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救命夜（5）
龙腾集团南海总部，王曦若走出山鹰会议室，直奔黄天沙的办公室。
从山鹰会议室出来，是一条空中走廊，站在走廊上，可以远眺琵琶岛，碧海澄波，海天相接，远处偶尔有海燕盘旋的身影。放眼望去，辽阔的海景顿时让人豁然开朗。空中走廊与琵琶岛相对应的方向，有一个空中花园式的天井，里面一年四季百花盛开，黄天沙每天早上都会在廊桥之上向水中投食，黑蝶和雪龙成群逐食。黑蝶跟雪龙对水温要求极为严格，黄天沙专门从日本请来工程师对鱼池进行了特殊处理。天井鱼池对龙腾集团家属们开放，家长可以带着孩子预约参观，一到假期这里就成了孩子们游乐的天堂。
空中走廊的尽头就是黄天沙的办公室。王曦若走进办公室，黄天沙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王曦若已经24小时没有休息，黄天沙站起来走到咖啡机前，亲自给她冲了一杯Amber咖啡。除了王曦若，黄天沙没有给任何人冲过Amber咖啡。王曦若优雅地接过咖啡，放在书桌上，打开笔记本。只要王曦若进入龙腾集团大厦见黄天沙，黄天沙一定会西装革履相迎。黄天沙右手松了松脖子上的红色领带，问：“现在我们还能调动的资金有多少？”
王曦若脱口而出：“短期内80亿元。”
黄天沙站起来，很笃定地说：“那我们继续吃进盘古5%的筹码。”
王曦若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黄天沙的话，没有立即附和。黄天沙继续激情四溢地说：“乔志远他们为了让管理层资管持股计划在低位吸收筹码，这几年一直进行业绩压制，导致盘古股价处于历史性的低位。现在我们手上不仅掌握了超过5%的盘古股票，还拿到了乔志远他们的资管计划抵押权，我们只要继续吃进5%的筹码，实际控制的筹码就能一举超越盘古大股东远大集团，成为拥有话语权的盘古大股东。”
黄天沙跟乔志远见面之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次会面，王曦若对乔志远在黄天沙面前的冷傲一无所知。王曦若唯一知道的就是黄天沙有一个疯狂的产业计划，其旗下的金融产业欲借道地产打通居家产业链。听黄天沙说要再吃进5%的筹码去掌控盘古，王曦若想了想，说：“黄总，乔志远他们的资管持股计划抵押权是一个相当弱的权益，如果远东证券乌龙指的调查持续时间很长，那么他们遭遇巨额没收和罚款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盘古管理层资管持股计划的安全边际会提高，我们对抵押权的控制就会被削弱。”
控制权才是乔志远的命脉，王曦若的担忧不无道理，黄天沙点了点头，说：“乔志远他们持股计划的安全边际关键在于远东证券的资金链压力和盘古自身的股价。这一次远东证券乌龙指调查组的负责人是端木良赐，湖南人，骡子脾气，之前没有办理过类似的乌龙指案。这个人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挑战，喜欢办难度大的案子，这一次岂会轻易放过？乌龙指搞得股指大起大落，调查组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调查结果，给公众一个说法。”
端木良赐已经率领调查组到了上海，远东证券乌龙指后的对冲交易已经被舆论斥为内幕交易，一旦端木良赐认定远东证券的对冲交易属于内幕交易，远东证券的资金链将受到空前的考验。王曦若有了一个更为战略性的想法，说：“龙腾集团整个投资体系很混乱，跟第三方机构的合作关系也很复杂，我们可以借援助远东证券的机会，对集团投资体系进行重新整合，把龙腾集团的资金集中在公司战略项目上。君安保险要进行第三方配置，此次援助远东证券可以让君安保险出面。同时，我们要将控股的岭南玻璃资本工具化，成为我们在资本市场的另外一只手。”王曦若从不带着问题来问问题，而是带着方案来提建议。
