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玉箫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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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虎兕出柙龙入海

木、火二弟子当即换成常人的装束,火速下山。不久白衣弟子水辰来报:“新来的那个小孩不见了。”萧先生一惊,命人找遍了全庄,果然没少冲踪影。

二弟子跟上金泰来、宫本、崔明亮等人,发现那小孩少冲被他们的随从胁持。最怪的是,金泰来来时本是乘轿的,这时却和其他随从一起走路。

一直跟到岔路口,崔明亮下轿来到一抬大轿前,说道:“本官要事在身,这就不相陪星使了。”

只听轿里人道:“三位今日相助田某,田某改日还有重谢。”那抬大轿便向西北那条道去了。

金泰来、崔明亮二人也和宫本分了手,朝义州的方向乘轿而去。

木、火二弟子蒙了面,半途中截住金、崔二人,逼问那姓田的来路,又将去何处。金、崔受逼不过,立即吐露实情。原来那人是明朝派到朝鲜请兵攻金的使者之一,姓田名尔耕。三人受了他恩惠,答应以弈棋为名、字画为饵,为的是问萧先生三个题目。此刻他要去的是八卦观。至于有何图谋,也不得而知。

木、火二弟子探得实情,即由火荧惑火速回庄报知。木太岁则去追踪田尔耕。萧先生闻报大惊,道:“木野狐当真害人,少冲兄弟被人捉去咱们竟不知觉。这田尔耕是明朝使臣,此行要见的人必是咱们数年来费尽心思要找的人。”当下带同四大弟子,星夜投八卦观而来。

少冲看见那东洋人有人指点在木太岁之先,当时便要叫破。但他刚张口,有人在他身后出其不意的蒙了他嘴,挟至轿里塞了嘴、缚了手脚。其时人人都在关注棋局,谁也没有留意。其后的事他也不甚了然,只知道轿子坐上来一人,可是不久那人下去,又换了一人。

轿子渐行渐高,后来又向下行,也不知去什么地方,更不知这伙人捉住自己所为何事。隐约听见有人问道:“这小孩是萧遥的人,杀了弃尸于此,他们绝难找到。”轿里的人道:“这小子若是懂些土木之术,于咱们说不定还有用处。”两人说的都是汉话。

终于到了一处,轿子落地。少冲被提到轿外,去了束缚、嘴中布团。此时天色微亮,眼前是一座道观,数名道士迎了山门,田尔耕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到大殿。

一老道士迎出来,打个道稽道:“田大人先降,贫道有失远迓,恕罪恕罪。”说的是汉话。

田尔耕道:“本官奉大明天子之命出使朝鲜,搬兵攻金,顺道拜望洞玄道长,施舍些钱物,以作修缮道观之用,还有皇上所赐的三千册《参同契》《玉皇经》。”他打个手势,立有八个挑夫挑了八个挑子摆到殿前。

洞玄道长称谢一番,陪着田尔耕上香,然后四处观瞻。

大殿正中神厨供的是三清,厨后是黑虎玄坛,供赵公元帅。大殿两侧分坐斗八星宿、三十三天帝子、四值功曹、灵官神将、六丁六甲、天罡地煞,又四圣堂内供真武帝帝君、太乙真君、南极仙翁、紫微大帝。

游了一遍,田尔耕提出要看地宫。洞玄道:“地宫乃本观禁地,别人外人,就是本观弟子也不得擅入。还请田大人鉴谅。”

田尔耕道:“你八卦观乃我大明天子敕建,观中无一物不是我朝赐赏,就是道长的玉牒也在我朝天师的管辖之列。何以本官反成了外人?”

