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过去的礼物
在适应气候变化方面,古人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教训。但首先来看,最基本的一点就在于:与祖先一样,我们属于人类;我们继承了与前人相同的前瞻性思维、规划、创新以及合作等优秀品质。我们是智人,而这些品质也始终帮助我们适应着气候变化。它们都是宝贵的经验遗产。
来自过去的第二件礼物,是一种持久不衰的提醒:亲族纽带与人类天生的合作能力是两种宝贵的资本,即便在人口稠密的大都市里也是如此。我们只需看一看美国西南部古时或者现代的普韦布洛社会就能认识到:亲情、彼此之间的义务以及一些打破孤立的机制,仍然是人类社会面临压力之时一种必不可少的黏合剂。如今,在各种各样的社会群体(无论是教会,还是俱乐部)中,我们仍能看到那些相同的关系。亲族关系是一种应对机制。分散和人口流动两种策略也是如此;数千年的时间里,它们都是人类应对干旱或者突如其来的洪水所造成的破坏时极具适应性的方法。非自愿移民这种形式的人口流动,如今仍然是人类面对气候变化时的一种重要反应;看一看成千上万从非洲东北部的干旱中逃离的人,或者试图向北迁移到美国去的人,您就会明白这一点。如今,我们经常会说到生态难民。但我们见证的,实际上就是古时人口流动的生存策略,只不过其规模真正庞大而已。
教训还不止于此。过去的社会与其生活环境联系得很紧密。他们从来没有得益于科学的天气预报,更不用说得益于电脑模型,甚至是得益于如今可供我们利用的众多替代指标中的某一种了。古巴比伦人与包括中世纪的天文学家在内的其他一些人,都曾探究过天体的奥秘,却无一成功。直到19世纪,连最专业的天气预报也只涉及一些局部的天气现象,比如云的形成或者气温的突然变化。农民与城市居民一样,靠的都是历经一代又一代习得的一些细微的环境提示,比如浓云密布预示着飓风即将到来。同样,渔民和水手也能看出强风暴到来之前海洋涌浪方面的细微变化。过去的经验提醒我们,适应气候变化的措施往往是人们根据地方性的经验与理解而采取的地方性举措。这种适应措施,无论是修建防海堤、将房屋搬到高处还是共同应对灾难性的洪水,靠的都是地方性的经验与环境知识。小村庄也好,大城市也罢,古时的大多数社会都很清楚,他们受到气候力量的制约,而非掌控着气候力量。
回顾过去数千年间的情况,我们就可以看出祖先们面临的气候变化挑战的一般类别。像秘鲁沿海异常强大的厄尔尼诺现象,以及大规模火山喷发带来的破坏性火山灰云毁掉庄稼之类的灾难性事件,虽说持续时间很短,却会让人们苦不堪言,有时还会造成重大损失和伤亡。但是,一旦这种事件结束,气候条件就会恢复正常,受害者也会康复。它们的影响一般是短期性的,且会很快结束,常常不会超过一个人的一生之久。从此类气候打击中恢复过来,需要合作、紧密联系和强有力的领导:这一点,就是过去留给我们的一种永久性遗产。
在规模很小的社会中,领导责任落在部族首领和长者的身上,落在经验丰富、个人魅力能够让别人产生忠诚感的人身上。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亲族同胞之间的相互义务,同时也有赖于领导人掌控和统筹粮食盈余的能力。
气候事件与短期的气候变化并不是一回事:一场漫长且周而复始的干旱,长达10年的多雨,或者持久不退、毁掉作物的洪水,都属于气候事件。过去许多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比如秘鲁沿海的莫切人和奇穆人,就非常清楚长期干旱带来的危害。他们依靠安第斯地区的山间径流,来滋养沙漠河谷中精心设计出来、朝太平洋而去的灌溉设施。莫切人与奇穆人的饮食,在很大程度上也依赖沿海地区丰富的鳀鱼渔场;他们靠着精心维护的灌溉沟渠,在一个滴水如油的环境里对水源供应进行分配。他们的韧性,取决于在有权有势的酋长监督下以社区为基础的供水系统管理。
过去5000年中,工业化之前的诸文明都是在社会不平等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一点并非巧合,因为社会维护的就是少数人的利益。一切都有赖于精心获取并加以维持的粮食盈余,因为像古埃及与东南亚的高棉文明这样的社会,都是用分配的口粮来供养贵族和平民的。在土地上生活和劳作的乡村农民,可以靠一些不那么受人欢迎的作物,或许还有野生的植物性食物,熬过短期性的干旱。他们有可能挨饿,但生活还是会继续下去。不过,旷日持久的干旱循环,比如公元前2200年到公元前1900年那场著名的特大干旱,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场大旱,通常被称为“4.2 ka事件”,曾经蔓延到了地中海东部和南亚地区。面对这种干旱,法老们根本无法再养活手下的子民。于是,古埃及就此分裂,诸州之间开始你争我夺。干得最成功的州长们比较熟悉如何解决地方性问题,故能设法养活百姓,限制人口流动。人们不再说什么神圣的法老控制着尼罗河泛滥这样的话了。后来的诸王则在灌溉方面实行了大力投入,而古埃及也一直存续到了古罗马时期。
工业化之前的文明在很大程度上属于变化无常的实体,其兴衰速度之快令人目眩,这一点也并非巧合。它们的兴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统治者远距离运输粮食与基本商品的能力。尼罗河近在历代法老的眼前,而玛雅文明以及华夏文明、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许多国家,却只能依赖人力与驮畜进行运输。从政治角度来看,这就再次说明适应气候变化是一种地方性事务,因为当时的基础设施具有严重的局限性,以至于绝大多数统治者只能牢牢掌控方圆约100千米的领土。解决的办法,就是进行散货水运。虽然古罗马诸皇曾用埃及和北非其他地区出产的粮食养活了成千上万的臣民,但这些偏远地区的作物歉收给古罗马带来气候危机的可能性,也增加了上百倍。
随着工业化的进步、蒸汽动力的发展以及19世纪到21世纪全球化进程的加速,较大规模社会的种种复杂性,已经让适应气候变化成为一项更具挑战性的任务。不过,未来还是有希望的;这种乐观态度,在一定程度上源自我们人类拥有抓住机遇和大规模适应气候变化的出色本领。过去的教训,也为我们提供了鼓舞人心的未来前景。
果断的领导与人类最核心的素质,即我们彼此合作的能力,就是过去在应对气候问题时的两种历史悠久的根本性策略。人性以及我们对变化与突发事件的反应,有时是完全可以预测出来的。掩埋了庞贝古城的那次火山爆发与其他灾难中,都记录了人类面对灾难性事件时的相关行为。我们属于同一个物种,有很多东西可以相互学习,可以从我们共同的过去中吸取经验教训。假如不从现在开始,那么过不了多久,人类就将不得不转而采取艰难的办法,因为最终的现实是:有朝一日,或许就在明天,或许是几个世纪之后,人类就将面对一场超越了狭隘的民族主义,同时影响到所有的人并且像瘟疫一样严重的气候灾难。我们撰写本书旨在分析过去,帮助读者把握当下,并且借鉴古人的远见卓识,迈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