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令狐冲肃然道:“令狐冲夫妇决不会滥杀无辜,只是……只是风太师叔和上人都这般说,那晚辈待嵩山泰山两派事了,便与贱内远走海外,二十年内决不踏入中原一步便是。”
金光上人动容道:“这是风施主临终遗命么?”
令狐冲点点头。
金光上人沉思良久,才缓缓道:“老衲只道自己于天象一道略胜风施主半筹,哪知却是错了。风施主如此良策,果然比老衲高明。”
令狐冲道:“那依上人的意思,却是——?”
金光上人道:“老衲本欲不惜折自己六年阳寿,对你泄露天机,并晓以大义,让你在嵩山泰山二派事了之后杀了圣姑。唉,与风施主之策比起来,老衲可算愚鲁之极了。”
令狐冲心头大震,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却听金光上人又道:“既是如此,你和圣姑便到海外,还望严加管教子嗣,不要忘了你风太师叔遗命才好。老衲武功不济,前往嵩山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这便告辞了。”言罢缓缓立起,径自出屋下山而去。令狐冲怔立良久,心头茫然一片,待清醒过来时,屋里哪还有金光上人的影子。当下苦笑着摇摇头,自回“有所不为轩”,将与金光上人的说话告知盈盈,只略去金光上人欲让令狐冲杀她一节不提。
次日一早,令狐冲、盈盈、施戴子和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长、昆仑乾坤一剑震山子、丐帮帮主解风以及恒山派仪清、仪和、郑事、秦绢,一行十一人离开华山,封不平高根明等人率所有华山弟子相送至山脚,还兀自恋恋不舍,令狐冲笑道:“封师叔、高师弟、温师妹,你们倾巢而出,若有人趁机盗去了本门重宝,我这掌门人回来唯你们是问。”他本是一句玩笑话,但却听得封不平等人心头一凛。华山派的镇派之宝,除令狐冲带着的掌门信符和《混元神功谱》外,便是盈盈替风清扬画的肖像了。此时那肖像在山上,而华山派尽数下山,果然有些不妥。封不平连忙道:“既是掌门师侄如此吩咐,咱们就不远送了。”当下华山派弟子与令狐冲等一干人马一一告辞,自回华山。令狐冲等人则一路向东,径投嵩山而去。
这一日辛酉时分,众人来到义马镇。此地离洛阳已不足百里,以众人脚程,当可在戊时赶到。众人均是一般心思,今夜在洛阳息憩,再过二日,便可到嵩山了。不料令狐冲却道:“咱们星夜兼程,在下端的是疲乏了,咱们今日便在此打尖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心道这十一人中,自以方证冲虚和令狐冲三人内力最强,连恒山派年龄最小的秦绢也不叫累,怎的令狐冲倒先叫疲乏了。郑尊最是心直口快,当下道:
“令狐掌门师兄,你怎的……?”话未说完,便被盈盈笑着打断道:“郑师妹,我也觉得累了。”转向方证等人,又道:“方证大师,冲虚道长,咱们不如在此好好歇上一宿,明日多赶一程如何?”
方证听他夫妇二人均如此说,只道是有何深意,便道:“冲虚道兄,你看——?”冲虚也和方证一般心思,当下道:“也好,洛阳江湖中人甚多,其中不乏好事之徒,咱们这一干人前去投宿倒有诸多不便。”
解风等人听冲虚也这般说,便不再多言,当下一行十一人步入镇内。镇上居民见了这一干人,无不暗暗称奇,他们虽人数不多,但和尚、道士、尼姑、叫化、大姑娘小媳妇无不尽全。方证冲虚乃有道高僧,对众人诧异的目光视若未见。解风则老脸一沉,喝道:“看什么看什么?当真是少见多怪!”众人伸伸舌头,连忙从窗户缩回头去,均道不知从哪儿跑出了这么个恶叫化。
令狐冲则一直对盈盈心存感激。他们这干人不伦不类,端的惹人注目,自华山到这义马镇,已不知婉谢了多少不知名的武林世家帮会的盛情邀请。只因那些“帮会”“世家”俱是统辖方圆数里不等的“豪杰”,消息最是灵通,知有此奇怪的一干人马路过本地本庄,哪有不细加盘查之理,待得知他们便是当今武林中最为顶尖的人物,无不喜出望外,若能得他们中哪怕一人登门盘桓一日,便算是以后几代人都大值炫耀的事了。“名满天下的令狐冲令狐大侠——或‘少林方丈方证大师’、‘武当掌门冲虚道长’——曾到敝庄登门造访。”仅这一句话,便是可让武林中人另眼相看了。若是十一人一齐登门,那只怕比“当今皇上曾到过敝庄”这句话更令人刮目相看!因为“当今皇上曾到贵庄”,只怕是“看上了贵庄主的大小姐也未可知”,而这十一人联袂登门,那却意味着“贵庄定然大有来历”。只可惜令狐冲等人时刻紧迫,无法为人家提供一次辉耀祖宗万代的机会罢了。但他们一行人自西东来的消息,早已传遍陕豫一带。令狐冲之所以不愿到洛阳打尖,自是因为洛阳“金刁王家”实乃洛阳最大的武林世家,断不会不知他们一干人将经过洛阳之理,此刻只怕那金刁无敌王元霸早率了两个宝贝儿子在洛阳城外三十里恭候了。
