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国王的看门狗
卡斯蒂利亚王国，布尔戈斯王宫。
关于瓜分新征服领土的无限制混斗辩论大赛依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半的贵族正在面红耳赤地争执着，而另外一半则是在疯狂思考如何去争执。由于在战争中做出决定性贡献的莱昂纳多既不是贵族，也没有选择加入瓜分的行列，因此剩余的这些人便各自夸大功劳、欲图获得更多，自称优雅高贵之人，却如同乡间的流氓地痞一样争执，就差没有动手厮杀，实在是失态。
坐在王座上的斐迪南一世用手撑着脸颊，没有任何想要干涉的意思。作为国王，他不需要偏袒任何一个封臣，唯一能够偏袒的，只有与他血脉相连之人，或者是真正值得他扶植的对象。显然，台下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他出面进行偏心的仲裁。
阿方索王子和加西亚王子则守在他们父王的两侧，同样对下方的一切无动于衷。不过，他们却是在心中打着各自的算盘，毕竟，在斐迪南一世死后，他们三兄弟可无法满足于臣服或是平分，如何利用下方的这些王国封臣或是与他们结盟，在未来会起到重要作用。
最终，下方的领主中终于有人不愿意继续进行无意义的辩论了，一名中年男人走上前来，单膝跪在了王座前，用似乎非常诚恳的目光看着他的主君。
“陛下，请您做出决断吧。只有英明如您，才能做出最公平的裁判！”那名中年贵族开口道。
斐迪南一世沉默了片刻，侧眼看向眼前的这个人，最后缓缓开口道：“是么，雷诺萨男爵？那你认为，我应该怎样决断，对你来说才算是公平呢？”
“这……”雷诺萨男爵显然是没准备好被斐迪南一世直接反问。作为在南征中出力的领主之一，他自然是有权向国王请求分到更多的土地，国王这样一来，他反倒不好直接开口了，“我英明的陛下，您做出的判断必然是正确的，您率领我们取得的胜利便是最好的证明。您无论——”
“好了，我知道了。”国王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眼前贵族的话语，随后站起身来，从那名依然单膝下跪的男人旁边走过。
眼见国王终于有所行动，下方依旧在争执的领主们纷纷暂缓了论战，准备听取国王接下来的发言。国王黑色的瞳孔缓缓扫视过每一个人，而由于他站在台阶之上，因此下方的贵族必须仰视他，这导致国王的目光异常的有压迫感。有些定力不足的年轻领主，不禁咽下一口唾沫。在数分钟的安静等待之后，斐迪南终于说话了。
“散会。明日再议。”
说完，斐迪南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台阶，卡斯蒂利亚的贵族领主们纷纷让出一条道路，看着斐迪南国王大步走出了议事厅。而眼见父王离开，两位王子也是没有停留，跟随着父亲的脚步准备快速离开。
“阿方索王子。”一名贵族出声道，刚想说什么，就被扭头看来的阿方索出言打断。
“诸位，父王自有决断，你们安心即可。当然，如果你们能私下达成和解，他也会很乐于看到的。”阿方索摆出了平淡而有虚伪的微笑说道。
在脚步声逐渐远去后，议事厅外的卫兵关上了大门。沉闷的声音回响在大厅中，不过贵族们并没有立刻回到论战中，相反，不少人开始陆续离开，而一部分人则是将刚刚被打断的、进行到收尾阶段的辩战结束后，才推开大门离去。国王既然已经宣布休会并率先离开，那么他们也不用继续这样的表演了。
……
纳瓦拉，潘普洛纳。
在莱昂纳多率军远征后，这里的变化也没有那么大，就是农业产量高了一点，工匠们的生产效率高了一些，贸易额也高了一些，仅此而已。自从莱昂纳多将三圃制和肥料在当地农民之中推广后，潘普洛纳周边地区的农作物产量至少翻了一倍，而且明显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于是继“神医”、“工匠鬼才”、“军事专家”和“平民之友”之后，莱昂纳多成功地在当地又增添了一个“萨图尔努斯之子”的头衔（萨图尔努斯是罗马神话中的农神），即使他其实对农业的认知也很浅薄。
借着莱昂纳多的声望，兄弟会在乡间发展势力就更加轻松了，三个多月间又有两百多名农民加入了兄弟会的民兵组织，而继承了莱昂纳多部分衣钵的兄弟会成员，自然是毫不吝惜地开始高效压榨这些廉价劳动力，不过在这个劳动力普遍便宜的时代，这些淳朴的农民自然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压榨这一点，甚至还为莱昂纳多和兄弟会的诸位先生帮他们找到赚外快的方法而感恩戴德呢。
