒一醉方休。”
汪垿森在外面喝的醉醺醺回到家,刚进屋,就听到了堂前传来的阵阵笑声。
他跌跌撞撞走到堂前,看到常思孚意气风发地携新妇到自己家来。
顿时心中无名怒火蹭一下子窜上来,他指着常思孚大骂道:“你这种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混蛋,这么做对得起珍儿吗?”
汪父看到汪垿森对客人如此无礼一巴掌打在汪垿森脸上。
汪垿森挨了一巴掌后因为醉酒倒在地上睡着了。
他手上紧紧攥着一份报纸,一如八年前,二十一条签订时。
李英音抽出那份报纸,上面赫然是昨日工人被血腥镇压的场面。
因为汪垿森这么一闹,常思孚和李英音自然没有留在汪家吃饭。
回家路上,街上一片萧条。
李英音还拿着她从汪垿森手中抽出的报纸。
在那报纸上还有一条消息牵动着她的心:
《中俄〈旅大租地条约〉即将到期,俄方态度不明》
1923年2月15日,除夕夜。
照理说,李英音应待在常家和常家人一起准备过节。
常思孚派人传话来,让李英音准备一下,随他到迎宾馆参加一场晚宴。
李英音换上柒夫人为她准备的袄裙,就坐上了前往迎宾馆的车。
常思孚在那里等她。
等到了迎宾馆,李英音刚进门就受到了众人瞩目。
因为里面女子穿的都是洋装礼服或是旗袍,只有她一身改良过的袄裙出场。
常宝玢今晚也在晚宴中,她看到李英音喊了一声嫂子,便小跑过去。
今晚的常宝玢一身露肩流苏晚装裙,着装非常大胆前卫。
常宝玢给李英音端了一杯酒,她有些兴奋地说道:“嫂子你是第一次来这种晚宴吧,我还有一套备用晚装,等一会你和我去客房把这身土气的衣服换下来,你可是我常宝玢的嫂子,不能给我丢人。”
李英音摆了摆自己的裙摆,笑着说道:“我觉得咱们自己的袄裙就很好看,穿着也舒服。”
常思孚走过来,从李英引手中拿走酒杯,对她说道:“最好的酒都在咱们自家,你想喝咱们回家喝。”
李英音浅笑。
她总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让常思孚有些怅然若失。
晚宴的目的是北洋政府为中俄谈判募捐活动经费。
李英音听到旁边有人用英语窃窃私语道:
“又是巧立名目敛财,这些年他们搜刮民脂民膏还不够,现在连外交部都被拿来做文章。”
她默不作声。
等到募捐的时候,李英音把自己的嫁妆全数填在了募捐名册上。
那些钱最后会有多少真正到外交官手上,李英音也并不清楚。
只不过她认为这是她应该做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帮助,她也觉得值。
常宝玢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土里土气的嫂子成了今晚全场瞩目的焦点。
因为李英音是今晚晚宴捐款数额最高的座上宾,而且和在场外国宾客中英文交流切换自如。
张子羽看着此刻目不转睛注视着李英音的常思孚,无奈苦笑。
张子羽不知何时走到李英音身后,对她说道:“你来了。”
李英音转身,只是数日不见,张子羽明显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张子羽对李英音说道:“南方战事告急,父亲让我前去督战,他也真是瞧得起他这个废物儿子。”
本来是严肃的话题,张子羽还是以奚落玩笑结束。
李英音知道,张子羽不想悲伤的告别,于是一直微笑着。
常宝玢听到张子羽要离开,没有控制住情绪,眼泪直接从精致的脸蛋上如珠串一般划过。
李英音将自己的手绢递给常宝玢,安慰道:“日子那么长,会回来的。”
是啊,日子那么长。
一转眼,就入冬了。
京兆地方大雪,今年的11月比往年又冷了些。
李英音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抬头望向天空。
父亲的遗愿已经完成,而她的余生如果不出意外可能都要在这狭小的四方天地间度过。
今年3月,经外交官多年的努力,二十一条终于被宣布失效。
李英音以为那一天一定会举国同庆。
可是那一天常家如往常一样早餐吃的是包子与粥。
外边也没有传来庆祝的声音。
百姓太苦了,这一点点的甜又怎么掩盖的了内外交困的窘迫。
而张子羽自那次晚宴一别后,就再无消息。
李英音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正出神,常思孚将裘衣披在她身上,又让人给她身旁的炭盆多加了些炭。
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至雪,落白头。
过了许久,常思孚终于开口:“祖母已经同意我到南苑入学了。”
李英音听到常思孚这么说,缓缓转头问道:“可是南苑航校?”
常思孚点头。
从军一直是他的心愿,可是他不愿意为已经无可救药的北洋政府效力。
他去南苑掌握了战斗机的飞行技术,等到国家需要的时候,他随时可以冲上蓝天为国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