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进京
日头当空,乡野间炊烟袅袅。宽敞平坦的官道上,缓缓行进着一列队伍。道两旁立着高大繁茂的榆树,不远处田垄交错,田地里的麦苗虽不高却绿油油嫩生生的,长势极好。
老农穿着粗布衣裳,背手在垄道上来回踱着,忽听得车马声,不由抬头细细的打量起来。那男男女女腰间都系着红绸,车马上也都披着红绸,挂着红结。为首一男子穿着靛蓝衣裳,戴着高冠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
老农想原来是迎亲的队伍,可奇怪的是队伍后方为何跟着许多穿盔甲持刀的兵士。不由想或是哪家豪门显贵怕外面不安全,特派了兵士来护卫。可大喜之事,见凶士刀兵,总是不吉利的,不由摇了摇头。
他又看去,只见中间那辆马车窗户处露出穿着红衣的女子面容来,远远看着便知是个美人。他不由心内叹道:“新郎有福。”他也不再看了,背手往家去了。
这一列队伍中有三辆大小不一的马车,只见中间那辆马车中一双素手挑起了窗帘,露出少女红润的脸庞来。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下是小小巧巧的鼻子,而嘴唇天生上翘脸含笑意。右眼角处有一小小的圆形胎痕,远看着像朵桃花,生生添了几分媚色,加之穿着红衣更衬得如花朵一般。这少女姓林单字一个晚,是前燕国镇海将军林觉之女。
林晚身体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却仍目不转睛地透过道旁的榆树看向远处田地里种的麦苗。
马车中忽响起了说话声,“小姐,你在看什么呀?外面的风景都一个样。”却原是车内一穿着杏色短衫长裙,梳着双丫髻,抱着水囊的少女向林晚问道。
闻言,林晚放下了窗帘子,靠在马车后壁上看着晃动的帘子和漏进车内的春色问道:“杏子,你知道那田地里种的是什么吗?”杏子也如林晚那般靠在马车上,懒懒答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又不能吃。”
林晚听了侧头看了杏子一眼,自顾自说道:“那是麦子,我在书上看到过,面粉就是用它的种子磨的,只可惜我们盐城不适合种麦子,麦子都是从别的地方运来的。”
“怪不得那些粉饼子那样贵,不过很好吃”,杏子咽了咽口水笑着说。
林晚听了也咽了咽口水,陷进了美好的回忆里。
“小姐,我们都坐了大半个月马车了,还要多久能到京城啊。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浑身酸痛。”杏子忽然凑近林晚嘟囔道。
林晚被她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想了想说:“再忍忍吧,若天气好,小半个月就到了。待会儿停了马车,我们下去走走。”杏子听了也只是眨着小眼睛,嘟嘴盯着马车顶发起呆来。
林晚的心思也飘远了,想着自己离家已这么久了,也不知哥哥的伤好全了没,父亲母亲可安好,盐城的现况如何了?