岭南玻璃真是一家令黄天沙头疼的上市公司，龙腾集团进入岭南玻璃已经有3年时间了，管理层曾经跟黄天沙谈判，希望资本能够保持中立，给管理层时间和空间。玻璃行业经过几十年的竞争，已经形成了区域和细分行业的寡头格局，可岭南玻璃在竞争中一直难以挤进行业第一集团军行列。黄天沙早就想改变岭南玻璃的现状了，说：“岭南玻璃现在确实只是一个产业公司，资本效率相当低下，本可以成为行业龙头标杆，但是管理层保守固执，没有格局，是需要变一变了。”
王曦若在给黄天沙提建议之前，调阅了岭南玻璃的财务以及董事会、管理层的日志，发现岭南玻璃的管理层请假频繁，商务出差数据跟业务开拓毫不匹配，整个管理系统混乱不堪。黄天沙已经有8个月没有去岭南玻璃了，王曦若没有立即将岭南玻璃的管理混乱汇报给黄天沙，而是颇为忧虑地说：“黄总，岭南玻璃现在有一个不好的苗头，5个月前，有一个分管生产的副总辞职，成立了一个叫珠江玻璃的公司，3个月前，分管销售部的副总也辞职了，同样去了这家珠江玻璃，看样子这个珠江玻璃是要对岭南玻璃进行人才、资源的蚂蚁搬家。”
在跟乔志远见面之前，黄天沙收到了一份关于岭南玻璃的工商资料，以及一封密信。黄天沙本想拿下乔志远后再腾出手来解决岭南玻璃的问题，既然王曦若提到了，那就让王曦若了解一下这背后的残酷现实。提起岭南玻璃，黄天沙心里很不痛快，但在王曦若面前始终保持着微笑，说：“管理层创业，甚至成立竞争企业，这些都是看得见的，背后还有看不见的。珠江玻璃的投资人是一家注册在西藏的私募基金会，这家基金会的资金提供者就是岭南玻璃多年的竞争对手南方玻璃。南方玻璃这是在玩狼人杀游戏。珠江玻璃现在挖的全是岭南玻璃的人才和客户。你猜猜，珠江玻璃真正的创始人是谁？”
王曦若没想到岭南玻璃高管异动背后，居然杀机四伏，问：“谁？”
在黄天沙的世界里，背叛是因为有足够的筹码让一个人远离自己的灵魂，他从来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将忠诚刻在灵魂之上。黄天沙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说：“南方玻璃怎么可能挖两个副总来跟岭南玻璃打仗呢？如果真是那样排兵布阵，我还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南方玻璃玩狼人杀也要擒贼先擒王，吴岐庸才是珠江玻璃真正的老板。没有眼界格局我可以包容，但是吃里爬外，我绝不宽恕。”
王曦若一听吴岐庸，颇为惊讶，吴岐庸是岭南玻璃的董事长，跟乔志远一样，也是上市公司的创始人。吴岐庸曾经在记者的聚光灯下喊出“岭南玻璃就是我生命的全部”的口号，那个时候南方玻璃正在举牌岭南玻璃，想一举吞并吴岐庸创建的岭南玻璃。言犹在耳，现在吴岐庸却将匕首刺向了岭南玻璃。王曦若深受欧洲绅士文化的熏陶，对吴岐庸背叛自己的誓言很难理解，问：“当初岭南玻璃遭遇南方玻璃举牌，吴岐庸邀请龙腾集团做他们管理层的白衣骑士，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背信弃义了呢？”
吴岐庸背信弃义在南方玻璃举牌之时就已经显露迹象。黄天沙呵呵一声冷笑，说：“以吴岐庸为首的岭南玻璃管理团队一直在筹划MBO，可南方玻璃的举牌打乱了他们的管理层持股计划，龙腾集团作为白衣骑士进去成了岭南玻璃的控股股东，南方玻璃被迫出局后并不甘心，私下跟吴岐庸谈判，双方最后商议的结果就是再造一个岭南玻璃，这是多大的利益。”
王曦若很坚决地说：“既然管理层已经溃烂，我们就不能让不道德的人继续挖墙脚。”
堡垒总是从自己内部攻破的。黄天沙在珠江玻璃成立之时就跟吴岐庸通过电话，希望岭南玻璃能够在商业机密、市场开拓等多个方面整肃队伍。当黄天沙拿到那封揭露珠江玻璃内幕的秘密信件时，恨不得操起电话将吴岐庸痛骂一顿，不过，黄天沙要集中精力对付乔志远，只能先压下怒火。王曦若说完，黄天沙点了点头，说：“改组岭南玻璃董事会是早晚的事，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我们的主要目标是盘古，只要拿下盘古，再加上有龙腾集团的金融助力，我们就能将上下游产业打通，形成一个产融结合的产业托拉斯。”
