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8.二十分钟

铁轨不停震动，历史洪流碾压而来。

嘈杂的车厢内，

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就是内阁的二号人物。

财务大臣。

二十分钟，她只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就能决定自己是否成为信贷之王。

列车急速行驶，从大阪前往京都。

高大的现代建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是古朴矮小的民宿。

京都别称洛京，曾是现人神巫女居住的地方。

在战国时代，各地军阀大名，千里迢迢，前往京都觐见巫女大人，有一个象征性的词汇。

——上洛。

上洛是所有军阀大名的理想。

意味着王图霸业，千秋万世。

比上洛更进一步，叫做开幕。

开创幕府，统治全国。

无数大名争先上洛。

不是死在上洛的路上，就是在上洛之后身败名裂。

唯有那个名叫三河德川家的婆婆，成功开幕，建立德川幕府！

藤和真纪就在上洛的铁道上。

她激动之余，却没有忘记目的。

她的目的不是上洛，而是开幕！

开创属于信贷业的幕府，

由她统治全国信贷。

开幕需要财务大臣的首肯。

她面前的女人便是财务大臣。

财界的现人神。

财前女士。

财前女士并不起眼。

庆大毕业的她，就如大部分考公的庆大生一样，在财务省前身的大藏省工作了三十年。

从财务省最高事务长官的位置上辞职后，她成为议员。

她以新的身份，达到财务省最高的职位。

——财务大臣。

她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打工族。

穿上最普通的万元西装。

走进人群的一刻，就会消失无踪，如同一张福泽俞吉，掉进一大堆福泽俞吉里。

人类为欲望而动。

她也一样，每一位登上高位之人，无一不是饥恶的野兽。

……

……

车声湮灭人声。

轻语不传六耳。

“我……”

“你不必多说，你的稿词我刚才已经看完了，套话可以少说。”

“我想……”

“你想规范信贷业，我也想规范，有人不想，明明大家都可以得到幸福，偏偏有人爱看别人出丑，我有很多不得已，其中一个便在这里。”

“佐藤女士她……”

“别信她，

我和佐藤那混混，斗了二十年，从我担任金融厅长官，她就在跟我作对，

我眼里的佐藤是个很会做生意的家伙，但毫无底线，

我引入信贷服务，促进消费，她办高利贷，搞乱市场，

我限制弹子房的现金交易，她在对面办当铺，以物易钱。

我取缔浴场牛郎，阻止红灯产业扩张，她搞泡泡浴男孩儿，打擦边球，

我查抄假钞制造，她玩起数字货币，擦边外汇，

我限制料亭交易，她就搞银座酒吧，明着卖酒，暗里卖男人，

码头、枪械、禁药、器官移植……

我每次想拿下她，她都有无数的替死鬼出来顶缸，

然后搞出一套合法的擦边货，继续她的黑产事业，

就连我查抄了她的军火库，她都能说是『模型玩具』，里面的弹药是『烟花爆竹』。

你见过一发烟花，轰塌一户建的小屋吗？

她卖的！

那就是一个做成烟花筒模样的火箭弹。

鬼知道因此死了多少人。

我没让她过。

可海防厅竟然给她过了！

和歌山的森林大火就是两个村子用她家的烟火，生死械斗！

替她背锅的海关检查员，估计不知道在哪根房梁里当人柱去了。

记住。

我们的盟友是大仓财阀，

她的主子是丰国财团，

千万别被她骗了，你会被她卖到监狱里去的，

监狱里三分之一的罪犯都是她的人，

狱警保护不了你！”

“可是她……”

“你想说，她的立场变了？

帮咱们两个见面？”

“嗯。”

“那是因为丰国把她的【七福会】卖给了大洋国的财团，

我知道你不是她的人，你是白鸟的人，

白鸟和我是一伙儿，我和你是一伙儿的，

我们通过电话，只是电话里不方便说，NTT监听了我的电话。

我不能说一些太出格的话，

但是机会难得，珍惜时间。

我们谈合作的事情。”

听到“合作”一词，藤和真纪有了兴致。

毕竟，也不是谁都喜欢听自家婆婆的黑历史。

……

财务大臣说道：

“首先，我会给你的申请书上签字，帮你成为全国信贷业协会会长，

然后金融厅会把你的协会认定为『指定纠纷解决机构』。

你制定的规定，只要通过金融厅的批准，就可以顺利出台，并上升到行业准则的高度。

有了这个认证之后，你就可以成立『投诉处』联系金融厅的检察官，替你打压全国的小型高利贷公司。

只要有小的金融机构在信贷业务上违背你制定的准则，那么你就可以让金融厅的检察官替你敲打。

但条件是，你要帮我阻止大阪赌场落地。

这家赌场虽然是国立企业，有国银注入资本，但是私人资本占比是95%，外资是55%

负责此项目的经产大臣是大洋国的波士顿银行财团的代理人。

她推荐羽田莉莉丝担任社长。

羽田莉莉丝是个混血儿，她的女儿羽田奇亚，金发蓝眼，她们都有大洋国背景。

赌也好，外资入侵也好，这全都是我不可容忍的。”

