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阿黛(05)
“我们在这里等了一年,你都没有出现。我以为你死了——就今天看到的情况来说,我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悠格团长冷哼,“阿黛当年甚至连哭都不会,谁也不知道她能否活下来。我需要以婉颜君上的名义来招揽武卫,你也看到了,我招到十名忠诚勇敢的武卫。”
“是否勇敢需要战争检验,是否忠诚需要背叛的较量。”扈大巫不以为然,“阿黛意志坚强,你根本不知道她这六年是怎么活下来的,经过多少苦难。”
“苦难不是成为一个好君上的必须,我眼里只看到她病弱不堪一击,甚至没有成为一个君上最起码的健康!”
“天意选择的是阿黛!”扈大巫愤怒地低吼,“悠格团长,你如何能逆天而行?!”
“天意在婉颜!”悠格团长也愤怒地低吼,“你眼瞎了吗?她们俩人一个在天上,高贵显赫,天生的君上,另一个卑微低贱,病残软弱,她们是云泥之别!”
雪地被践踏得零乱肮脏,悠格团长和扈大巫谁也不让谁。
“六年前,在梭罗河畔,当我抱起阿黛的时候说过,她是天命所在的南蜀主君!”扈大巫坚持道,“现在我也相信我没有看错。”
悠格团长喘着粗气,“可那时我们也说过,分开抚养,五年后再决定。你晚了一年才来,我有权决定以婉颜为君上。而现在,我们都能看出谁才是真正的君上!”
“她活下来了!她天姿聪慧,善良隐忍,她是南蜀直系嫡长女孙,为什么不可以归位?!”
两人一直在那里争吵,直到一个蓬头垢面佝偻着腰的中年女子走出门,静静站在他们身边。
扈大巫怔怔,略弯腰行礼,却并没有任何称呼。
“那么你来决定!”悠格团长怒气冲冲地说,“你来决定谁为君谁为臣!”
中年女人捡起一截木棍,在雪地上写下两个字:十八。
“那就是了。到她们十八岁加冕时再决定。现在,婉颜既已经为君便是君,阿黛便是她的侍从。”悠格团长胜利似地嘲笑道,转身进屋。
扈大巫无奈点点头。
中年女人愣在那里,然后伸脚轻轻抹去雪地上的字迹,脚劲越来越重,最后几乎是践踏。
屋子里,婉颜得意洋洋地向阿黛介绍小伙伴,长相俊美的十一岁少年叫辰溢,是婉颜的贴身武卫;比辰溢足足高一个头,眼神刻薄的南方少年叫臭鼬,十三岁,他身上总有一股子臭味;眼窝深陷、纵目高大的混血儿叫恩赐,十五岁,长得几乎和悠格团长一样高了,他的祖先是清凉州人,他还有一个弟弟,长得和他一模一样,诺,就是屋角的那人,叫恩同……
“他叫阿黛,他比我小。”婉颜指着阿黛对大家炫耀,“他长得是丑了些,我同意他叫我阿姊。”
除辰溢外,武卫们都不识字,谁也没多过问阿黛这两个字怎么写,姓什么。
“婉颜阿姊你好漂亮。”阿黛羡慕惊叹莫名,“你是我们梭罗河最漂亮的君上。你有最勇敢的武卫!”
婉颜很骄傲地挺直身板,下巴微抬:“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君上!”
刚好进屋的杜士卡咧咧嘴,“婉颜君上,阿姊在南方不一定是姐姐,大小都是叫阿姊。”
“阿黛他就比我小!”婉颜厉声说道,“我说比我小就比我小!”
杜士卡看看一脸喜悦的阿黛,不以人察觉地扭头瞄瞄还在外面冒着风雪争论的扈大巫和悠格团长,浅浅勾勾唇角,不再说什么。
阿黛的喜悦发自内心,他有了许多朋友,还有一个漂亮的阿姊。
半夜,所有人都被叫醒,“快,起来过河!贝墩人清洗寨子!”大家匆忙爬起来,冒着寒风冲出茅屋,冲进森林。
初冬的雪铺天盖地砸来,十步外看不清人影。
临睡前,扈大巫给阿黛喝了碗药水,他睡得很死。当他隐约听得人声爬起来时有些懵懂,以往,他身边总会有扈大巫或杜瞒,现在没有一个人了。他穿好衣服,晕晕糊糊埋头跑。
森林茂密,风雪呼啸,到处看不见人影,阿黛跑进森林,边跑边喊:“杜瞒!阿姊!扈大巫——”
人群聚集在水草茂密的梭罗河边等待上船。
“阿黛呢?!”扈大巫揪住杜士卡的胳膊喝问。
杜士卡匆匆一瞧,惊叫一声“糟了”,转身往回跑。
阿黛恍恍惚惚跌跌绊绊,积雪覆盖了他的小腿,他跑上小山坡,四周眺望却无人影,更无人声。他愣愣,深陷在积雪中的两条细腿哆嗦颤抖,小脸冻得通红。
“我不怕,我不怕。我会找到他们,我一定会找到瞒瞒和阿姊,扈大巫不会不要我。”他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呵呵气,使劲揉搓冻僵的双手,待双手有些热度再捂着耳朵暖和自己。
终于,他平静下来,小腿不再颤抖。
他噗地趴在雪地上听声音,安谧的森林里寒风琤琤而过,暴雪沉浊扑漱漱而下。他双手捧起一把雪凑到鼻子前嗅嗅,又匍匐在地查看。雪地洁白,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践踏的痕迹。
他起身茫然四望,啁啾低语:“难道阿姊真的不要我了?瞒瞒和大巫也不要我了?不,不会的,他们不会不要我。我会找到他们。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他倒退着沿路返回,走几步,又趴在雪地上听声辩音,雪地蜿蜒出一行歪歪曲曲的小脚印。
终于,他隐约听得杜士卡在东边的呼喊。“瞒瞒,我在这里!”他兴奋地大叫,深一脚浅一脚,小小的个子在积雪中挣扎,拼命往东跑。
在他头顶,一株古松枯枝被积雪沉沉压实,咔嚓咔嚓断裂。
在枯枝砸碎阿黛瘦削的身子前,一只大手抄起他,滚下陡峭雪坡。
雪雾茫茫。
梭罗河边,辰溢和恩赐带着几名武卫已经护着婉颜坐船过河。
臭鼬和恩同也跳上船,撑船在河边等待。哑姆没走,绞着双手静坐船中。
寨子里燃起冲天大火,人叫马嘶,贝墩骑兵已经开始清洗。
悠格推搡催促扈大巫:“快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