天马行空的想法一直在黄天沙脑海中滋长，金融与实业相融合是中国无数商业大佬的梦想，曾经有大佬倒在这条充满着光荣与挑战的道路上，后再无人愿意探路。黄天沙是一个敢干他人之不敢干的人。看上去异想天开，其实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王曦若认同黄天沙的策略，说：“现在舆论聚焦远东证券乌龙指对我们是个机会，我测算了一下，如果我们再投入100亿元资金，就可以拿到盘古15%的筹码，超越远大集团成为盘古的第一大股东，只要这张王牌在手，就可顺势改组岭南玻璃，进行全产业链的整合。”
“100亿？干啊！”黄天沙态度坚决，毫不犹豫，盘古的账面上趴着3000亿元的现金，100亿元的成本简直不值一提。黄天沙自信满满，不自觉地从抽屉里摸出了香烟，看了看王曦若，又将烟放回抽屉里。王曦若很讨厌抽烟的男人，在她眼里抽烟的男人自律性都很差，不足以成大事。自王曦若加入龙腾集团，黄天沙曾经一天两包烟的习惯已经改变很多，尤其当着王曦若的面绝对不抽烟。黄天沙的老部下经常暗地里说，一个能为女人戒烟的男人，有什么事干不成呢？
黄天沙一脸歉意，很快回到正题，说：“一个国家要发展，人才是第一位，现在的‘80后’‘90后’整天思考的不是科学研究，不是国家未来，而是怎样买到一套房子，满足丈母娘的要求。泯灭了创造力，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我们的产业链整合只是第一步，等我们掌握了全产业链，就能打破房价的坚冰，就能让年轻人做他们应该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时代做的事，让老百姓过上美好生活。”
房地产商们不喜欢被当作夜壶，需要提振经济的时候，被拎出来；需要控制房价安抚民众的时候，又被塞到床底下。房地产商们永远只喜欢一个字：涨。黄天沙在房地产界就是个异类，一门心思要将房价打下来，以致同行们嘲笑他说：“你以为卖房子跟你当年卖白菜一个样？”在伦敦，经过几次交流，王曦若发现黄天沙思维跳跃，在一般人看来像是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没有多少人会有耐心去真正理解黄天沙的想法。
黄天沙很果断地说：“将筹码拿到14%，看看远大集团的动作。”
王曦若微微一笑，说：“我们兵临城下，远大集团上了火炉。”
黄天沙突然哈哈大笑：“没有进取就是堕落，现在盘古已经是企业标杆，但是成就也会成为他们走向卓越的绊脚石，如果他们继续裹足不前，就会被淘汰出优秀企业的行列，甚至会堕落成为二流企业。远大集团在盘古躺着做股东将近20年，他们沉睡的时间太长了，以致放任了盘古的退步，是应该让他们腾腾地方了。”黄天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顿了顿，很有信心地说：“如果远大集团增持盘古的股权，他们将面临双线作战，远大集团的董事长黄国胜没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盘古的控股股东是中央企业远大集团，远大集团诞生于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一直活跃在国际舞台上，为中国的经济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远大集团持有盘古股权比例不到15%，盘古的命脉一直都由以乔志远、汪弘毅为首的管理层掌握。黄国胜出任远大集团董事长后，远大集团跟盘古的关系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王曦若对常年跟欧美商人打交道的黄国胜太了解了，她提醒黄天沙说：“黄国胜在粤港集团时可是一个狠角色，只要是他想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