阻止赌场落地，那不就是要扳倒全岛国最大的博彩公司，大阪国立乐园吗？

藤和真纪当场就懵了。

虽然初衷是好的。

藤和真纪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狮子开口。

她只想打倒大阪国立乐园的高利贷部门。

财务大臣却想打垮大阪国立乐园本身。

打垮高利贷部门，可以认为是行业内部的优胜劣汰，大不了不做这个业务就是。

可是，打垮一家市值可能超过十万亿日元的垄断性跨国企业，那不是找死吗？

听说大阪财政已经投资了七百六十亿的土地维护费。

丰国财团为这个项目投了三千亿日元。

至于那个外资，也就是羽田莉莉丝拉来的波士顿财团的投资，

听说海外投资总金额整整九千六百亿日元。

羽田莉莉丝是经产大臣的人。

经产大臣与宗教界纠缠不清。

这也是经产大臣能通过各种渠道拉来赌场赞助的原因。

当然赞助里，还有大仓财阀。

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

大仓财阀也参与了投资。

【大仓信贩】的本家是建筑业垄断巨头【大仓建设】。

现在【大仓建设】已经承包了两千亿日元的订单，建造豪华的五星级赌场酒店。

【大仓酒店】集团可等着给家里人安排工作呢！

抑制赌场，打压赌场，消灭赌场旗下的高利贷公司，这都是可以容忍的。

如果自己真的公开扳倒赌场，

这岂不是要得罪整个上流社会？

这大臣疯了吧。

藤和真纪这样想着。

……

但财务大臣似乎根本不把她人看，接着说道：

“其次，我会帮你巩固在【大仓信贩】的地位，

财务省持有【大仓信贩】百分之十二的股份，并特设董事。

我会把董事的身份，通过信托合同的方式，交给你。

你是白鸟的弟子，白鸟信任你，我也信任你。

由此，你就是财务省在【大仓信贩】的话事人。

就算大仓七海女士拿走了你的董事代理身份，你依然是财务省任命的监管者。

但条件是，你要帮我抓到佐藤的把柄。

她买卖器官，买卖少年，买卖枪支药品，必须接受审判，她作恶太多！

她要是不接受审判，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

这一条藤和真纪还能接受。

毕竟佐藤女士真的罪大恶极。

如果财务大臣列举的罪名都属实。

让佐藤女士死十次，一百次，一千次都不够。

不过，人家是直接给我10%的股份，你只给我一个代理12%股份的经理人身份。

而且佐藤女士还是孩子他爸的妈妈。

我凭什么背叛孩子的奶奶？

我最多是袖手旁观。

大义灭亲什么的，根本做不来啊。

……

财务大臣接着说道：

“第三，我会给你一个名声大噪的机会。

由《朝阳新闻》的主编亲自出马，为你写一篇专题报道。

主题就叫：一个改变信贷规则的女人！

并由NHK的著名制作人为你进行专门的加工包装，

让你成为新闻媒体口中的【良心商人】。

我知道扳倒大阪国立乐园对你来说很困难。

但是请别担心。

我们有很多盟友。

盟友们众志成城，

冲锋在前的并不只有你一人。

扳倒大阪国立乐园的办法，就是在大阪赌场落地之前，激起全国规模的反赌情绪，闹得民怨沸腾。

这是必要的流血牺牲。

请理性看待。

爆料的事情不用管，我已经和《朝阳新闻》的主编打好招呼，她也是咱们一边的。

重点在于，你必须在“两院战”时，停止出贷。

大阪赌场虽然还未落地。

但是赌场运营，已经进行『试点』。

赌场试点的场地是【七福会】最大的私人赌场。

——镰仓·江之岛乐园。

试点的活动是最新的博彩类围棋赛事。

『博彩围棋：两院战』

为期七天。

在五龙亭度假村举办。

参赛双方是关东棋院与关西棋院。

这次比赛将是围棋界正式挺进体育博彩的信号。

这是大阪国立乐园即将落地的一个信号。

也就是合法赌场即将登上历史舞台的预防针。

NHK会做出全国规模的报道。

同样的。

这也是我们阻止大阪赌场落地的机会。

我们要让【七福会】的这个赌场，变成人间悲剧。

让NHK的调查记者跟踪报道赌徒们的精神状况。

让世人们看一看聚众赌博带来的巨大危害。

发动一切讨厌赌场的人，让社会舆论帮我们挫败这次阴谋。

其中博彩围棋是火药桶。

高利贷是引线。

成千上万赌徒们的悲惨下场是燎原之火！

爆炸会让全国掀起反赌狂潮。

一切想要捂盖子的反对派，都会被我们的人按下去。

到时候，我会站出来收拾残局。

同时，你会成为其中一位功臣。

我们会以最低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赌博受害者会成为我们最锋利的武器，刺进对方的胸膛，

