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虚幻与真实
他们还是去士兵食堂吃饭，常年军队生活的浸润，已经使得卡尔基养成了自律而有节制的生活，纯素的饮食还是那么俭朴健康。
“噢！有紧急消息，不好意思，我必须立即看一下。”璇玑收到了一个碗带颤音，这是她设置给游骑兵团的优先级消息。
她立即飞触立体投射屏，打开了信息，在离子屏幕上是一个皮肤黑黑，南亚长相的穿游骑兵制服的年轻人很有礼貌的同全体游骑兵打招呼，这个场景在卡尔基眼里颇为有趣，他也放下刀叉，很仔细地观看。
“我们需要涨薪至少20%，每一次超过半年的星际任务都必须有两个月的假期，而不是现在的一个月。此外，我们要求尽快淘汰老式的游隼T66导弹，换成最新的怪蛇M18超光速导弹。我们游骑兵不是炮灰，需要被重视！如果您有建议请尽快联系我，我们的会议室在G1794D34，下次会议周五3点30分……”
“太好了！终于有人带头起来抗争啦！”璇玑显得很高兴，“啊……我们雇佣兵其实更辛苦，简直是炮灰中的炮灰，这次主要是装备更新速度太慢，战争部太爱钱，罔顾前线将士的生命，才闹大的。”
“真有趣。”卡尔基若有所思，“盖亚年轻人很有活力……和柏拉图体系不一样，我们的种姓制度带来超级稳定性，也使得我们的年轻人思想更狭隘和固化，尤其是年轻的军事贵族过着极度封闭的生活。”
“嗨，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璇玑瞪了他一眼，同一件事每个人却有不同的看法与理解。她想到的是在游骑兵服役时的种种不愉快，“柏拉图骑士团的后勤保障多好啊，真是占了便宜还卖乖！你不知道我们后勤有多差，在前线常常焦头烂额，会遇到各种问题，例如战机维修保养，各类武器配备啊，指挥官训斥和瞎指挥，甚至休息和餐食……”
“每个人，每个体系，都有自己的问题。”卡尔基感慨道，继续吃起了鳄梨色拉，“其实，我要感谢盖亚战争部的低效，超光速的怪蛇M18攻击角度完全是随机的，这让战机的避弹程序无法自动计算，假如游骑兵战术得当，配合密集发射，会让骑士们感到紧张的。我知道有年轻的骑士和扈从在躲避中战机互相撞毁的事故。”
“那我下次得用怪蛇M18好好试试了！”她古灵精怪地眨了眨黑色的眼睛。
他轻轻拿手在她的额头敲了一个栗凿。
“lokadhātu！”卡尔基站在专门为变形战机的驾驶员训练了的那道“门”面前，抬着头仔细地看着盖亚战争部里的“秘密”。
“门”的外观是带金属感的黑色，而柏拉图是搪瓷白色的门，
他用手摸了下，“我喜欢它的质感”。
“我们叫它X-Porto，”璇玑也透出欣赏的口气，“你也知道盖亚人喜欢简单易懂的词汇，柏拉图语盖亚人连发音也发不出来。”
“我已经训练了很多年了。”她微笑着告诉他。
“那很快，盖亚也会有骑士团了。”卡尔基蓝眼睛中闪烁着紧张的神色，预感到盖亚军队很快会有自己的空中骑士了。
那么未来，他真可能在战场上遇到璇玑了。
X-Porto作为lokadhātu的山寨版，几乎和后者毫无区别，也有专门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在外面的总控制台操作，以防受训者意外。
“这可是普特拉西尔的位置啊！”卡尔基看着类似的场景，想到骑士团的训练总监站在那里的情形，他现在明白了：柏拉图军队喜欢多用人工，可确保每个柏拉图人都有工作，而盖亚军队更喜欢使用人工智能，而情愿让年轻人领失业救济金。
他们穿好战斗服，取好了一个发亮的红点黏在耳廓上，这些都和在柏拉图一模一样，可以作为对外的通讯。随后，卡尔基打开门。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进入战场了。”他看着她，手握着门把手，开门进入“世界”的动作具有十足的仪式感，人类社会如今早已是自动门的天下，只有柏拉图的“布哈拉”里才保留了这古老的气息。
“没问题！”她很自信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他们就这样进入了“世界”，一个锻炼战士的战场。
两个人站立在一个发亮的密闭空间内，四周闪耀一种柔和的光芒，静得毫无声响，宛如一个超时空的三维空间。
很快，一切都暗了下来，房间的空间四角天花板全部像无数微小的六角形蜂巢的数码片一样向远方坍塌延伸，一种特殊的镜面效果就像把两人的形象千千万万地反射在其中一样，翻转中一闪而逝，亿万璇玑与卡尔基的形象就这样消失了……他们两人就像悬空站在黑暗无边无际的宇宙中一样。
