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顽童（1）
杨子欣坐在窗前，漫无目的地翻阅了一会儿手机信息，望着对面的公园发呆。每天早上，都有一对老夫妻推着轮椅散步，开始的时候，老头儿推着老太太，进了公园，换成老太太推着老头儿。杨子欣很好奇，曾经有一次专门到公园等着两位老人，发现老夫妻简直就是一对老顽童，夫妻俩约定一人推500米，为了公平，两人在轮椅上安装了里程记录仪，一到点老头儿就停下来，说：“老太婆，起来吧，该你推了。”
老太太对杨子欣说：“岁月摧残了我们的容颜，却给我们涂抹了永不褪色的爱情保护剂。”
老夫妻的一颦一笑时常浮现在杨子欣的眼前，每次看到他们轮换推着对方，就像看到两个顽皮的孩子在玩儿过家家游戏。爱情不是在唇舌之间，而是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只有将爱的因子融入血液，才不会被岁月侵蚀。窗前，老夫妻已经成了杨子欣眼中最美的风景，她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有一天能跟汪弘毅在公园里漫步，能够坐在汪弘毅推动的轮椅上。老夫妻的恩爱场景总会令杨子欣心中升起一股压抑的落寞感，在现实世界里，汪弘毅只是自己的上司，他们的爱情就是一场地下游击。
坐在梳妆台前，杨子欣双手托着下巴，盯着看了一会镜子里的自己，然后打开化妆盒，在鼻尖、额头涂抹LaPrairie乳霜控油，再扑上粉底，接着在腮颊处进行提亮，用遮瑕膏进行局部点涂，再在眼部、遮瑕和T区容易出油的地方上了定妆粉。照了照镜子，杨子欣抓起螺旋刷把眉毛梳理整齐后开始画眉，以酒红色为主的四色眼影是杨子欣最喜欢的，显得高贵、冷傲，内心狂热如火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接着画了一条细细的内眼线，夹好睫毛，再用钢齿眉梳将睫毛梳理整齐，涂上睫毛膏，然后涂抹淡淡的Laduree腮红，杨子欣喜欢Laduree淡淡的蔷薇之香。最后涂上Valentino口红，这是汪弘毅出差为她带回来的，她很喜欢。
杨子欣站起来，在镜子前端详了一番，蕾丝衫搭配半身裙，宛若薄纱的丝袜包裹着白皙而修长的大腿。杨子欣转了一圈儿，满意地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杨子欣拧开DIVA香水，佛手柚、豆蔻精华混合着鸢尾、龙涎、广藿、麝香的迷香，简直就是时尚浪漫者的尤物。拎起CHANELLEBOY包包，杨子欣迟疑了一下，有点太过张扬，换成一个LOGO很小的LV坤包。看了看表，还有30分钟，乔志远就要到盘古上海区域总部开会，得出门了。
肖天早已进入会议室，杨子欣推门而入时，肖天打量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眼神。杨子欣到上海区域总部已经有4年了，每天都打扮得时尚性感，一直是各路豪门公子、富商巨贾追求的对象，杨子欣对纷至沓来的追求者毫无兴趣。盘古上海区域总部关于杨子欣是同性恋、性冷淡的各种流言不断，每次杨子欣都冷冷地一笑置之。
翻开笔记本，杨子欣冲肖天职业地一笑，说：“肖总，15分钟前给乔总约了专车，从行车地图看，乔总距离公司还有1.2公里，有一个红绿灯处出现交通事故导致堵车，乔总估计还要10分钟才能抵达公司。”杨子欣顿了顿，继续说：“刚才远东证券来电确认，我们的合作商已经将资金划入远东证券。合作商正在跟远东证券的法务部门走补充协议流程。”杨子欣工作中的认真一直令肖天很满意，偶尔甚至会觉得汪弘毅简直就是一个傻帽，竟然将一个集智慧、美貌于一身的人间尤物送到上海。
乔志远进入办公楼，前台秘书走上前准备引领其进入会议室。乔志远挥挥手，示意前台秘书回到工作位置上。盘古上海区域总部地址是乔志远选定的位置，整个装修都是按照南海市总部风格进行的，他自然对整个大楼的布局相当熟悉。
乔志远进入会议室后，杨子欣立即给乔志远泡上一杯徐公牌碧潭飘雪。盘古行政秘书们都知道乔志远唯一喜欢喝的花茶就是四川的徐公牌碧潭飘雪。徐公参加革命期间，曾经跟乔志远的父亲共事3年。新中国成立后，徐公醉心制茶，所制的碧潭飘雪出云雾山，摄天地气，在晴日午后，挑雪白晶莹、含苞待放的花蕾，以手工精心窨制，自在芬芳。冲泡之下，叶似鹊嘴，形如秀柳，汤色澄碧，仿佛幽潭，乳花飘忽，浮悬水中，似碧潭飘雪。乔志远接过茶杯，细品之下齿舌留香。