洞玄道:“贫道正是奉了大明天子之命。除非有大明天子的圣旨,地宫一律不得让人进入。”

田尔耕道:“本官只是瞧一瞧有什么地方需要修缮,没什么大不了。皇上那里自有本官承担。这里有十二个地宫,你只开白羊宫,本官看一宫罢了。”说罢不由分说,便叫人打开白羊宫之门。

洞玄无奈,只得叫人取来钥匙开门,叫别人不可随入,自己陪着田尔耕下到地宫。

地宫在观中的镇邪塔下,天圆地方,地形八角。石壁平滑,上镌箴训条文,有“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等语。正中一方白玉高台,四周嵌着八卦,台上是金身法座,身披黄罗洒金圣袍,莲花冠、朱文舄,一手执如意,一手执麈尾,涂抹的金粉却已斑驳。身周点着七星灯,成北斗之形排列。法座四周都是十八地狱种种神怪鬼魅的雕像,烹剥刳心、锉烧舂磨,种种情景皆栩栩如生。便是田尔耕,看了也不免生寒。

待至法座前,田尔耕问道:“这就是镇邪雷坛?”看着便伸手去触法座。

洞玄惊得脸色大变,忙加阻止道:“大人不要妄动!这地宫处处布置机关,原是为了防范窃贼进地宫盗宝的。”

田尔耕微笑着收回手,和洞玄回到地面,说道:“本官要在此处盘桓数日,你去安排饮食住宿。”洞玄应命,随即安排斋饭。

少冲以为此处已是中原,虽然被挟持,却不怎么害怕,表面十分乖顺,心里却一直想着寻机逃走。晚饭后,少冲与看管他的两个轿夫同睡一房。外面刚报三更,便有夜猫子叫。一轿夫道:“时辰到了!”两人挟着少冲到镇邪塔前,见那里已有数人等候。不久又来了两人,当中一人便是田尔耕。田尔耕问一人道:“钥匙呢?”那人道:“小人据模样配制成了。”当下打开宫门。田尔耕命两人和少冲随来,其余人等把守在门外。

到了地宫,田尔耕神色立即凝重起来,轻手轻脚的来到雷坛之下,生怕一不小心触动机关。七星灯忽明忽暗,四面的鬼怪此刻显得尤为阴森骇人。

田尔耕绕着雷坛走了几个圈子,取出罗盘定方位,哪知指针摆来摆去,每次停下来都停在不同位置。这一下吃惊非小,心想:“罗盘无法指向,找不到入口,那该如何是好?”忽想到少冲,便问他道:“小兄弟,你可知乾位方?”少冲连“乾位”两字也没听过,当然不知,便一个劲儿摇头。

田尔耕道:“小兄弟,目下地宫之门已经关上,咱们若分不明方向,便出不了这地宫。难道你想困死在这里么?我请你来是要你干活的,可不是吃白饭的。”少冲心道:“我也没求你,谁让你请的?”说道:“我不知道啊。”

田尔耕道:“乾为天,居西北,乾坤屯蒙需讼师,六十四卦列其位。你师父没教过你六十四卦方位图么?”

少冲心想:“原来你问我的是方位。”忽瞧见那七星灯,随口道:“听说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北辰,那便是北方了。”

田尔耕一听,如梦方醒,喜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他走到雷坛前,从玉衡、开阳、摇光三星的连线指向推算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大方位,又从八大方位推算出六十四个方位。然后出乾位十步,趋无妄七步,转师位十二步,返同人七步,至坤位十五步,正走到一座判官木像之下。便叫手下转动木像。木像转了身子后,东边宫壁打开一道门。

田尔耕大喜,教一人拿灯在前,从那门而入。里面是条促狭的地道,到了尽头,又折而向左,复行数十步,忽有亮光,已到了一扇门后。

那门虚掩着,从门缝睃进去,见里面偌大一个石室,一个破衲老者背着身子在煽火煮饭,室内却不见炊烟,想是另有烟囱通到地面。田尔耕一个箭步上前,匕首抵在老者后心上,轻声道:“哑前辈,我知你不会说话,……”他向一手下使个眼色,那手下掏出一串钥匙。田尔耕指着壁上一铜一铁两把锁,又道:“我问你,开锁的是铜钥且你说的是真话,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那老者刚一点头,他匕首疾送,老者扑地而死。他看也不看一眼,立即奔到挂锁的那面墙下。

那墙乃一块巨铁铸成,中间有道铁门。门上挂了一铜一铁两把锁,串在一起,但只需打开其中一把便可打开铁门。

田尔耕贴墙听了一会儿,轻声叫道:“教尊,你老人家在这儿么?”连叫几声,忽从里面传来镣铐碰击之声。田尔耕退了数步,叫手下道:“开铁锁!”