说到这盐城就不得不说一下天下大势。这几十年,晋国相继灭了其余诸国,如今单单剩下了前燕国的盐城未收入囊中。盐城靠海,城外又有千沟万壑,地势易守难攻。且林家世代镇守于此,现今守将林觉勇武非常,带出来的兵也个个是好汉。
几月前晋国的四殿下梁王便设计兵分两路,一路由他带领直取燕国都城,一路由其弟安王带领佯装要攻打盐城却并不出战只与林觉形成对恃局面,为的是不让他出兵援救燕国都城。
燕国国君昏庸,兵士散漫,晋国很快攻下燕国都城,燕国君臣献书投降,燕王被送往晋国。梁王命其军师伍先生领兵镇守燕国都城,自己带兵迅速攻占了燕国其余城池,派兵驻守后又赶往盐城。
梁王派人劝林觉投降,林觉也知大势如此,自己负隅顽抗,只会陷盐城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便决定背负不忠不义之骂名开城投降。
投降那日却生了变故。那晋国安王素闻林觉武艺高强想与之比试一番,谁知打斗中林觉划伤了安王右手使其跌下马去。这本没什么要紧比武打斗受伤是常事,可谁知那安王回到营中却发现中了毒,右手恐不保,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晋军中有人说是林觉下的毒,消息传到了盐城,林觉长子林旭听后气的不轻。他本就不赞成投降,想着自己父亲一生忠肝义胆,无奈背着骂名投了降,又闹出这样的事,心中自是气愤不过,便单枪匹马到晋军营前讨个说法。
可又正逢那梁王见幼弟中毒不醒,悲愤交加,便骑马提剑赶了出来,两人打斗起来。林旭不敌,又孤勇执拗,被打成重伤,由晋军抬着送了回去。
后来梁王亲送安王回京城治疗,林家人心中虽不平,可又不能怎样,心也一直悬在那里。谁知一个多月后晋国派来使臣说安王殿下至今未醒,既然此事因林家而起便要让林家女儿进京给安王殿下冲喜。
林家听了那还了得,当场就闹了起来,尤其林旭瘸着腿也提了剑出来,好容易才被劝了回去。
那使臣是皇宫里的公公,本就傲慢,如何受得了这气,当场撂下话来,若不交出林家的女儿来城外的晋军立马打进城来。
林家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林晚。林晚刚听了也觉得气愤,可后来冷静下来想,自己若嫁去晋国一来可保全城百姓免遭战火,二来去了晋国也可将爹爹被冤下毒一事调查清楚。如此想着便瞒着家中人,自己去晋国使臣面前应承了嫁去晋国之事。
林家人知道后陷入悲痛之中。林晚安慰他们说:“自己怎能因着一人的安危弃父兄母亲与全城百姓不顾,岂不成了不孝不义之人,辜负了爹娘这么多年的谆谆教诲。且又听闻那安王是仁义之士,若我此去,能让他醒来也是一桩好事”。
林父林母听了心中虽明白,可却是不舍,流泪说:“我们怎能让你小小年纪孤身去异国他乡,若是受了委屈被人欺负,如何是好。”
林晚也只好忍着伤心说不用担心,会照顾好自己等话来劝慰。然后又去劝林旭,可林旭却像是想通了,只对林晚说:“若是妹妹不想呆在那里,就告诉哥哥,哥哥就算单枪匹马也会将你带回家的。”林晚听了点头应了,心里自是暖暖的。
盐城早些年也是富庶之地,林家也靠着海运赚了些钱财。可近年战火纷纷,许多商路都不通,林觉又自己招募兵士,发放军饷,加之要安置流民,花费了许多钱财。到如今林家也只是尚能温饱,一时之间就连林晚的嫁妆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晚母亲周月荷愁得跟什么似的,虽说周月荷自己有些嫁妆是留给林晚的,可那些嫁妆嫁给一个王爷如何能看得。
林晚却说:“娘,不用愁。又不是我们求着嫁给他的,而且不管我们准备的如何好,他们也是看不上的。要女儿说娘的嫁妆也不用给我,娘留着自己用吧,女儿去了京城也是用不上的。”
周月荷如何肯听,说是女儿家出嫁怎么能没有嫁妆,岂不让人看轻笑话,这虽说不多可好歹是有的。
林晚无法,也只得口头上答应着。照林晚想,她是除了点体己银子什么都不想带的,既是晋国让她嫁的自然吃穿用度都是由他们给的,何必还要用家里的银子呢,家中本就不宽裕。
夜里周月荷将嫁妆送到了林晚的院子,又告诉了她有些什么东西。林晚便在夜间和杏子两人,将周月荷的一应嫁妆从箱子里搬了出来藏好了。将一早准备好的杏脯,沙枣,海带,小鱼干装了几箱子,又将自己要看的书封好了装了几箱子,最后用锁将各个箱子都锁上了。
次日,林晚带了杏子,周月荷身边的方婆婆和春竹,夏竹,林觉又派了府里的大半侍卫跟着同去,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盐城。