肖天示意杨子欣打开会议演示系统，LED显示屏上出现了远东证券最新的财务数据。未等乔志远开口，肖天就开始汇报说：“现在我们的合作商资金已经打入远东证券，以目前情况来看，远东证券按时交割应该没有问题，可是从远东证券可变现金融资产，以及他们的自营规模看，如果专案组将远东证券乌龙指后的对冲定性为内幕交易，那么巨额的罚没款会让远东证券的资金流动性再次紧张。”肖天很是忧虑，盯着乔志远说：“我们是用信用为合作商们提供的担保，如果乌龙指是一个陷阱，那么远东证券资金链将是套牢在我们盘古脖子上的枷锁。”
肖天离开酒店之后，乔志远跟远大集团董事长黄国胜的秘书通了电话，希望两天后能够在远大集团香港总部向黄国胜汇报龙腾集团举牌盘古一事。令乔志远不快的是，黄国胜的秘书居然说时间不能确定。黄国胜接任王锋之前，乔志远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就算王锋另有安排，只要是乔志远去汇报，王锋都会推掉其他事务来见乔志远。现在黄天沙都打到门口了，黄国胜居然没时间接见自己？
远东证券未来是盟友？还是累赘？乔志远心中有数。在拯救远东证券的行动中，肖天的果敢超出了乔志远的预期。当初从哈佛游学归来，乔志远推行轮值CEO制度，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乔志远喜欢肖天的闯劲。现在不少员工，为了彰显自己的才华，唯一的努力就是证明上司是个蠢蛋。乔志远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优秀的人才班子是关键，无论是汪弘毅还是肖天，乔志远做出任何决定，两人总是能够在规定的时间内超出乔志远的预期完成，就算乔志远的决定是错误的，他们都会让乔志远错误的决定变成正确的结果。
曾经，乔志远放弃了让肖天做接班人的念头。与心思缜密、沉稳内敛的汪弘毅相比，张扬的肖天在公司的群众基础弱得多。现在，肖天再次回到跟汪弘毅竞争接班人的轨道，在救助远东证券的过程中，肖天的快速行动令乔志远相当满意，远在南海市的汪弘毅整宿枯坐却令乔志远相当失望。乔志远一直在权衡肖天的话，如果远东证券的对冲真的是内幕交易，那么专案组的调查不会草草收场，资金链问题在一定时间内都将是一个困扰远东证券的问题，盘古管理层资管持股计划的风险也就一直高悬。
乔志远放下茶杯，很淡定地说：“我们将眼光放长远一点。”
肖天跟随乔志远20多年，乔志远凭着准确的战略眼光和敏锐的洞察力，带领盘古从一个区域小公司一步步发展为今天的全球五百强企业。乔志远每次遇到决策问题，绝不让自己陷入细枝末节，企业的发展方向和市场导向永远是乔志远考虑的第一个问题。乔志远瞧不上那些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企业家，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了细节上，事必躬亲，把自己搞得像一个巨大的陀螺。当年盘古走向全国，为避免陷入战略决策的细节黑洞，乔志远开始不断下放权力。
肖天清楚乔志远所说的眼光，他说：“远东证券乌龙指一出，他们在没有任何调查的情况下就让旷世科技写说明函，谁想转移视线？他们想掩盖什么？远东集团有金融全业务链，任何一个链条出现问题，都容易引发连锁反应。现在我们盘古的股价徘徊在管理层资管持股计划平仓警戒线10%左右，远东证券存在不确定风险，我们跟远东集团结成同盟，很容易遭遇链式风险，黄天沙如此机巧地在乌龙指下浑水摸鱼，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在紫宸会拒绝黄天沙之后，乔志远就在思考防御策略，一旦黄天沙在盘古股价上给自己摆一道，通过手上的筹码连续几天砸出阴跌的态势，就会让盘古管理层的资管持股计划成为温水煮死的青蛙，远东集团就算想跟盘古进行股权合作，远东证券也只有选择强行平仓。乔志远吩咐肖天说：“调查乌龙指后面的技术问题，那是远东证券的事，管理层资管持股计划跟远东证券的风险相关联，我们要评估风险，同时调查乌龙指前后，谁在给黄天沙抄底的机会。”
肖天点了点头，现在黄天沙成了悬在盘古管理层头上的一把刀，一旦这把刀落下来，盘古管理层的资管持股计划将被彻底打乱。肖天右手在太阳穴摩挲了一下，说：“远东证券的问题我们会实时跟进，如果黄天沙真是野蛮人，我们……”肖天顿了顿，乔志远冷冷地说：“我们怎么？”肖天想了想，说：“黄天沙闯进来，是觉得盘古有油水，那我们可以用毒丸策略驱逐他，粉碎他的贼心。”乔志远皱着眉头，鼻子里一哼：“把油水给分掉？”
会议室氛围很尴尬，杨子欣瞅了瞅乔志远冷冷的表情，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字，记录着两人的对话。肖天咬了咬牙，说：“盘古是盘古人的盘古，是员工、股东、客户和整个社会成就了盘古，昨天晚上我跟合作伙伴洽谈的过程中，有人希望跟盘古的合作更紧密一点，提出了跟投我们盘古项目的想法。”杨子欣听到肖天提到合作商想跟投盘古项目，立即明白汪弘毅为何整夜里如坐针毡，一旦肖天在轮值CEO期间来个内外势力合围，汪弘毅接班就悬了。