黄天沙点点头，脸上的微笑瞬间在嘴角处消失了，说：“黄国胜跟我一样，都出身底层，他能从一个归国留学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是踩着多少人的脚印过来的。生意讲究的是时与势，黄国胜出任远大集团董事长之前，盘古的资产规模已经接近远大集团，远大集团的董事长王锋跟乔志远平时称兄道弟，王锋被双规之后，黄国胜以救火队长的角色接替王锋的位置。黄国胜到远大集团后，发现整个盘古只知乔志远，不知黄国胜。黄国胜对盘古管理层的态度也就十分冷淡，每次跟乔志远和汪弘毅见面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很少称道寒暄。”
王曦若按了一下桌子上的可视系统，墙上立即映出一张远大集团的关系图。远大集团主营业务涉及以啤酒、食品为主的大消费，以医药、医疗为主的大健康，电力、地产、燃气、水泥、金融七大战略业务单元，旗下有20家一级利润中心，实体企业2134家，香港H股、A股、美股上市公司24家，香港H股有4家上市公司纳入恒生指数，A股有5家上市公司纳入沪深300指数，一家上市公司纳入道琼斯指数。盘古是远大集团中资产规模最大的上市公司，资本回报率排名第一。
远大集团就是一个托拉斯王国，恐怕没人会想到它初创时在香港只不过是一个地下交通站，每天只有掌柜跟一个小伙计趴在柜台上。现在的掌柜不再是摇着蒲扇整天扒拉算盘珠子的老先生，而是掌管万亿资产的商界领袖级企业家。王曦若指着远大集团版图中央的盘古，颇为忧虑地说：“我们的增持直接威胁到远大集团对盘古的控股地位，尽管远大集团只持有盘古股权，可盘古是远大集团上市公司中的龙头，一旦撼动他们的控股权，那就是触及14%的远大集团和黄国胜的核心利益，黄国胜也不会没有反应。”
黄天沙十分了解黄国胜的处境，很自信地说：“在盘古和中华啤酒之间，黄国胜选择谁？远大集团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夺回中华啤酒的控制权，而不是跟我们争夺盘古的控制权。中华啤酒曾经有一个二股东，没想到现在二股东被全球最大的啤酒商美国博威收购了，作为中国最大的啤酒商，黄国胜如果不将控制权夺回来，那可是重大的国资事故，不仅是国有资产流失，更是民族品牌的丧失，黄国胜输不起。”
“黄国胜只能二选一吗？”王曦若用银光笔指着中华啤酒说：“我们测算了一下，黄国胜收回中华啤酒绝对控制权的成本为200亿元，黄国胜可以调动的资金为70亿元，如果远大集团在收购过程中向金融机构放两倍杠杆，资金就不是问题。更重要的是，远大集团要想加强对盘古的控制权，可以不动用一分钱的现金，只要将旗下的远大地产跟盘古进行合并，就能获得30%以上的盘古股权，我们动用200亿元都难以获得控股权。”
黄天沙很有把握地说：“乔志远他们已经断绝了黄国胜进行远大地产跟盘古合并的通路。”王曦若一愣，问：“什么时候的事？”黄天沙切换了可视系统的按钮，指着墙上呈现出来的一张旧报纸：“10年前，远大集团就提出了两家合并的想法，可无论是远大地产，还是盘古，都很排斥合并，乔志远他们搞的管理层资管持股计划，目的是确保管理层对盘古的控制权，就是对两家合并的一个重要防御性措施。现在这道墙随着他们管理层控制力的增强而不断变高变厚。”
“时间会改变一切，10年前管理层相互排斥，10年后在黄国胜的主导下一切皆有可能。”王曦若右手轻轻地在额头摩挲了一下，接着说：“针对黄国胜的两家上市公司合并选项，我们可以主动出击，再次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远大集团要想保住控制权，黄国胜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用现金增持盘古股票。王锋被双规的问题还没有完整说法，这个时候黄国胜用远大集团巨额资金增持盘古是很危险的，会陷入给我们龙腾集团抬轿子的舆论危机之中，很容易给竞争者送去弹劾头上乌纱帽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