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笑,琴鹤清风久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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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命悬一线

后来我才知道,那赵管事曾是迟别音的书童。

他在礼部任职,像寄浮生这样的乐坊归礼部管。因而他在半月前将这赵姓书童安插在寄浮生,为他打探消息。

我还记得,十五年前,有一个对我极重要的人死了。她是病逝的,走的很安详,称得上是含笑九泉。那时我也无法接受她的死,觉得她一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可是,慢慢的,慢慢的,我就习惯了这样无牵无挂的日子。

迟别音在屋内关了自己整整四日,他的心情,我不大能理解,对他的态度,也没有比之前好多少。他这种觉得自己没脸见人的行为,反倒让我瞧不起。

在寄浮生的那天晚上,我和迟别音都看到了赵管事的尸体:绑了双腿,倒挂在房内,人头的正下方还放着一个铜盆。喉管被割断,血从铜盆中溢出……

“用这样的手法杀人,还明目张胆的陈尸,分明就是……”我对迟别音说,却看到他忍不住呕吐起来。

分明就是挑衅或者警示。

屋里的东西很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是熟人杀的。或者,对方武功太高。而这样恶毒又精巧的设计,恐怕是出自一个心思极细腻的人之手。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寄浮生的乐伎干的。

按血量来推算,赵管事死的时候,台上的歌舞已经开始一会儿了。那么,台上的两位可以排除。寄浮生里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没有作案的能力,也可以排除。我们只需要知道:谁那个时间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以及,这寄浮生里是否有隐藏的高手。

破案不难,这世道从来就不缺替死鬼。可要是想查清楚他们背后的人,查出他们是为了给谁办事,就是自讨苦吃。

“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和他的家人。”那天晚上,迟别音反复说着这几句话。

在第五天早上,他敲了我的房门,问我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派了官差来,当时在寄浮生里的人都在被排查,”我对他说,“官府那里,不是怎么上心,毕竟只是一个乐坊的管事。”

几日未见,他那双眼睛明显的凹陷了下去,抓住我的胳膊说:“那就去催,让他们一定要查出真凶!”

“迟官人,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去催,”我轻松挣脱了他的那双无力的手,“先前死了朝廷命官的时候,还不见迟官人这么上心。”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命,比不上朝廷命官?”他还要说什么,我抢先一步说道:“刀不砍在自己身上,谁也不知道疼。人命到底有没有贵贱,我说不出,我只知道,查下去,还会死更多的人。”

我见他不语,又说:“回家去过安生日子吧,江湖的事情,不要掺和了。”说完,我拂袖离去。

在背后听到他这样一句:“我一定会查下去!”

我心想,他一个少年郎,年轻气盛,嘴上不让人罢了。

到了前厅,秦雪枝就逮住了我不放,一个劲的问着。

“你们两个那天晚上真的看见死人了?”她从盘里抓了一把虎皮花生,“那人怎么死的?早知道我就和你们一起去,说不定我还能抓住凶手。”

“你那天不是和那个仇降仙去大街上闲逛了吗?”我想真是难为她能有这样的自信了,“逛的不错吧。”

“什么叫去大街上闲逛?”她嚼着花生,“再说了,仇姐姐逛了没几步就累了,我们就找了个地方休息。当真是美人扶花,走几步就喘。”

“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我就在椅子上靠着,也挺无聊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尴尬的笑了笑。

“那个仇降仙呢?”我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仇姐姐,她也一样啊。我醒来的时候,她还没醒呢。”秦雪枝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顺便拍拍自己身上的残渣。

“你们是什么时候回茶坊的?”我的脑海中闪过那张瑶台玉凤,和那歌女的水袖舞。

“我们醒了之后就出去逛了一圈,又一起吃了晚饭才回来的。”她说,“然后,你们就回来了,那个姓迟的一副有人欠了他钱的样子。”

“不是欠了他钱,是有人杀了他的人。”我对秦雪枝说,“死的人是他手下。”

“迟别音郁郁寡欢,怎么不见那个仇降仙去安慰一番。”我想秦雪枝或许知道仇降仙这几日在做什么,“他们不是未婚夫妻吗?”