拿钥的那人见田尔耕要他开锁,不禁浑身发抖。这两把锁仅开一把就可打开铁门,但若插错了锁,就会引动机关,开锁之人性命不保,而另一把锁就此无法打开。而不用锁钥,强行刀砍锤砸,引动炸雷,室内任一人也别想活着出去。

那人看到主人凌厉的眼色,不敢不从,只得大着胆子去开那把铁锁。插入锁孔,轻轻一扭,一声“咔嚓”,锁真的开了。田尔耕大喜,推开铁门,叫道:“教尊,弟子田尔耕来救你了。”

门一开,糜烂腐败的气味冲鼻而至,众人不禁掩鼻。里面阴森森的,仿佛还听到一个浊重瘆人的声音,也不知是人的喘息声,还是鬼怪发自地底的咆哮声。借助外面照进的灯光,隐约见室内趺坐着一人,乱发遮面,全身皆白。

少冲心想:“观主不许外人擅进地宫,原来这里囚禁了犯人。田尔耕是中原的大官,怎么又有教尊?”

猛听到一阵极啸厉的笑声,然后是一个浊重的嗓音道:“你是田尔耕?”

田尔耕趋步上前,道:“是啊,明王座下弟子田尔耕。教尊你老人家受苦了,弟子特来救教尊出去的。”

那人道:“你说老夫可以出去?”

田尔耕道:“是啊……”他话未毕,蓦地一股极大的吸力将他吸了过去。脖子上立刻有一只冰冷如铁的大手掐住,气为之一窒,只见教尊乱发飞舞,神情狰狞至极,吓得他魂飞天外,忙大呼道:“教尊饶命!”

白发老者道:“老夫囚在此处,世上只有一人知道。你是不是奉他之命来杀老夫?”

田尔使劲摇头,道:“五年前教尊为东厂锦衣卫设计陷害,教中兄弟无人不想营救教尊。只是不得其法,谁也没打探出囚禁之处。后来朝廷还假传消息,说教尊老人家瘐死狱中。弟子混入锦衣卫,讨得郑国泰欢心,在他身边做事,探知他每年都要借故出使朝鲜,便是来见教尊。弟子筹谋已久,才偷到锁钥仿制了一把,趁出使朝鲜请兵之机,救教尊重出江湖。”

白发老者哈哈大笑,震得众人耳鼓发痛。只听他说道:“重出江湖,我白袍王森做梦都想重出江湖。哈哈,田尔耕,你救了老夫,可要老夫赏赐你什么?”松了双手。

田尔耕一下子跌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弟子忠心我教,对教尊崇拜得无以复加,时时想听教尊老人家的教导。弟子听说教尊还在人世,只想着能救教尊脱离苦海,别的什么也没想。”

少冲听他自称“王森”,不自禁的心生寒意:“他是白莲教原教主王森?不是早死了么?怎么还活着?”

王森道:“老夫恩怨分明,你有求不妨直说。”

田尔耕道:“弟子别无他求,愿拜教尊为师,一生一世侍奉你老人家。自忖无德无能,怕教尊不答应。”

王森道:“老夫有两个徒儿,大徒弟李国用别立门户,用符咒召鬼,与老夫作对,为老夫一掌打死。二徒弟便是我儿王好贤,他竟串通东厂番子陷害他老子师父,自己做起教主来,老夫若能出去,第一个便要教训他。老夫一身神功,无人可传,如今收你做入室关门弟子,也算死而无憾了。哈哈……”

田尔耕连忙大磕其头,口称:“徒儿拜见师父!”摸出靴上的匕首,道:“这柄乌金匕首切金断玉,削铁如泥,让徒儿为师父砍断镣铐。”手握匕首,一时没有动手。

王森道:“怎么?”