而今天，莱昂纳多就是前去检查潘普洛纳兄弟会这几个月的成果，现在，他已经来到了一家被兄弟会所承包的工坊前。
“咚，咚，咚。”
莱昂纳多叩响了木门，然后便微微后退一步。
“老家伙，你今天来这个地方干什么啊？”一旁的罗德里戈问道。他已经被他父亲监视了几个月了，自从莱昂纳多离开潘普洛纳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师傅多么像一名天使，也发现了自己的老父亲是个多么可怕的魔鬼，自己简直被当作了可以到处使唤的智慧牲口，而快要过劳死的同时还被限制了外出自由。现在莱昂纳多返回，他终于找到借口能逃离那个地狱般的总督府，跟着导师外出呼吸新鲜空气。
“检查工作。作为我的学生，你总不能不学点新东西吧。”莱昂纳多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随后面前工坊的们便被打开了。开门者立刻就认出了莱昂纳多，直接将门外的两人请了进去。
这个属于兄弟会的工坊相较于同时期的其他私人工坊要好上不少，更加整洁，有更完善的通风措施，同时还摆放着丰富的各式工具，而忙碌的工匠们正拿着工具或材料在工作台前来回走动。在工坊房间中央，则摆放着一个类似于巨弩的东西，大约有三米长，就是位于弩臂末端有着不太一样的装置。
“这是……弩炮？”罗德里戈走了上去，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东西，“不过，为什么要生产弩炮？不是有威力更强的火炮吗？”
“火炮又不能生产太多，火药会不够用。”莱昂纳多解释道，“而且这玩意又不是在陆地上使用的，它要使用的环境有点不适合用现在的火炮。”
“你要装在船上？”
“是的。不过为了让它更有威力，所以——”莱昂纳多继续介绍着，随后来到了一个装着一些陶瓷圆球的篓筐旁，随后拿起了那个有五六个拳头大小的陶瓷圆球，罗德里戈注意到圆球上还装着一根绳子，似乎是用在烧火棍和火炮上的那种火绳，“我设计出了这种东西。”
“陶制的炮弹？”罗德里戈刚纳闷为什么用这种脆弱的东西当弩炮弹药，但他随机反应了过来，“里面不会是装着什么东西吧？难道说是毒药？老家伙，没想到你是这么恶毒的人……”
“怎么可能是毒药？”莱昂纳多发出了嘲笑声，“我愚蠢的徒弟啊，你还是脑子不太灵光。这么多毒药装在这样的炮弹里，哪有那么多够我们浪费？再说，我弄出的东西，可比那什么毒药刺激多了。”
“是什么是什么？能不能示范一下？”罗德里戈的少年心性又被挑了起来。毕竟在他的眼中，莱昂纳多一直是一个能从口袋中掏出各种神奇玩意的人，他脑子里似乎有用不完奇思妙想，而且总能将其用于现实中，所以罗德里戈这次又好奇莱昂纳多会拿出什么好东西。
“嘘——”莱昂纳多将食指竖在嘴前，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这可是机密，不能随便透露。”
“切，没劲。”罗德里戈一听莱昂纳多又用这种借口来拒绝他的好奇心，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不过就在莱昂纳多还在继续安排兄弟会事务的时候，殊不知，在布尔戈斯，自己居然在那场无聊的分领地大会中开始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哪怕他已经主动避嫌了。
……
两个星期后，布尔戈斯王宫。
“诸卿，你们对我的仲裁还有异议么？”头戴王官、身穿华服的斐迪南一世双手负背，高昂着头颅俯视着议事厅中的诸多收下风尘，一股王霸之气迎面而来。
台下立刻涌起一股骚动，那些贵族们窃窃私语着，最后非常默契地给出了统一的答案：
“陛下，我等毫无异议，对您的英明决断心服口服。”奥维耶多伯爵率先走了出来，向国王行礼回答道。而在他身后，那些领主们也纷纷点头应和着。
斐迪南满意地点头。“很好，”他朗声说道，“诸位有功之臣，天主在上，我对你们的功绩都看在眼中，所有人都已经得到了他们应有的奖赏。”听国王如此说道，底下的封臣们也是连忙高呼“陛下英明公正”，即使他们对于国王的仲裁颇有微词。国王将各个富饶的城市，如萨拉戈萨、阿维拉、卡拉塔尤以及它们的周边地区全部变成王室领土，而剩余的一些中小型城镇和乡村领土则打散了分封给各个领主，基本都与那些被封赏之人原有的封地隔了相当一段距离，这有效地减弱了他们对新封地的控制力，同时也避免了出现一个封臣实力极速膨胀——很明显，卡斯蒂利亚国王还是获利最大者，依旧拥有压制所有手下封臣的权威。
