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笑,琴鹤清风久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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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茶楼听书

客来茶坊

“话说十七年前,南仪州连城有一个门派叫做镧瑺宫,而这执掌镧瑺宫的罗家,传闻是三十多年前就已经被剿灭的南汉所遗留下来的余孽。”说书的老丈捋了捋胡子,接着说,“今儿,咱们讲的就是这镧瑺宫的宫主罗大人的独女,也就是镧瑺宫的少宫主罗明玉的前尘往事。”

“那她现在还活着吗?”台下一个看客问。

“呵呵,”说书的老丈笑了,“她没活着,可是也没死。有一句话说的好,那就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唉,你听,这罗明玉你认识吗?”秦雪枝坐在我旁边,用她包裹着茄色细绫的胳膊肘捅了捅我,“这说书人真啰嗦。”

“你还知道啰嗦。”我揶揄她。

台上,说书人还在讲:“十七年前,这罗明玉还是个闺阁淑女,和那些个大家闺秀没有什么两样。可就是在那年,发生了几件大事,使得这个大家闺秀一夜之间成了疯女人,屠尽罗家满门。”

台下一片哗然,有人忍不住问:“这不是扯吗,她自己灭自己的门?怎么可能。”

也有人说:“莫不是这罗宫主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或者,罗明玉根本就不是罗家的人,而是和罗家有着血海深仇!”

“诸位,你们都猜错了。”说书人摇摇头,“那罗明玉确是罗宫主的亲生女儿无疑,而且,他对这个独生女儿是千般娇宠,万般溺爱。”

“可这罗明玉就是灭了罗家满门,不仅如此,她还化身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夺命女鬼!”说书人示意台下肃静,“诸位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说书人继续讲:“我们就先来听一听当年的江湖传闻,虽说这传闻有真有假,可我们也不妨一听。传闻道:罗宫主除了这个独生女儿罗明玉,还有三个养女,分别是罗青磐、罗紫袖和罗青衫。其中,这罗青磐与罗明玉关系甚好。可是,妇人终究是妇人。因为这罗青磐年纪稍长,罗宫主便为她定了一门亲事,可这与她订亲的人,恰恰就是罗明玉的心上人,且早就和罗明玉私定终身。”

“真是不守妇道,”台下有人私语,“简直就是不要脸。”

“仇姐姐,你来了。”秦雪枝起身望着远处说。

我背对着这刚进门的两人,也不打算打招呼,因为,他们处处透着古怪,最好不要牵连了我。既然是拿了钱的,那就按照交易的规矩来办。

“雪枝妹妹,”仇降仙说,“劳烦你照顾了。”

“仇姐姐,哪里话,不麻烦,”秦雪枝过去拉仇降仙的手,“姐姐可是我看见过的最好看的美人呢!”

这般措辞,也就秦雪枝能用出来。

“妹妹谬赞。”仇降仙说完,就不再开口了。可是秦雪枝闲不住,拉着仇降仙在我面前的那张茶桌旁坐下,又说:“姐姐的名字也好听,降仙,难道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仙女?”

我听了她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位林郎君,有何高见呢?”仇降仙转而对我说。

“是降仙香的降仙吧。”我也不看她,低头喝茶。

“让林郎君说中了,家父好佛法,平日里喜欢亲手调制降仙香。”仇降仙说。

“檀香末四两蜜合为膏、元参二两、甘松二两、川零陵香一两、麝香少许,右为末,以檀香膏子和之。”这时,迟别音的声音传来,仿佛玉人吹笛。“降仙,这香方我没记错吧?”

我倒是在心里回了他一句:没记错。

“是啊,”仇降仙说,“雪枝妹妹的名字听上去也似有深意呢。”

“我爹、我大爹爹都是习武之人,也不太懂文墨,”秦雪枝说,“我的名字还是我姑姑起的,她说: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所以给我起名叫雪枝。”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仇降仙说,“那妹妹身上可是被寄予厚望了。”

“没有没有,”秦雪枝说,“后来我爹说,将来他有了儿子,就叫朝天。”

想到在湘阴的时候,秦雪枝曾经告诉过我:她家里三个小娘给她生了六个贤妹。我还是忍不住笑了。

“林郎君好生奇怪,看上去懒得与我们闲谈,可我们说的话,却是字字句句都落到了林郎君耳朵里。”听了仇降仙的话,我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敢这样挑衅我的,她算一个。

我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女子,穿灰鼠色曳地袖留仙裙的那个想必就是仇降仙。她明眸皓齿,肌肤如雪,一对柳叶眉,眉间还隐隐有胭脂印。

可在我看来,她这张脸上最大的败笔就是那双眼睛:那不是一双大家闺秀的眼睛,那对眼珠里面漂浮了许多肮脏的东西,怎么看怎么怪异。

再配上她那身衣裳,活脱脱像个地沟里的灰老鼠。

“哪里哪里,不过是听着说书人讲到兴处,我这几声笑,可是打扰了几位的雅兴。”我向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招了我,我也要礼尚往来。“方才说书人讲这镧瑺宫少主罗明玉和心上人私奔。”

我咬重了“私奔”二字。

“都讲到罗明玉和人私奔了?”秦雪枝这个没脑子的,自然是无心之言。

“是私奔被抓回去,颜面扫地。”我继续说,“和她私奔的旭郎,也最终妥协,与罗青磐订了婚,就差来年拜堂了。”

“啊?”秦雪枝大喊,“那有什么可笑的?”

