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须知少年凌云志
北洋政府的消防警察很快就来了，又很快便走了。
这次火灾被定性为天干物燥、意外失火，便草草结案。
常思孚拿着在厢房的一片废墟中发现的柒夫人掉落的一只耳环，去找柒夫人。
常思孚将耳环缓缓放在柒夫人桌上，道：“进口酒的生意被俄国人打劫了一半，新办的纺织厂处处遭到日本奸商的算计，常家在山东的采矿权就看今年了。不过我今天上午去见了金城银行行长，他答应给咱们常家放款了。”
柒夫人瞟了一眼桌子上的耳环，让下人收起来，道：“做生意这事儿，家里个儿这些后辈，就你和你爷爷最像，有天赋，有脑子，胆子大，有闯劲。”
说着柒夫人又让人拿来几张女子的照片，道：“要不说这洋人的玩意儿贵呢，贵有贵的道理，你看这照片就是比画像方便。”
常思孚见状站起身准备离开，柒夫人让人拦下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祖母知道让你娶那李家的小姐委屈你了。这门亲事是你爷爷在世时定下的，这要是放在过去，是咱们常家高攀了李家小姐，只不过现今这世道变了，连拿枪的都得指着咱们这些商贾之人捐钱捐物，倒是显得咱们的地位高了。”
柒夫人把照片塞给常思孚，接着道：“这些个小姐个个都是名门望族家的女儿，你如是看着哪个喜欢，祖母这就让人去提亲。”
常思孚不解，道：“我不纳妾。”
柒夫人撇了一眼常思孚，“娶正室。”
常思孚更是不解。
柒夫人解释道：“我听说现在外边那些老爷们娶妻也不分什么大的小的，娶回家的都是妻，都是太太，养在外边的才是妾，是姨太。”
常思孚将那些照片扔在地上，忿忿道：“这就是您点火烧了西厢房的原因？”
柒夫人一脸诧异，道：“你在胡说什么！”
常思孚不愿再多论火灾之事，只言道：“孙儿早就和祖母您请愿参军，男儿就应保家卫国，也向祖母您透露过孙儿本不想娶妻，战场兵戎无情，孙儿不想连累好人家的姑娘，奈何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在上，我即为常家子女，不能置常家信义于不顾，这才同意了娶李家小姐过门。”
“祖母，这些年来我呕心沥血让常家生意步入正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常家，您就不要再逼孙儿了！”
常思孚说罢径直离开了常府。
柒夫人眼看着常思孚不理解自己的苦心，跪在常老爷牌位前痛哭流涕。
常戒在一旁看到柒夫人这般模样，急的拔出枪在院子里四处乱窜。
常思孚来到他在常府外的一处私人宅邸。
章珍听到动静，探出头看到是常思孚来了，高兴地迎出去。
常思孚从西服外套中拿出一叠广源银号的银票说道：“你当初在街头替我挨了一刀，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打算替你赎身，为你寻一处好人家，安顿好你余生以做答谢。可是我那表哥无赖至极，我也不愿意与他多做周璇，现在是民国，不是清朝了，他手里的卖身契早就不被政府认可了，你拿着这些钱离开京兆地方，我在天津为你置办了一处宅院，你过去以后安顿下来再找个情投意合的人共度余生。”
章珍听罢，不可置信地看着常思孚。
她一字一句好似从嘴里挤出来一般：“你可是因为我的出生瞧不上我？”
常思孚摇头：“人人生而平等。”
章珍听完更是崩溃：“你口口声声说人人生而平等，可是真的人人生而平等吗？如果真的人人生而平等，我怎么会被卖来卖去，怎么会任人践踏随意侮辱，我想给你做妾，只不过是奢望有一个依靠，你不喜欢我可以一辈子不碰我，我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不会再在被卖来卖去的名分罢了！”
常思孚走近章珍，他把银票放在章珍面前的桌子上，叹气劝道：“你拿着钱离开，获得自由也可以重获新生。”
章珍的眼神不再像往常楚楚可怜，反而流露出对常思孚的轻视和不屑。
她接过钱说道：“你们这些公子哥，个个张嘴闭嘴就是家国天下，可是你们哪一个真识人间疾苦？汪垿森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都一样自以为是！”
说完话，章珍拿着钱，眼神里面的光越来越暗，面如死灰地离开那府邸。
常思孚不懂她为什么不要自由，宁可放下尊严给他做妾。
汪垿森不懂她为什么不在汪家做义女，要跑去歌舞厅做舞女。
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章珍如果没有被拐卖，或许此刻在女子学堂读书写字，又或许早已嫁作人妇相夫教子。
章珍八岁时被卖到常家做丫鬟，那时她已经记事。
她记得自家父母的样子，记得父亲每日早出晚归，总会给她带她最爱吃的桂花糕。
记得父亲总是带着一副眼镜，母亲每天会给她编不同样式的辫子。
她被拐那天，当地的两系军阀发生冲突，马蹄声，枪声不断，她父母就在距离她一条街的地方苦苦呼唤她的名字。
她被迫随着人贩子从家乡一路跌沛流离、饥肠辘辘来到京兆地方。
那一路，她无数次试图逃跑，无数次被人贩子打的晕死过去。
后来有一个被丈夫卖给人贩子的大婶，看到她再这样下去就是死路一条，抱着她，心疼地对她说：“丫头，先活下去。”
“先活下去！”
章珍就带着这样的信念咬牙挺过无数瑟瑟发抖的黑夜。
终于，因为她和常家小姐常宝玢年龄相仿，她很快就被常家管家相中买回了常家。
曾经也是爹娘手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心头肉，到了常家后，章珍冬天要学着用冷水给小姐洗衣服，夏天一晚上不能睡觉要给小姐驱蚊扇扇子，说错话要罚跪，做错事要挨打。
好在章珍眼里的常宝玢还算娇嗔可爱，为人天真烂漫，平日里虽然口无遮拦有些小姐脾气外，没什么坏心眼。
再后来，常家大少爷常思孚经常带一些同学来家里玩，她便认识了汪垿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