田尔耕道:“徒儿想到,那洞玄老道是郑国泰心腹,武功远在徒儿之上,待会儿出去,师父自重身份,自不屑与破老道动手,该由徒儿代劳。可是徒儿……”正说至此,忽见到王森乱发间如电般的双眼,身子不自禁的向后一缩。

便在此时,从室顶传来毕剥之声,越来越大,了阵阵热浪自四面透入。田尔耕的一名手下跑进室叫道:“不好啦,出口已被大火封堵,咱们出不去了。”

王森冷笑道:“洞玄发觉你救老夫,要烧死咱们。可也没这么容易。老夫现下受你一套速成的武功‘石佛指’。你取几截竹签来。”田尔耕大喜,立即奔至外面的厨房,用匕首削了几截长不过一寸的细蔑片,回铁室交给王森。

王森扣一截在拇中二指之间,说道:“看清楚了!”话未刚落,进来报讯的那人闷哼一声倒地。其余三人吓了一跳,不禁退开一步。

田尔耕道:“师父,徒儿没看到你发指,怎么邓瘌头已被竹签射死。”

王森道:“石佛飞竹,当然不能让人事先看到丝毫征兆。高手过招,尤其如此。‘石佛指’用于近身相斗,突然发指,对手往往防不胜防。”当下教田尔耕如何发劲,如何掩饰。原来左右手各扣一截竹签,一手露在前,一手藏在后。与人动手,在前的只是虚张声势,在后的突然发指,出其不意。

少冲一听这门功夫以暗算伤人,颇不光明,心想魔教的武功果然邪恶。

田尔耕不一会儿便已学会‘石佛指’,用匕首斩断王森的镣铐,果然是削铁如泥,铁镣一斩而开。这时火越烧越近,浓烟弥漫铁室。众人都觉热浪逼人。忽然几声炸响,地动欲裂,地室将塌。再看出去的地道,已被炸塌封死。田尔耕的另一名手下急道:“怎么办?求教尊示下。”

王森长袖一伸,已把他卷起掷上铁墙,那人当场死去。王森举铐向天,叫道:“难道老夫真要葬身于斯么?”

田尔耕道:“徒儿有办法了。”他走到灶边,用乌金匕首了阵乱划,砖灶塌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窦。

田尔耕道:“师父,这烟囱通到地面。只是孔道太小,怕是出不去。”

王森一笑,道:“是么?”骨格爆响,突然间身子变得又细又长,整个钻入烟囱。

田尔耕喜道:“是缩骨功!”忽又叫道:“师父等等我!”他见囱道斜行向上,便用匕首在囱道四壁乱削乱划,费了好大功夫才钻出地面,已是精疲力竭,浑身肮脏,不成样子。地面上浓烟滚滚,只闻房屋垮塌声、火烧爆裂声,他抬头想找王森的所在时,突见两人正对立在他前面两三丈远处,一个是白袍老怪王森,另一个却是郑国泰。两人似已立了许久,动也不动,便如两尊塑像,连袍袖也绝不因风而拂。

田尔耕心想:“郑国泰什么时候来了?两人武功都深不可测,这般对峙,必有一番恶斗。”吓得他趴地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

却听王森道:“你在发抖。”郑国泰道:“你胡说!我怎么会怕你?五年前你武功在我之上,不过这些年本官武功精进,而你五年不见天日,饮食恶劣,身子变得糟糕之极,又岂是我的对手?”

王森放声大笑,声震屋梁,周围数间屋子轰然垮倒。笑罢道:“一个身子糟糕之极的人,能笑得如此开心么?”

便在此时,忽有脚步声响,有人奔郑国泰而来。郑国泰本已紧张到极点,惊得反手一记锁喉爪。看那人时,只见他喉管已断,咽气倒地,一手仍指远处,正是洞玄道长。

郑国泰一怔之间,一截竹签飞到。他立即鼓起肚腹,竹签一碰到他胀大如球的肚腹立弹了回去。王森一接一放,郑国泰一声轻呼,胀大的肚皮忽被尖利之物刺破,真气跟着大泄。只一瞬间工夫,郑国泰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软瘫在地。原来王森接的是竹签,放的却是一枚尖针。只因他一接一放太快,别人看不出来,还以为放的仍是原来那截竹签。

田尔耕见郑国泰已无还手之力,立即精神大振,奔上前挥匕首朝他胸口了阵猛刺,不住的道:“敢和咱圣尊作对,这便是下场!”