“可笑的是痴痴爱慕罗明玉的林家少家主林微澜,连私奔都帮她帮到底,把自己的未婚妻拱手让人。”我语气中透着些罕见的伤感。

“你也姓林,那林微澜是……”难得,秦雪枝也聪明一回。

“在下姑臧林氏林归晚,这林微澜,是我已故的小师叔。”我观察着仇降仙的神情,看不出她有任何的不悦,就连迟别音也是十分平静。

“原来是这样。”只有秦雪枝答应了我一声,随之也沉浸在了说书老丈的一字一句中。

如此说来,迟别音和仇降仙二人不是私奔?不,不只如此,我猜他们背后藏着更古怪的东西。

此时,台上的说书人还在不知疲倦的讲着:“罗明玉遭到旭郎背叛,万念俱灰,一个下着磅礴大雨的夜晚,在尼庵里上吊自尽。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她被一个女子救下,还被传授了绝世武功!自此,这罗明玉就开始在镧瑺宫,乃至整个连城大开杀戒,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止语一拍,台下的人依旧躁动。有人问:“那女子是谁?”

“不可说啊,不可说,”说书的老丈连连摆手,“这女子身份特殊,不可说。”

“罗明玉大开杀戒,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又有人叫喊。

“她啊,一共杀两种人:一种是负心人,另一种就是处事不公的地方官。”说书的老丈回答。

“那京官就放过不杀了?”秦雪枝回头问我们几人。

“京官她也得杀的着啊。”我说。

“不过是个话本子里的故事,骗人喝茶罢了。”迟别音说。

“也不一定呢,”仇降仙抬眼看着迟别音,眼中似有波光,“有些人,心甘情愿被骗。你和他们说真话,他们反倒恼你多舌。”

“会不会,她真有泼天的冤情!”秦雪枝双手在茶桌上一拍,做恍然大悟状,“要不然怎么不肯转世。”

“秦小娘子说的,好像确有其人一般。”迟别音说,“罗明玉或许有,可这杀人之事,只怕另有隐情。”

“迟官人当真是技高一筹,不愧是从京城来的,就是见多识广。”我故意说。

只见仇降仙与迟别音对视一眼,说:“林郎君谬赞了。”

“对了,二位是住一间吧?”我试探说,“听秦小娘子说你们是夫妻。”

“啊,我们是未婚的夫妻。”仇降仙抢先说,“还未成婚,麻烦郎君安排两间。”

“那就有些奇怪了,”我做出为难的样子,“二位究竟是什么关系?未婚,还在一同出游?这着实不和礼数。”

“人家的事,和你什么关系?”秦雪枝说,“收了钱,把事情办好就行了,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多嘴。”

“近来寿州一带命案频发,有个什么意外,也好有收尸的。”我说,“毕竟,我可不认识两位的家人,总不能收了钱还让你们做孤魂野鬼。我要的价钱高,是连棺材都算上了。”

“你会不会说人话!”秦雪枝冲上来要打我。

“秦小娘子,”迟别音拦住她,“林四哥说的不无道理,只不过,这棺材钱,还是林四哥自己留着吧。”

“你们就别斗嘴了,吃些宵夜,就早些歇息吧。”仇降仙劝解道,说完又单独对迟别音说,“我先去楼上了,你们聊吧。”

“仇娘子经常住店啊?”我说,看仇降仙的背影一僵,“要么就是天姿异禀,像秦小娘子这样的,在茶坊里连北都找不着。”

仇降仙装作没有听见,仍是上了楼。

“秦小娘子,”我想要赶走秦雪枝,“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吧?还不回家去。”

“你疯了?这里离湘阴多远呢!”秦雪枝没好气的说。

“那你怎么来的?”我绷紧脸看着她。

“我,偷跑出来的。”她小声回答。

“那就再偷偷跑回去。”我说。

“我不要,”她说,“我才不要嫁什么宜城宁家的六哥,我就是死在外面也比回家嫁人强。”

“你也想变成罗明玉?”我想吓一吓她,谁知她是个胆子如此之大的,对我说:“能变成罗明玉最好,我看谁不顺眼就杀谁。”

“怎么一个个好好的女郎,逃婚的逃婚,私奔的私奔,成亲有什么不好的?”迟别音怕是也知道秦雪枝在这里碍手碍脚,劝她回去。

“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我姑姑多好的人,嫁了人之后没两年就病死了。还有我娘,三年孝期还没过,我爹就又娶了小娘。”秦雪枝十分委屈的说,以我的经验,要是再赶她,她就要放声大哭了。

“那秦小娘子就在下蔡小住几日,权当散心了。”迟别音到底还是退让了。

“那就劳烦迟小官人多多照顾她,让她不要整日做傻事。”我心想:既然你这个办正事的都不嫌她,那我也无所谓。

“那,我去上楼歇息了,”秦雪枝四处看着,眼睛似乎在找人,“千二,带路。”

茶坊里听书的人已经散尽了,在这里住店的人也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客来茶坊的前厅,只剩下寥寥几人。

“林四哥,”到底还是迟别音先开口,“我知道你的本事,不求别的,只愿平日里能给在下提个醒,危急关头,能出手帮忙。”

我心想,他还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目标是什么、具体计划,只字未提。

“人还是物。”我的意思是:杀人还是取物。

“人,是救人。”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向我倾斜了身子,低声道:“你我可能会因此有性命之虞。”

“那你还带着未婚妻?”我也向前俯身,借机打探。

“不是,”他坦然的说,“只是用来掩饰身份,她是个身世凄惨的女子,林四哥多担待些。”

“你不怕反被利用?”我始终觉得仇降仙那一张美人皮下面藏着太深的污泥。

“那就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笑了,如朗月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