昔日岳不群仅以一介华山派掌门身份率弟子前往,“金刀王家”都深觉荣宠,若是请得当今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丐帮帮主、昆仑掌门、恒山掌门和名满天下的令狐冲大侠夫妇同时光临,那“金刀王家”的威名,岂不是更如日中天响彻武林了么!至于昔年和令狐冲结下的一点小小梁子,便就此陪罪揭过,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沧浪客按:昔年令狐冲在华山思过崖面壁思过,得风清扬传授“独孤九剑”,剑法突然精绝。后受成不忧一掌击成重伤,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胡乱医治,竟使他功力尽失且随时身受体内异种真气作祟之苦。随师父师娘及众华山派同门到“金刀王家”,人人疑他私吞林平之家的“辟邪剑谱”。金刀无敌王元霸是林平之的外公,是故王元霸的两个孙子王家骏和王家驹曾将功力尽失的令狐冲双臂扭得脱臼。详情请参阅金庸先生的所著《笑傲江湖》十——十三节。)令狐冲本豪荡洒脱之人,决不会计较曾在“金刀王家”受辱之事,但王元霸的孙子,昔日华山派小师弟林平之被囚西湖牢底之事,普天下只有令狐冲夫妇和杭州孤山梅庄的秃笔翁、丹青生四人知道而已。凭林平之昔年所做所为,纵杀他十次也是死有余辜,但令狐冲答应过小师妹岳灵珊临终所托,要照顾林平之一生。此时若到金刀王家,王元霸定会问及林平之下落,是故令狐冲不愿赶到洛阳与王家之人朝相。盈盈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令狐冲之言便知其心意,故而夫唱妇随,一干人马便早早在离洛阳不足百里的地方停歇。
解风见镇上居民虽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他们张望,却仍有人偷偷窥视,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却又不便对这些丝毫不会武功的人发威,当下道:“郑家小姑娘,你口齿最是伶俐,还是由你快去订两家客栈罢了,否则这些愚民只怕不多时便会将咱们当怪物围观哩。”郑萼笑着应了,拉着秦绢的手同去,不多时便回来道客栈订好了。当下众人约定了明日动身时间,仪清自与三位师妹去住另一家客栈,令狐冲等人则走进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客栈,施戴子对店老板道:“方才有位小姑娘到贵店订了六间上房,是也不是?”那店家道:“敢情便是替各位大爷订的了?”施戴子道:“正是。”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又道:“这是预付的房钱,你替我们准备两桌素席,送到这位大师和道长的屋里去。
在备上一桌酒席,咱们便在此食用。”店家见这一大锭银子决不下三十两,当即眉开眼笑,连道“是是是,”吩咐小二带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到西首开两间上房。
冲虚临离去时对施戴子道:“你用完餐后到老道的屋里来。”施戴子虽不明所以,还是恭身应了。当下小二引令狐冲、盈盈、解风、震山子和施戴子到楼上雅座就坐,少顷便送上酒菜来,竟然均是不俗。解风大喜道:“郑家小姑娘的眼光还真不错。”举杯便欲畅饮,令狐冲忽道:“解前辈请慢。”解风一愣:“莫非这酒菜中有鬼不成?”令狐冲笑道:“鬼倒是没有,但咱们这第一杯嘛,却得恭喜我这施师弟。”施戴子一愣,便听盈盈笑道:“不错,施师弟,能得冲虚道长指点剑术,端的是可喜可贺,咱们敬你一杯。”施戴子道:“这……这。。。。。。?" 解风却大笑道:“对对!若论剑术当然是你掌门师兄当世第一但若论及剑道,便要数冲虚老道当世第一了。
你这一路来得你掌门师兄指点,剑术已然大进,连我老叫化也看得眼热,但有些关键所在,令狐冲会用却不会说,还得靠那牛鼻子老道替你分说精要了。哈哈!”令狐冲笑道:“解前辈对晚辈过奖了,“剑术天下第一这六个字嘛,晚辈愧不敢当。不过前辈后面的话,却是字字珠玑。来,施师弟,干了这杯!”施戴子性格敦厚木讷,当下红着脸与众人于了一杯。
昆仑掌门乾坤一剑震山子总是一袭青衫,模样颇为潇洒,却是个不喜言笑之人,此时放下酒杯,忽然道:“我昆仑派剑法与风老前辈所创的贵派剑法比起来嘛,自然有泥丸星辰之别,但施老弟若不嫌弃,便让老夫步个冲虚道长的后尘如何?”
施戴子怔得一怔,便听令狐冲大喜道:“施师弟,还不快谢过震前辈!”施戴子再木讷,此时已知震山子是要传自己剑法,当下大喜便拜:“多谢震前辈!”震山子道:“什么前辈不前辈,本派自创派祖师‘昆仑三圣何足道’起,就最不喜这俗礼,施老弟便叫我一声震兄好啦。”
施戴子连忙拜道:“震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解风哈哈大笑,道:“这又是一喜,老叫化今日只怕要灌个烂醉才成。哈哈,震老弟不苟言笑,却原来也是个不羁俗套之人,这倒正合老叫化脾气,来来来,令狐老弟,咱们敬他兄弟二人一杯!”
令狐冲也大笑道:“该当如此!震……震兄,施师弟,令狐冲夫妇和解前辈共敬你们一杯。”
众人均是心头畅快,尽皆一口干了。施戴子正欲回敬众人一杯,忽听楼下一人道:“令狐冲这小子,这回可把咱们骗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