空间感改变了，就意味着意识已经对接成功。这是一个无限选择的游戏，意识锻炼者可以自己与智能系统交流，自己增加特殊的难度，极像一个人在梦境中锻炼战斗力一样。
“我们玩什么？要塞争夺战？”她问他，“我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
“你的枪法？”他笑了，“我已经领教过了，我们玩点别的吧。”
“哼。”她撅起嘴，“我比那时候又进步不少了。”
“对抗游戏对你不友好，会结束得太快。我们选体能游戏，玩地陷吧！”
“啊……好吧……”璇玑回答得非常勉强，她最讨厌这种天崩地裂拼命逃命的游戏，心理压迫感太强了，但她怕卡尔基会以为她是一个胆小鬼，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随着她的答应声，整个背景突然转变成灰色和红色，地上有一个深色的点，慢慢向外扩展延伸成一大圈，他们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引力从其中散发而出，要把他们吸进去。
“开始啦!”他大声提醒她。
他们脚下出现了一个自内向外开始崩塌的地陷坑洞，两人就一起直掉了进去。
他们就这样直坠地狱。
“璇玑！快跳！跳！”卡尔基高声地命令她。
在这个游戏里，抵销重力加速度的方式就是跳在两旁各种撞过来的各种石块，但是这些石头会一触即溃般地粉碎，这样仅仅提供平衡重力加速度，而非把训练者直接撞死。如果不能做到迅速地跳跃抵消，那么重力加速度会带来直坠地心之感，这样会给予受训者最好的速度反应的训练。
璇玑咬着牙，拼命闪开无数乱石，还有突然喷射的火焰，一股岩浆向她喷射而来。
“啊！！——”她终于放声尖叫着躲开，天啊！这个游戏太可怕了！
有时候坠落得太快，眼前一片模糊，她都看不到卡尔基的身影，重力加速度带来的压力是如此巨大，她觉得头晕目眩——虽然有极好的保护，但是他们的肉体毕竟要用接近光速的极限速度战斗，必须对承受极限压力习以为常。
卡尔基在坠落和躲闪中如此轻盈，他随心所欲地在各种障碍物上跑跳，在控制坠落速度上极为自如。
“现在加速！”他大吼一声，不再控制速度，而是头朝下，掉得极速如光，如传说中坠地的星辰，好像就是地府的主宰。
“救……救命啊！”
璇玑那边已经失控了，她一边慌忙地保持弹跳躲避地姿态，脚底的石块粉碎，头顶还有碎石如雨，眼前还一片坠落模糊，这个游戏让她感觉糟透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声喊起救命了。
“你要勇敢！掌控意识！”卡尔基大声鼓励她，而她根本就听不到，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啊！——”
璇玑惊恐地大叫一声，火热的岩浆中突然蹦出来一个软足乱甩的怪物，她拼命一跳躲闪怪物鞭子一样抽来的触手，但身体直接撞向像雨点一样朝她滚落的大石头上，人被一下子弹开了，背后直接撞到一边倾斜流淌下燃烧的岩浆的黑色玄武岩壁上。
一瞬间，她眼前一黑。
“结束！”是他的声音。
璇玑慢慢恢复了意识，看到的宇宙深空般的悬空地面。
“璇玑，你还好吗？”
她正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虚弱的身体。
所有的幻境都消失了，恢复成一片宇宙一般的无边无际的黑暗，然后反射着他们两人身影的无数六边形镜像数码片从远方重组回来，宛如雪浪一样铺天盖地，他们又回到了一个白色发光的密闭房间内。
“好的……”她脸色苍白，全身都是虚汗，胃部一阵筋挛，很想呕吐，原来这就是被撞死的感觉。
“你不要勉强自己，这感觉连大男人都抵挡不住。”卡尔基说的是自己在lokadhātu里“阵亡”感觉。
“我没问题的……一切都好。”她依旧是那么倔强，拒绝任何人在她虚弱时的示好和关怀。
他很有风度地想慢慢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这里应该也有休息室，会有医疗观察。”
“我说过不用！这不是第一次了，练习时常有的事……”她话刚急着说完，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璇玑！”他本能地用臂膀抱住差点朝一侧瘫软的她。
这是多么尴尬的拥抱，彼此都想挣脱，但彼此又都想靠近，情感和理智就像跷跷板，他们就踩在这个脆弱的平衡点上，在这个一片虚空的白色空间内，互相不情愿的拥抱。
“我不喜欢这个游戏！令我讨厌的感觉。”她很轻地说了这一句，听起来却很温柔，找不到一丝的埋怨。
“对不起……我不太会考虑别人，以后我不会再选择这个游戏了。”卡尔基低头看着璇玑贴在自己的肩头，头发很黑很亮，她总能触到他内心柔软的一面。