跟投是乔志远游学海外之前推行的一个战略，只要是盘古开发的楼盘项目，可以拿出15%的份额进行跟投，其中区域管理层及员工享有跟投额度的60%，总部管理层及员工享有跟投额度的40%。权力下放，利益先行，只有将区域跟总部的所有员工结成利益共同体，才能重塑盘古团队。合作商在襄助远东证券的当口提出跟投，乔志远立即警觉起来，这只是一个巧合吗？乔志远想了一下，说：“我们的区域项目实行跟投之初，有股东向管理层提出过异议，如果再加入第三方的合作商跟投，那将蚕食股东们的利益，真就把盘古的油水给抽干了。”
在乔志远开口之前，杨子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旦乔志远同意了肖天的提议，那就意味着汪弘毅真的很容易从接班人竞争中出局了。怪不得汪弘毅一直盯着那个神秘女人，她到底是谁？跟肖天什么关系？杨子欣满腹疑惑。肖天听到乔志远以股东利益拒绝了提议，解释说：“合作商们的提议相当于房地产众筹，将产业链上的相关利益方都纳入进来，会降低我们产业链的成本，提高项目的利润率，比如供应商进来，可以降低我们的采购成本，销售代理进来，可以削减我们的销售费用，进行产业链的利益整合最终可实现多赢格局。”
在肖天解释的时候，杨子欣一边记录，一边偶尔瞥下乔志远，发现他脸上毫无表情变化，杨子欣意识到乔志远内心并不认同肖天的提议。乔志远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悬浮着的茶花，突然抬起眼皮子盯着肖天，说：“产业链利益整合是个好想法，只是材料采购和销售代理对项目利润的贡献率不一样，项目跟投体现的是股东权益，而他们一旦拥有同权的股权，那么，未来项目推进的过程中就可能出现相互打架的局面，反而会增加公司的时间成本，降低项目的执行效率。”
杨子欣紧紧抿着的嘴唇终于舒展开来，露出职业的莞尔一笑，为汪弘毅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杨子欣的心里还是有一丝的意外，冷傲的乔志远经常不给他人情面，可对肖天和汪弘毅的提议，乔志远从没有当着他人之面一口回绝过。乔志远冷冷地拒绝肖天后并没有结束谈话，而是提醒肖天说：“肖天，你在上海已经有4年了，你也知道我们推行轮值CEO制度的初衷，房地产就是一个小社会，一个大染缸，很容易被各种资源所左右，一旦我们的项目有太多的利益相关方，股东们的利益就会被不断地蚕食。你应该在上海区域内迅速开展管理层轮岗，在一个位置太久就容易尾大不掉，盘古绝对不容许出现诸侯割据。”
乔志远的话犹如一柄“利剑”，肖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尴尬。昨天晚上，肖天跟合作商们进行电话会议时，确实有人提出了项目跟投提议，盘古的项目至今还没有亏钱的案例，跟投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自杨子欣给肖天当秘书以来，每次乔志远到上海，都要跟肖天促膝相谈，这一次在肖天化解了盘古对远东证券援助承诺危机的情况下，乔志远如此坚决地拒绝了肖天的提议，是担心区域管理层变身诸侯？乔志远的面无表情让杨子欣凭着女人的敏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难道乔志远担心盘古的业务部门跟合作商进行利益交换？
送走乔志远后，肖天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发呆。杨子欣推门进来，看到肖天的脸色很不好，给肖天的杯子里续了水后，漫不经心地说：“肖总，听说北京调查组昨天晚上已经到上海了，远东证券交易部一直灯火通明，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事？”
乔志远的话令肖天内心很不安，远东证券乌龙指有吞噬盘古管理层利益的风险，救助远东证券给了肖天一个证明自己高效执行能力的机会，乔志远对此也十分满意，可合作商项目跟投的建议令乔志远态度逆转，竟然把它上升到地方诸侯割据的高度。杨子欣的话令肖天十分警惕：远东证券交易部通宵达旦干什么？肖天吩咐杨子欣说：“你马上跟远东证券交易部进行接触，我们一定要拿到核心信息，排除一切可能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