王森道:“他若早下手杀老夫,老夫也不会活到今日。”

田尔耕道:“郑贼不杀师父,无非是想到我教的《莲花宝典》。”

这时忽有弟人奔近,望王森跪地而拜,口称:“明王座下散人萧遥引五大弟子拜见圣尊。”来的正是萧先生及木火金水土五行弟子。原来适才洞玄手指远处,正是向郑国泰报信。

少冲恰在此时爬出囱道,听到这话,才知萧先生所说的“我教”也正是庄铮加入的的白莲教。

却听王森道:“萧先生如何在此处出现?”

萧遥道:“弟子于三年前来朝鲜定居,意在打听圣尊下落。前晚这位教友……”他说到这里望了一下田尔耕,又道:“……到庄上弈棋,露出口风。弟子匆忙赶来支援,今见圣平安无恙,心喜若狂。”

王森道:“你来的正好。忽乎五载,中原武林没有我白袍王森,不知成了何等样子?咱们即日回中原,召集旧部,再轰轰烈烈的闹他一闹。哈哈……”笑声中大迈步而行。田尔耕立即跟上去。

萧遥才走几步,忽看见少冲,便向青衣弟子木太岁道:“咱们答应了人家,自当然诺。你带着这小兄弟随后而来。”说罢忙去追王森。五行弟子带着少冲在后跟着。

萧遥知道老教主不喜外人,故叫木太岁带着少冲远远跟在后面。路上有萧遥留下的标记,两人不致跟丢。连行了半个月,终于到了满洲境内。

这一日两人正走在山路上,忽听后面马蹄声得得,顷刻间三匹快马自身旁呼啸而过。没走多远,那三个乘者兜转马头,驰了回来。其中一汉子向两人问道:“喂,知道马尖坳怎么走?”

少冲听他说的是汉话,甚感亲切,正要开口,木太岁拉了一下他胳膊,抢口道:“我们是外地人,不知道。”三乘者吆喝一声,掉头而去,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般。

木太岁待他们去远,向少冲道:“他们是王好贤的人,这么急匆匆的赶路,恐怕是为着咱们而来。你不要多言,免招杀身之祸。……”说未毕,后面又有数骑人马赶来,大多着白衣裹白巾。经过两人时,当中一白眉老者向其他乘者道:“马尖坳就在前面,大伙儿赶快些,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一言才毕,马队已在数十丈之外。

少冲听那老者嗓音厚重宏亮,显得内功极高,心想:“他已如此之老,居然还有一个老人家,不知那老人家又有多老?”

木太岁道:“麻老虎也来了,怕是有些不妙。”少冲抬头见他脸色凝重,显得忧心忡忡。

两人循着路标而行,一路都有白莲教的人过去。木太岁心道:“不好,他们知道了老教主行踪,要去围杀他老人家。”一念及此,携起少冲快步而奔。

转过一道山岭,忽见眼前站了数百人,大多着白衣裹白巾,都静悄悄的望着对面的高外。对面一石如柱,高有七八丈。石顶一坐一立两人,坐着的那人散发披肩,须发皓白胜雪,满面皱纹,一双鹰目却冷如冰刀,平视远方,正日白袍老怪王森。立着的那人是锦衣卫千户田尔耕。

木太岁在人丛中看到了师父及四个师兄弟,喜道:“原来是自己人!”轻声嘱咐少冲道:“这是我教在此聚会,你不要多言,倘若别人问起,你就说在乾达婆旗下供事,不过尚未入教。”两人从中间人道来到石柱下,与萧遥等人站在一起。

场上虽站了几百人,但鸦雀无声。此后陆续又有人来。铿锵声中,王森站了起来,扫眼看了一下场中之人,淡淡的道:“陆鸿渐和屠一刀呢?他们不敢来见老夫么?”

众人仰望上去,见他手足俱有镣铐,山风拂动袍襟,须发尽舞,鹰目如电,凌然而有威势。这时那白眉老者道:“右护法和屠人王怕是遇到了麻烦,太上教主请稍待片刻。”

王森仰天大笑。笑声中几分愤怒,又有几分苍凉。众教徒有的相顾失色,屏住了呼吸。跟随王森多年的老教徒都知,王森杀人前都会大笑。

王森笑罢,道:“老夫明白,他们眼中只有教主,没有我这太上教主。想当初老夫坐镇闻香宫时,靠他二人镇压了数次部众叛变,可见他二人是忠于老夫的。何以如今连见老夫一面也不愿了?兽王,你可知原由?”