这一行人要说最不高兴的便是晋国的那个使臣海公公,他本以为盐城是个富庶之地且林家几代人都在这儿,或许能捞上一笔。可谁曾想不仅没捞上一笔,就连衣食住行都不如意。他着实气的不轻,自然一路上也没给林晚她们好脸色瞧。
杏子和春竹、夏竹三个丫头忍不住骂道:“哼,不过是个公公,说白了也是下人,就这样给我们小姐脸色看,什么东西。山中无老虎,他猴子倒称起了大王,骑着高头大马,一会儿累了就去马车里歇歇。最可气那破马车还行在我们小姐前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主子呢。”
林晚倒不觉得怎样,也是无聊了且又是背着人,就由着几个丫头说嘴。倒是方婆婆听了训斥道:“早早的就教导过你们,要少说话多思量。如今这点子气都受不了,到了京城那满大街的皇亲国戚,豪门显贵他们看得上谁,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看到时候你们有几条命。让你们来,你们不说帮小姐,反倒给小姐惹祸,如今还是趁早回去的好。”一番话说得三个丫头哑口无言,再不敢说嘴。
方婆婆又回过头来叮嘱林晚:“小姐,这比不得家里了。那京城是非之地,您还这样放纵着她们,如何了得。”林晚也只得笑着答应了,说再不会了。
过了半月,林晚一行人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城门。这日天气倒好,林晚坐在车内挑了帘子瞧着,端的是朱阙双立,驰道如砥,树以青槐,亘以绿水。
进得城来只听见车外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可她也顾不得看热闹繁华景象了,只想快点到了,好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睡一觉。又因昨日下了点雨,方婆婆着了凉须得好生休息调理着,更是一心想着能早些到才好。
行了几刻钟,道路相较于城门口窄了些,路旁的店铺倒气派得多,街上行人衣着瞧着也是非富即贵的。
林晩正在车上闭目养神,忽听到一阵叫骂声,马车停了下来。林晚睁眼说道:“这是到了吗?”
旁边杏子听了微挑了帘子,小心向外看着,说道:“小姐,好像还没有到,像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刚说完,林晚便隐隐听到有小孩子的哭声求饶声。林晚听着沉了沉脸,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向杏子道:“把帘子放下吧。”
杏子虽不忍,也只得放下了帘子,小声说:“小姐,我看到有个胖子在用鞭子打人呢,那小孩子好可怜。”
林晚轻声说:“我们初来乍到不好出面帮他”。杏子重重叹了口气,哀怨道:“这京城一点都不好。”
话音刚落,便传来海公公与人说笑的声音,不一会儿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林晚透过帘隙看到道旁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正跪在地上磕头。忙又闭上了眼,握紧了双手,片刻后说:“杏子,等到了地方,让赵二哥去找找那孩子,看需不需要帮忙。”
赵二本名赵义因家中行二相熟的便唤“赵二”,他还有个哥哥叫赵信如今在林觉军中。
杏子听了忙说:“小姐我知道了”,她又听林晚说道:“让他小心些”,杏子点头应下。
又过了一刻钟,马车停了,有人来传话说到了。林晚下得车来,瞧着是到了一所府邸门口,上方一块匾额写着“典客署”三个大字。
那海公公与穿着官服的人说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杏子见了,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又把他骂了一顿。
那穿着官服的人送走了海公公忙上前来跟林晚见礼,林晚这才知道他是鸿胪寺负责接待她的官员,又听他说鸿胪寺本是接待外宾,因林晚还未嫁,所以才由着他们接待,又说明日林晚可安心休息,后日才有太常寺的人来教林晚晋国的礼仪规矩。
林晚一一听了,跟着他到了住处,一个两进的院落,虽不大倒也典雅别致。林晚又烦他请了郎中来,替方婆婆瞧了瞧,说是并无大碍,只需吃几副药好好休息便是。
林晚放下心来,回了自己房中,梳洗了一番,便听杏子说赵义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