“你傻了?连这都没看出来,他们怎么可能是夫妻。”秦雪枝说,“仇姐姐都告诉我了,就是在我们结伴逛街的那天,她原原本本把什么都说了。”

然后,秦雪枝就讲述了她与仇降仙的对话。

仇降仙说,她原本也是世家女子,亲爹去世早,后母又是个刻薄的。她十一二岁时家道中落,被后母卖到勾栏为妓。在勾栏里的日子生不如死,幸得一个已经小有名气的琴师所救,点了她做自己徒弟,从此学习大阮。

后来,她师父为她凑钱自赎,还托人给她找了个人家。她风光嫁人,本以为可以从此过上好日子,不想成婚三载,她丈夫病逝,她又被亡夫的族人赶出家门,过起了漂泊日子。

她从她师父那里耳濡目染学了些医术,碰巧搭救了在来下蔡的路上遇袭的迟别音。迟别音提出让她帮个忙:谎称是自己的未婚妻来帮他掩饰身份。

我听了秦雪枝的话,心中不禁泛起凉意。有这样一种可能:早在迟别音来下蔡的路上,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所以,他才会遇袭。

可是,又有说不通的地方:从杀人手法来看,这杀人者是个下手狠毒的,若是想让迟别音死,怎么会留他活到下蔡。区区一个仇降仙,怎么可能救得了他?

“说谁谁就来了。”秦雪枝小声提醒我,仇降仙来了。

“林郎君,雪枝妹妹。”仇降仙从我身后走来,语气有些焦急,“二位可是看见迟别音了?方才我敲他房间的门,他不应。我就自行打开了,这才发现屋里没有人。”

“今天一早我还看见他,”我打量着仇降仙,她还是那身灰衣,面有愁色。我说:“他可能是去找官府的人了,他有一个判寿州事的外舅,又是刑部尚书之子,大概是去找官场上的人帮忙了。”

“不,不会的。”仇降仙说,“他绝不会去求助官府,那不是他。我怕的是他找到了什么线索,一个人去查了。”

“啊?”秦雪枝大叫起来,“他怎么能这样呢,都不带上我们,自己去了,什么意思啊。”

我想,就是仇降仙听了秦雪枝的话,她也会无语的。

“雪枝妹妹,我的意思是,别音现在境遇危险。“仇降仙说。

“仇娘子怎么就知道他有危险?”我反问。

“那天死在寄浮生的是迟别音的书童,我担心,那凶手就是冲着他来的。”仇降仙说。

“既然是冲着他来的,那咱们还是离他远一点,各自保命。”我故意说。

不想,仇降仙竟对着我和秦雪枝下跪磕头,“仇姐姐,你这是做什么?”秦雪枝果然上了她的当,去扶她起来,还说:“他就是开个玩笑,姐姐你别当真,说不定,他已经知道迟二哥去哪里了。”

“我想,他应该是去寄浮生了。”我说。

“那就劳烦林郎君去看一看他,”仇降仙早就哭得梨花带雨,“我和雪枝妹妹也好心安。”

我肩负这两个不安分的女子派给我的任务,出了客来茶坊,前往寄浮生。

我一进去,发现寄浮生里十分安静,与之前大不相同。

“花津小姐,”我与她搭话,“你可还记得前几日给过你钱的那个穿白衣的官人。”

她听了我的话,赶紧把我拉到一旁,不耐烦的说:“怎么了?”

“今日怎么不唱了?”我问她。

“还不是因为前几天出了人命,玉娘子吩咐,这几日练练月琴,琵琶,就不要唱也不要跳了,也算是给亡魂一个清净。”花津说。

“看见他了吗?”我问。

“你说前几日那个和你一同来的郎君?”她向四周看了看,“不知道,你去楼上找吧,赵管事的屋子被官府封了,你别进去。”

“多谢小姐。”我向楼上走去。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回头向她喊道:“花月小姐可是在上面?”

