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为保常家周全,张子羽始终与常宝玢保持距离,生分又疏离。
常宝玢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那句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常宝玢终是刻在了心上,一刻就是十几年。
她自幼衣食无忧,生的又美艳动人,人人都爱她这不识人间疾苦的模样。
就连北平才子周先生对她的评价都是:
惊鸿一瞥,可忘这世间万般烦恼。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身边围着她转的那些男人,并不是喜欢她。
他们喜欢的,是在动荡时局下她身上岁月静好的假象。
他们捧着的,不过是外强中干下醉生梦死的黄粱一梦。
常宝玢从李英音那里学到的东西越多,她就越发能感同身受体会到李英音的苦。
李英音苦于心怀天下却只能受据于常家的封建礼教之下。
常宝玢苦于她终于知道何为家仇国恨,可所有人只愿意看到她犹唱后庭花的模样。
1933年,1月。日本侵占山海关。
北平城内,学生和工人的抗日情绪日益高涨。
然而国民政府依旧是坚持议和。
一退再退。
直到退无可退。
在他人眼里,张子羽愈发流连忘返于八大巷子之中。
夜夜笙歌,挥金如土。
那些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同窗,开始对他口诛笔伐。
批判张子羽的那些文章中不乏见到“废物、亡国奴、猪狗.......”等极尽侮辱之词。
刚开始人们还顾及面子,在背后议论张子羽的是非。
后来众人发现,张子羽听戏时痴迷到对于这些谩骂充耳不闻的地步。
于是,那些刚才还在阿谀奉承张子羽的人,等曲子一响,便公然在旁边对他言尽嫌弃之词。
常宝玢有时实在看不下去。
她准备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争论一番时,张子羽会如大醉初醒一般,拉起骂他那人,称兄道弟,举杯畅饮。
常宝玢虽知张子羽是故意装成扶不起的阿斗。
可是她回到家中,便到了李英音屋里忍不住抱怨道:
“鑫雅阁的湘姑娘一唱小曲,张子羽的魂都像被勾了去。别人骂他他也听不进去了。”
李英音莞尔一笑,牵着常宝玢的手淳淳道:“他听的哪是姑娘们唱的曲子?是那关外的战鼓雷鸣。旁人看到的是他满眼温柔乡,可他眼里,容的下的只有中华的万里山河。他不是被佳人美曲勾去了魂,是只有那时,他才能放纵自己将忧国忧民之色形与表。”
常宝玢转头看向李英音,了然道:“我想放他走了。”
李英音愕然。
常宝玢解释道:“我知道嫂子一直在想办法送他离开北平,我有办法。”
常宝玢走到院子里如释负重一般说道:“我既没有如嫂子你一般的见识学识去辅助张子羽,也没有勇气放弃现在安逸奢靡的生活随他前行。既然如此,我能为他做的就是送他离开北平,让他去实现他的抱负理想。我把他还给他热爱的国家,还给那个比我更好的人。”
临走时,常宝玢一滴珠泪从眼角轻轻滑落。
在常家,只有常宝玢和柒夫人知道,常家祖宅有一处地下通道直通北平城外。
当年常思孚和李英音大婚,常宝玢亲眼看到柒夫人命人在厢房附近点起火把。
那一幕一直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随着她与李英音越是交好,她心中的秘密越是折磨着她的内心。
终于,常宝玢有一日醉酒跑去祖母房间与祖母开始对质当年厢房着火真相。
柒夫人那晚照顾了醉酒的常宝玢一夜。
翌日,柒夫人便秘密带常宝玢到厢房密道处,对常宝玢道出当年真相。
“当年你哥哥不甘于困在常家中,便秘密收购了一家报社,每晚带回家中之人与之讨论的都是流血牺牲之类,后来他背着我组织那些工人罢工,一次次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他当我老了,什么都不知道,我自知他这些年心中委屈便装作不知道,可你哥哥在大婚之日居然要把那罢工的工人引来常家避难!这是要给我常家惹来杀身之祸啊!”
柒夫人捂着胸口接着说道:“我育有三子,可惜福薄,只留下你爹这一脉,我每天吃斋念佛小心翼翼的护着你爹长大,看他娶妻生子,可老天爷偏偏要把你爹娘也从我身边夺走。我儿被劫身亡的消息传来那日,我悲痛欲绝欲随他们一同去了,是你和你哥的哭声让我咬着牙决定活下去。我看着尚在襁褓之中的你,就在想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常家而活,下半辈子我就是为了你和你哥活。”
“你哥要做的事情,我老了,不懂也拦不住他,但是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死后无颜面对常家列祖列宗。你哥大婚那天我想到咱常家还有一密道直通北平城外,尘封已久。如果真的有工人来常家避难,或许这密道能救他们和常家躲过一劫。那日我让下人点起火把先去那密道里看看,是要确定那密道还能不能用。”
那日,听完祖母柒夫人的解释,常宝玢心中的心结才彻底解开。
如今,张子羽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只能利用这密道。
常宝玢去找李英音商议,她想在常家设宴,邀请张子羽前来,然后通过密道送张子羽离开。
李英音斟酌过后,顾虑道:“不妥。一个大活人在常家消失势必会引起各方注意,到时常家必成为众矢之的。”
常宝玢泄气地站起身,委屈道:“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嫂子你过去总是给我讲国破山河风骨犹在,总是告诉我位卑未敢忘忧国,如今我们终于可以做些什么了,你怎么变得畏首畏尾了?再说以常家现在的势力,他们不敢轻易拿我们家怎么办的。”
李英音看着自己屋里的报纸叹气,她这个小姑子终究是不识人心险恶。
人人道,刀剑无情。
刀剑谈何感情,无情的是那群持刀论剑的人罢了。
常家生意做的再大,有的也只是钱财罢了。
那些拿枪的早就觊觎常家资产,他们今日敬着常家,不过是珍惜自己的羽翼,不想落下一个明抢的名声。
明日,常家若是真留人话柄,把常家大卸八块都不够那些人分的。
李英音只能答道:“我们再从长计议。”
常思孚不在常家的日子,李英音作为常家孙媳,必须替他守好常家。
这是她为人妻的本分,亦是她身为一名战士的妻子能为国家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