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隔江犹唱后庭花
常家,一夜,无眠。
第二天醒来,李英音便从自己的嫁妆中挑出一对价值连城的绿如意。
她找到常戒开门见山道:“我想从你这里替一位姑娘赎身。”
常戒见到那对绿如意,两眼放光,还故作推辞道:“表嫂要人,直接开口就是了,拿礼物作甚?你点名要谁,我这就把人送到嫂嫂屋里。”
李英音放下绿如意,说道:“那姑娘叫章珍。”
常戒倒吸一口冷气,眼球咕噜转了几圈,讪讪道:“她的死契倒是在我手上,可是她这个人.......”
常戒故弄玄虚,将尾音拖长,又转了几个弯。
李英音没有接常戒的话茬,直接道:“我只要她的死契。这一对绿如意够不够,不够你给我一个准数,我回去准备。”
常戒捧起绿如意仔细端详了一番,转身回到里屋,拿出章珍的死契。
他笑的时候眼睛是眯起来的,一脸谄媚奉承之态,道:“表嫂好手段,只要这死契在手,章珍这辈子都得把嫂子您伺候开心喽。”
李英音没有搭理常戒,叫身旁丫鬟收好章珍的死契便回到自己屋里。
因为婚礼算是没有办完,她还没有搬到常思孚的正屋里,倒也落个自在。
常宝玢看到李英音从常戒屋里出来,追上去说道:
“你以后还是少和常戒来往比较好,他父亲就是我祖母的一个丫鬟所生,我祖母待他和我二伯一直不薄,可是他们在外处事和我常家还是格格不入,我和我哥都不喜欢他。”
李英音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常宝玢道:“我昨个听我屋里的小丫头说在厢房附近见到你两次,你昨日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常宝玢听罢,眨着眼睛,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好奇你礼服什么样子罢了。”
李英音听后扑哧一笑,打趣道:“说来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哥哥平日里忙,我想着他以后怕是不常回我这屋里了,常家规矩多我今后也是不能再随意出府,以后你若是烦着无聊,就常来我屋里坐坐,给我讲讲外面的新鲜事。”
常宝玢又重新打量一下她这位刚过门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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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常宝玢重新审视过李英音后得出的结论。
出于愧疚,常宝玢不敢直视李英音的眼睛,只是连连应和李几声,便跑开了。
常宝玢之前不喜欢李英音,那是因为她在常思孚书房偷听到了常思孚与张子羽的谈话。
她意外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竟然喜欢自己未过门的嫂子。
一气之下,她在婚礼当日从常思孚送给她的汽车中取出一罐汽油偷偷倒进了厢房沐浴用的黄桶中,想要以此让李英音在婚礼当天难堪。
然而,她将汽油倒进黄桶后,回到屋里不过片刻,就后悔了。
等她重新跑回厢房却撞见祖母安排人在厢房附近点起火把。
眼看着李英音屋里的丫鬟向祖母所在的方向走来,常宝玢无奈之下故意撞了丫鬟,还借机与她发生了争执。
与此同时,常宝玢看到张子羽带着面具来找李英音,她担心张子羽是要带李英音私奔,于是拉着张子羽回到宴会上。
谁知新郎和新娘还没有入场,就有人大喊:“厢房着火了!快救人!”
常宝玢下意识认为,那火是祖母柒夫人安排人放的。
柒夫人人对于常宝玢而言,是除了哥哥常思孚以外的整个世界。
常宝玢出生不久,他们的父母出门做生意被马帮劫持,从此音讯全无。
柒夫人对这个孙女很是溺爱,只要是常宝玢喜欢的,柒夫人有求必应。
可偏偏常宝玢六岁那年想和哥哥一起到私塾读书,被柒夫人拒绝了。
柒夫人告诉常宝玢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写字是男人干的事情,女人是不需要认字的。
以至于,常宝玢到现在也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和认得几个简单汉字罢了,就这,还是哥哥常思孚偷偷教她的。
常宝玢十岁那年,柒夫人大寿,请来了租界大酒店最有名的乐团。
常宝玢看到那西洋乐器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了,于是哭闹着和柒夫人要玩乐器。
不久后,那乐器就被送到府上。可是常宝玢不会弹,柒夫人也不找老师教她。
柒夫人总是对常宝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吹拉弹唱都是外面那些下等女子为了取悦男人的不入流的手段罢了,她是常家的大小姐,日后会风风光光嫁给柒夫人最满意的孙女婿,做正室夫人。
但常宝玢也不是一无是处,柒夫人请了苏州最厉害的苏绣师傅教常宝玢刺绣。
还从小就让常宝玢学习茶道礼法和如何制作精美的点心。
常宝玢本就聪慧,再加上老师指点,没几年刺绣作品就被哥哥常思孚送到各种比赛中获奖。
烹茶做饭更是手到擒来。
如果一辈子待在柒夫人身边不去看外面的世界,常宝玢倒也是没什么遗憾的。
可是偏偏有一日
她拿着祖母柒夫人送她的日本货八音盒向她从小便心生欢喜的那男子炫耀。
那男子身旁的一位先生对她说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她自然是听不懂的,但牢牢记在了心上。
回家后常宝玢跑去问常思孚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是什么意思?”
常思孚那时刚参加完租界为俄国新上任的外交官接风洗尘的晚宴,听到常宝玢的问题眉头浮上了一层愁色。
他给常宝玢解释道:“反讽那些心里只有私欲,心中无家仇国恨的无知愚昧的人。”
常宝玢不懂家仇国恨,但听的懂无知愚昧的贬低含义。
那一日,她沮丧的离开哥哥的屋子,眼里噙着泪水,嘴里反复念叨着:“他们是嫌弃我没学识。”
可是祖母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一时间,常宝玢竟同情起诗中的“商女”。
自己的父亲下落不明,那商女的父亲又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送自家女娥去上学。
那段时间常宝玢的头很痛,因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件事:
为什么商女的父亲不曾教过商女何为家仇国恨,这群和父亲一样的男人却要嘲笑商女不知亡国恨?
常宝玢从李英音的庭院跑回自己屋里,看着镜中自己,自言自语道:“我哪知什么新鲜事,我只知道后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