这时,一个弹箜篌的少女笑了,她身量尚小,看上去十一二岁光景,对我说:“花月姐姐可不是谁都能见的,像你这样的登徒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花雨,练你的琴。”花津对她说。

我不理她们,去了二楼,直奔赵管事的房间。房门上的封条完好无损,于是,我拆下了房门,进去查看。屋内无人,赵管事的尸体已经送到官府了。

我在屋里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气,“不好!”我心中一惊,“这里有人。”

循着血腥气,我的直觉锁定在墙角的一个柜子上。木柜上了锁,被我撬开,里面装着的就是迟别音。他已经昏迷,手腕上有一道割痕,鲜血汩汩流出。

见他还有呼吸,我撕下布条为他止血,又给他敷了止血的药。

“林四哥。”迟别音恢复了些意识。

“迟官人,你等一下,我喊人来。”我对他说。

由此看来,迟别音和杀他的人都是从窗户进来的,这房间的窗户连着寄浮生的花园,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可对方若是高手,也难说。

“何人在此,竟敢擅闯?”一道凌厉的女声传来,“来人啊。”

转眼间,一群伎艺人和乐坊里的厮儿围了过来。最前面的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她一身靛蓝色长衣,举止装扮都有些老气,由一个侍女搀扶着。

“胡闹!”我大声吼道,“你们可知这箱中是何人?他是当今刑部尚书之子,迟别音,迟官人。我奉命保护迟官人,今早迟官人外出未归,我受迟官人未婚妻所托前来寻找。”

“先前这屋子里死的是迟官人的下属,可要是今日迟官人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我向那群人走去,他们不由得后退了几步,“速速将人抬到最近的医馆里,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

“是玉娘子。”不知是谁喊了这样一声,众人都看向那穿靛蓝衣的女子。

“私毁封条,擅闯进来,”玉娘子说,“我凭什么信你?”

“首先,封条没毁,其次,我是听到迟官人呼救,也不是擅闯。”我俯视那玉娘子,呵斥她说,“你这老妇要是再敢多言,拖延时间,就先抓了你问话,你的嫌疑最大!”

“那是因为你拆了门板……”玉娘子身边的侍女说。

“你有什么证据?”我激将她。

“我亲眼看见……”这时,玉娘子打断她:“花蝶,不得胡言。”

“你亲眼看见了为什么不阻止?”我逼近那侍女,“是因为有人吩咐了你暗中盯着,你看见了我,去向那人禀报了吧?”

“寄浮生也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玉娘子说。

“荒唐,你们乐坊归礼部管,迟官人就是礼部的官员。寄浮生开在下蔡,迟官人的亲舅舅判寿州事,管不管你?”我朝她吼着。

“玉华,来官差了。”弥芳菲对玉娘子说。

“都让开,都让开,”是秦雪枝的声音,“迟别音,迟别音!”

“我说过,会有人管你。”我看着玉娘子,她却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和我说话的人不是她。

“林归晚,迟别音呢?”秦雪枝带人一路冲过来,“我拿着迟别音的信物去县里要了人。”

“那边箱子里,小心送医馆。”我对那些官差说,“我是迟官人的手下。”

“明白,”一个领头的衙役说,“是谁行刺迟官人?”

“等迟官人醒来,就真相大白了,”我说,“不过,这里确实有可疑的人。”

“是谁?”那衙役来了精神,“是谁啊?”

“就是这个玉娘子……”我话还未说完,那衙役就拽了我一下,小声说:“玉娘子上面有人,没证据不能动。”

我看到玉娘子有恃无恐的笑了。

“我还没说完,是她的侍女。”我说,“她一直替人盯着赵管事生前的房间有没有来人,那个让她盯着的人一定别有居心。”

“来人,带走。”几个官差架住了花蝶,她呜呜的挣扎着,不停的看向玉娘子。

伎艺人和厮儿都散去,迟别音也已经被送去救治,秦雪枝带人盘问寄浮生里的人,官差则是看谁可疑就带走谁。

玉娘子拢了拢鬓角的碎发,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你是林家人?”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与你何干?”我走近她,见一旁的铁梨翘头案上放着一个银鎏金簪花暖砚盒,我动用内力使砚盒向她砸去,以此试探她的武功。

砚盒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定住,再也不能向前。她伸手接过砚盒,笑了,又皱起眉。对我说:“林家人的长相我见过,你,长得很像你的叔父辈。”

这怎么可能,我不理她,也走了。

“他活不成了。”她在我身后说。

“他还没死。”我已经为迟别音处理过伤口,送到医馆再灌些参汤,能救话。

“他会死的,”她大笑起来,“阎王就爱收这样不知死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