如何在游戏中处置因“死亡”而弹出的训练者，这个流程已经非常清晰，他可以叫外场的智能机器人管理员用悬浮医疗椅带她去休息。
“我现在能自己走了。”她高傲地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身体姿势有点怪异地朝发着光的门口走去。
她身上最让他着迷的就是这种冷淡的高傲，这能带给他异常的亲切感，因为他身边几乎所有的骑士都有这样的特质——一种跟平庸世界本能地对抗和藐视。
他们就这样提早结束了训练，回到了她在“三川”住宅区里的高层小公寓里。
除了书房内三面落地大书架上摆满了古籍之外，璇玑在客厅里还有很多老式的CD和唱片，这跟盖亚人随时随地可以用腕带看书看剧的现代娱乐方式太不一样了。
卡尔基看着她保留了博物馆级的老古董播放设备，愈加觉得她内心的有趣。她具有柏拉图人完美的复古精神，一种不合时宜的顽固。
她梳着两条辫子，穿着简单的居家服装，跪在地板上，在一抽屉五颜六色封面的老式CD里翻来翻去，在晚餐后那段时光的阳光照耀下，卡尔基觉得这场景有趣又温馨，他很想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听瓦格纳吧！有助消化。”她朝他扬了扬准备听的CD。
他笑了，她连鬼扯的样子都非常可爱。
卡尔基走到她的身边，看她操作了一通老古董的播放设备，这让他很好奇。
“原来你有那么多瓦格纳的音乐。”他看到了她那抽屉珍藏感叹道，“怪不得……你是真正的女武神。”
璇玑得意地笑了，“今天我们不听《尼伯龙根指环》，我们听《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里的歌曲吧。”
于是，他们一起坐在地板上的垫子上听音乐，在盖亚的夕阳之下，卡尔基第一次沉浸在优美音乐之中，那丝绒般华丽悠扬的小提琴声传播在她的小世界中，如泣如诉地讲述浪漫时代所幻想的中古不伦之恋。
璇玑放给他听自己最喜欢的咏叹调Liebestod，委婉动听得令人悲戚的华丽女高音，倾诉着不道德的爱情中所有的爱与死的渴望，两人都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已经从这个世界中被抽离出来，进入一个纯然精神的境界中。
“爱与恨、真与假、夜与晨、虚幻与真实……”
良久，卡尔基才感慨了起来，“人在其间不断徘徊，也许只有死亡能让虚幻与真实合一。”
“合一？”璇玑好奇地问。
“对，虚假的自我跟真实的自我的合一。死亡是唯一的途径。”
他的哲学家天性又泛了出来，玄幻得让她无所适从。
“女武神，用汝之双手带我离开此世。”他轻声用德语向她说道，不自觉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璇玑脸红了，卡尔基有两面，一面让她恐惧，另一面让她觉得很可爱，温柔的样子很像一只金毛大猫。
随后，第二幕第二场的男女对唱“So starben wir， ungetrennt”的丝绒般的优美歌声如水一般荡开。
So starben wir， ungetrennt.那愿我们一起死
Ewig einig， ohne End´同心同德，永不分离
Ohn´ Erwachen， ohn´Erbangen永不醒来，永无畏惧
Namenlos in Lieb´umfangen， ganz uns selbst gegeben……在无言的爱中相拥，完全交予对方……
她第一次听到卡尔基唱歌，他跟着原唱用德语轻声唱歌，很轻柔很低沉，显然已经沉浸在一对不能相爱的恋人的感情世界内，原来他的歌声那么有魅力，那么能感染人，听得她心池荡漾。
盖亚的夕阳太美，色彩太浓烈，在这片光彩的笼罩下，璇玑觉得身处天堂，希望时光在此刻停留，停留在卡尔基低声歌唱的时刻。
在音乐暂停后，他们在一片宁静中沉默了良久。他突然抬头看着她，他的蓝眼睛在黄昏的光线下，像猫科动物一样，瞳孔的虹膜围绕着一圈浅褐色，散发着明亮的金色光芒。他的面容线条完美如雕像一般，她觉得心脏猛然跳动起来，她被蛊惑了，几乎像是古代某一个狂热的信徒在望着自己日夜祈祷的神像。
突然，她的腕带收到了一个消息，在她腕间一颤，把心醉神迷的她带回了现实世界。
这个消息带着重要消息的标记，她只能赶紧去查看。
随后一边看，璇玑一边像小孩一样拉扯自己的头发，盖亚的世界总能及时地把一个灵魂飞升的柏拉图人拍回地面。
良久，她很尴尬地笑着对卡尔基说：
“帮个忙好吗？今天晚上我们要大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