建制派再次占领高地。”

财务大臣说得慷慨激昂。

但说白了，是让无数国民为她制造声望。

现在，藤和真纪已经无法直视财务大臣。

因为这种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玩法，

根本只有恶棍才玩。

等等。

她想起来了。

她自己似乎也是这种玩法的好手。

她以前就靠着这招，制造很多空中飞人。

赚了好几千万。

本质来说，她和财务大臣是一类人。

现在，不知不觉竟然双标起来？

……

财务大臣做了一下收尾。

“最后，你肯定怀疑我亲自对你说这些话的动机。

以我的身份，只要派一个秘书就可以把这些事情跟你解释清楚。

根本不用我亲自来。

很遗憾。

我被监听了。

这是白鸟告诉我的。

她安插在安全委员会的人，送来了珍贵的情报。

我必须亲自过来。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我竟然被我最信任的战友，财务省的事务长官给监视了。

所以，财务省事务官邀请你见面的时候，防着她，

大阪赌场计划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在进行了。

她们为了让赌场落地，早在三十年前就完成了《赌场法》的落地。

我反对赌场落地反了整整二十二年。

我知道我其实大可以不反赌场。

或者学习某些大聪明，拥抱赌场，

然后，说什么相信后人的智慧，把麻烦留给后人，

但是我的良心告诉我，绝不可以，

这是透支国家未来的做法，

到时候，我的后人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不希望有人因为我放任赌场建立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从我考入大藏省的主计寮开始接触最真实的数据，

我就是一个立场坚定的反赌者。

赌博会带来经济效益，但却不会带来幸福。

赌博只会带来巨大的贫富差距，以及国民间的彼此敌视。

这是错误的！

能带来幸福的，只能是生产力大发展后的巨大财富，以及共同富裕的制度。

只有当制造业再次崛起，我们才有未来。

我以为，我的盟友和我一样，都是为国民幸福着想的理想主义者。

我她爹的，被一个臭娘们给背叛了，

她背叛了建制派，背叛了大仓财团，投向了丰国与波士顿银行财团的怀抱。

现在我被NTT监听。

到处是安全委员会的特工。

只有在嘈杂的环境里最自由。

所以，我需要更多的，像你这样的人的帮助。

同舟共济。

一起夺回属于建制派的明天。

总之，“第三条”很重要。

赌场高利贷能撬动很多东西，

它就像是一个火药桶的引线。

只要点燃。

就会连环爆炸。

到时候，我们就有操作空间。

你想要的，都会拿到。

那么我们就都有美好的明天。

好了。

就说到这里。

我该走了。”

广播响起声音。

“四条站，四条站，京都四条站马上就要到了……”

财务大臣拉低圆帽子的帽檐，说道：“下次见面应该是在一个月后的镰仓·江之岛，

记者拍照的时候，我会拉你合影，我们一起上头条。”

说完这句话。

财务大臣就像是一个派发完任务的组织高层，心满意足地离开。

在财务大臣眼里，藤和真纪就是建制派里的一个后辈。

后辈听前辈天经地义。

不然大家都没好处。

自始至终，对话都被财务大臣主导着。

明明她才是诉说者，

可财务大臣却成了主角。

……

……

然而，财务大臣不知道的是，

藤和真纪并不是一个你说什么就一定照做的女人。

哪怕这么做真有什么好处，

她不是听命行事的下级官僚，不是唯利是图的金融商人，也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她以前可能是，

可当她遭受了偶像自杀的打击，

有了丈夫，

有了孩子，

有了家庭，

她就不是那个会轻易信仰某种理想或主义的女人。

忽然。

一只手按住财务大臣的肩膀，

藤和真纪问道：

“这件事情，总理大臣怎么看？”

是的。

小事变大。

好事变坏。

这么大的计划，二号人物怎么能瞒着一号人物去做。

除非……

果不其然。

财务大臣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她没法说什么，她也是建制派，但她上位就是因为支持赌场计划，十几万亿的大生意，她也很为难，

如果赌场落地，她就能连任，我引退出局。

如果我的计划成功，她当财务大臣，我当总理大臣。”

得到这个答案，藤和真纪深吸口气说道：

“您这样做，势必开罪财阀，我有另一种办法达到你的目的，能听听我的意见吗？”

财务大臣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双猛兽的眼睛。

通往京都四条的门，缓缓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