那白眉老者是白莲教“四大会王”的“食肉兽王”麻狜,因喜蒸吃小孩,人称“麻老虎”。麻狜当下一躬身道:“弟子愚昧,请太上教主赐示!”王森道:“因为,因为老夫已不是教主了。”

众人听了都老大不解,心想:“儿子、老子谁是教主,不是一样么?”

又听王森道:“七年前,老夫不幸中了名门正派的奸计,为锦衣卫拘获,身陷天牢,我儿继任教主,可想到救老夫出狱?嘿嘿,老夫要上九顶莲花峰,第一个要杀老夫的便是王好贤。”

此言一出,众教徒都道:“太上教主多心了。”

“教主得知太上教主得见天日,高兴还来不及哩。”

一老教徒道:“太上教主身陷天牢,教主曾派四大会王齐入京师,大闹了一场,那知东厂、锦衣卫甚是狡猾,四大会王竟是连牢房也没找到。后来朝廷宣称太上教主瘐死于狱,教主还大哭了三天,为太上教主建了衣冠冢。”

王森冷冷一笑,道:“这都是皮毛外相。秦广成,你在本教资历也算老的了,何以如今还中是传头之职?论心计手段,你还不如小你许多的徐鸿儒。昔时徽、钦二帝被金兵所虏,赵构泥马南渡,于建康称帝。他也曾命岳飞北伐,但当岳飞要直捣黄龙,要迎还二帝之时,他何以唆使秦桧、万俟卨以莫须有罪名害死岳飞?还不是怕二帝回来,自己这宝座便坐不便了。”

待王森说完,众教徒无论是否领会,都道:“太上教主发前人所未发,真是字字珠玑,句句发人深省。”

“太上教主高屋建瓴,论断精辟,弟子们如拔云见日,豁然开朗,如醍醐灌顶,智慧大开。”

“这是太上教主七年坐关所悟,将来要载入圣典呢,咱们好好记在心中,回来去传与其他弟子领会。”

少冲听在耳中颇不舒服,但想王森那番话也有些道理,以前听太公提到岳飞事迹,只道是秦桧嫉贤妒能,想不到主谋竟是皇帝老儿。

王森待众人稍停,又道:“远的不说,就说英宗遭土木堡之祸,为瓦剌俘虏北去,其弟郕王继立为景帝。后来瓦剌乜先送还英宗,景帝迎之不疑,使居南宫,终致夺门复辟。我儿若是聪明的,当效赵构,不效郕王。”

他一说毕,石下又是一片颂扬之声,有的更将他与释祖、白莲老祖等大圣并列。王森听众教徒颂扬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觉得大为受用,毕竟七年牢狱,面壁枯坐,哪里去听这好听的话?

兽王麻狜道:“教主倘真的容不下太上教主,乃大逆不道,我等当废去他,拥太上教主重登教位,兄弟们,是不是?”

此言一出,谁敢说个“不”字?众教徒眼见太上教主伟岸如救世之主,唯恐说得不大声,都大叫:“好!”“该当如此!”“弟子们对老教主忠心拥戴,决无贰心。”王森看到众教徒大表忠心,不禁抚须大悦。

原来王森一出狱便召集旧部下欲谋复位。子夺父业随处可见,而王森以垂暮之年,还恋着教主之位,要从儿子手中夺回来。

却在这时,忽听远处有人宏声道:“白莲教弟子听令:石上那人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冒充先教主,意欲占据本教而后毁之,兄弟们且莫上他当。”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上山的要道尽是白衣白巾的白莲教徒。来的人数颇众,看不清谁在说话,但声传如此之远,场中人听得一清二楚,说话之人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王森瞇缝着眼,道:“蒙万仇,你过来说话。”话音虽轻,却传出老远。一会儿从山下奔来五人,当中一人黑袍直裰,体似罗锅,手足纤细,却走得极快,另四名大汉身壮腿长,反赶不上他。石下众教徒立即让开一条道,五人径至石下。