“但是，陛下，高山以南的马德里一片地区，您打算如何处置呢？”一名封臣注意到国王先前并没有提起这个最南端的被征服领土的解决方案，于是率先提出了疑问，试图想要从中捞到好处，即使那不太可能。
“啊，你是说那里啊。”说到这里，斐迪南一世露出了笑容，同时还隐约带着狡黠之意，“这是我们与那些邪恶的异教徒对峙的前锋，同时与王国的核心领土有高山相隔，联通不便，而且那里的异教徒也更多，更难管理。因此，委派一位兼具管理才能和军事才能，且在战争中做出显著贡献的人，才是最适合接管这里的人选。”
“我的陛下，那您认为？”奥维耶多一听这话立刻站了出来，面露喜色。作为南征军的统帅，他自认为完全符合斐迪南所说的“有才有功之人”，因此他以为那块富饶且不小的领地是要被奖赏给他的，自然变得激动起来。其余人虽然默不作声，却也纷纷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我认为，”国王故意停顿了一下，“我的军务后勤大臣，同时也是现在的纳瓦拉副总督，莱昂纳多，将会替我管辖南方，镇守与异教徒交锋的最前线。”
说到这里，宫廷里立刻炸开了花。
“陛下，那莱昂纳多只是一介贱民，怎么能够成为封臣呢？”奥维耶多伯爵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看起来，他似乎对再次败给莱昂纳多非常不满。
“他又不是封臣，本王只是把那片土地交给他管理，仅此而已。”国王早知道会有人用这种理由来反驳，因此也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击道，“况且，难道你们的祖上一开始也全都生来是贵族？不见得吧，靠着军功受封的人，不在少数。”
“可是陛下，那莱昂纳多只是以少胜多了一次，虽然是关键性的胜利，却不足以证明其军事才能能够担起此大任。”另一位贵族上前反对道。
“我不这么认为。”斐迪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用一千五百人抵御住了六千多人的摩尔人大军，还将其杀伤半数并击退，你们能做到吗？嗯？”
“可是，陛下……”
“没有什么可是！”国王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大声喝道，“你们不允许一个更有才能的平民得到提拔，仅此而已。我只见到了一群犯了嫉妒之罪的家伙！天主在上，你们好好去忏悔吧！”
台下陷入了沉默。国王保持了很久的“我很悲愤失望”的神情，最后才逐渐平息下来。在旁人看来，他似乎是真的为了那个叫莱昂纳多的平民大臣动怒了，殊不知，这实际上是老谋深算的国王演的一出戏，将这群大臣连带着不在场的莱昂纳多都算计了进去。
“陛下，臣只有一个疑问。”一名老贵族上前两部，开口说道，“这位莱昂纳多阁下，据我所知还是陛下您的宫廷医师，让他去镇守边疆，是不是还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不必。他已经将医术传授给了几个医生，虽然不完全比得上那位加利西亚医师的能力，但也够用了。况且他本来就不常驻于宫廷中，有那几位代劳看病已经足够。”斐迪南回答道，最后他再次扫视了那些大臣一圈，问道，“诸位还有疑问否？”
等待许久，见无人回答，国王便转身坐到了王座之上，说道：“既然没有，那么散会。”
就这样，莱昂纳多便在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斐迪南一世任命为马德里总督，同时还在各大贵族封臣中刷了一圈存在感（拉了一波仇恨）。可以说，他已经被斐迪南一世狠狠地算计了一把，让莱昂纳多今后在卡斯蒂利亚王国宫廷和政治圈中会受到更多的掣肘，同时还被打上了“王室忠犬”的标签，这给原本还想在国王和贵族之间骑墙的莱昂纳多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自此，莱昂纳多在贵族圈中继“加利西亚庸医”、“御用工匠”、“市井流氓大臣”等头衔之后，再次荣获一个“国王的看门狗”的新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