那跎背的道:“麻二哥,教主有令,还不动手?”蒙万仇与麻狜并列为“四大会王”,号称“吸血鬼王”。

麻狜望了一眼王森,恰与王森冷森森的目光相接,立即垂目不语。就在此时,众人眼前一花,石下已多了一人。一个诡异的声音道:“蒙万仇,你有本事捉老夫走啊。”蒙万仇见王森突然在眼前出现,吓得连退两步,另四人更退了七八步也还不止。

王森道:“蒙兄弟昔年为救老夫,匹马独闯沂蒙山,血战锦衣卫,后来大闹京师也有你的份,可谓忠心本教。王好贤蠢笨无能,难当大任,还是奉老夫为教主吧。”

蒙万仇道:“蒙某只知有闻香宫的教主,教主之令,蒙某不敢不遵。”他说罢身形一晃,向王森扑去。

王森道:“老夫知你是条汉子,让你十招。十招之后你仍杀不了老夫,别怪老夫心狠。”说话间身形微动,已避开蒙万攻来的五招。蒙万仇双臂弯作蛇形,脚踏龟步,蛇借龟之稳重,龟借蛇之灵动,使的是他赖以成名的龟步蛇形拳。但十招过后,仍连王森的衣角也没碰到。

王森冷笑一声,笼在袖中的双手齐出。蒙万仇双手被一股大气吸了过去,陷入王森掌中,全身真气如黄河决堤,狂泄而出。只见他五官扭曲,全身收缩,似乎连身子也要被吸入王森掌中。而王森身子却胀大如球,乱发狂舞,周围的草木都向他飞去,如磁吸铁一般。蒙万仇越是挣扎,体内真气泄得越快,越是难以收摄。不久便缩成一团,挂在王森手中如一具皮囊。王森双掌一收,蒙万仇闷声坠地,蜷曲如蛇。同

来的四名大汉来曾见识过老教主的手段,一见兽王死得如此奇特,举步欲走。

王森道:“我白莲教没有贪生怕死之徒。”双掌陡然平推,那四名大汉被一无形大力拉扯,一个接一个撞入王森掌中,连成一串,都被吸成了干尸。众教徒大呼着围上去竞相践踏死尸,有的拉出死者脏腹舔噬。

王森袍襟鼓胀,脸色由青转红,须发也黑了少许。长笑声中一跃而上石柱,举铐向天,说道:“本乐已死,紫阳作古,试问当世又有谁能与我王森一决高下?哈哈,我王森岂非要寂寞死么?”

田尔耕仰视王森,眼中尽显欣羡之色。众教徒相顾骇然。麻狜呆了半晌,方朗声道:“教主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德配尧舜,功高轩辕,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众教徒一齐跪伏,高呼:“教主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德配尧舜,功高轩辕,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连随同蒙万仇来的诸人也随声颂扬,一时声震山谷,回响久久不绝。

少冲其时虽年幼,但于王森之嗜血阴冷,麻狜之厚颜无耻,大为反感,心想白莲教被人目为邪教,并非冤枉。他初生牛犊不畏虎,这么一想,不禁冷笑了一声。饶是声音轻微,淹没在众人的颂扬声中,仍被王森听到。王森冷目如电,一下子射到他身上。见众教徒跪伏在地,独他鹤立鸡群,又是不悦,道:“你笑什么?”

少冲毫不畏惧,挺胸昂首的道:“前辈只听到属下的夸赞,没听到别人的辱骂。”王森怫然道:“什么辱骂?”木太岁一个劲的向他递眼色,少冲视而不见,仍道:“他们说你蛊惑人心,流毒千里,凶残暴虐,欺世盗名,奸恶邪淫,乱七八糟……”他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听别人骂王森的话,也亏他把别人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王森越听越怒,双手向下猛砸,一股无形之力直撞少冲胸口,站在他前面的数人先被掀翻横飞而去。那股力将及少冲胸口,斜里又有一股力推到,两力相交,消于无影。却也带着少冲打了两个转,一屁股坐地,呕出一口血来。一老者伸手挟起他,叫声:“走吧!”快步向山下而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