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少年行》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王维的《少年行》是组诗，共有四首，这里选其一。

何谓“新丰”，在今西安临潼区新丰镇。至于“新丰”与“游侠少年”是什么关系，东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二有一段记述，说：“太上皇徙长安，居深宫，凄怆不乐。高祖窃因左右问其故，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鞠，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以不乐。高祖乃作新丰，移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故新丰多无赖，无衣冠子弟故也。高祖少时，常祭枌榆之社，及移新丰，亦还立焉。高帝既作新丰，并移旧社，衢巷栋宇，物色惟旧。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犬羊鸡鸭于通涂，亦竞识其家。”

这段文字很有意思，既讲明了新丰的来历，也让后世了解到刘邦出生与成长的大致环境。从刘父“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鞠，以此为欢”，可以看出，所谓少年，是指喜欢踢球、斗鸡、喝酒、卖吹饼等生活于草根阶层、无学识和无多少教养的年轻人，与“衣冠子弟”（名门世族出身的生活优越、有教养的年轻人）不同。由这些“少年”，构成了社会的活力因素。在今天看来不可思议，在当时却是社会时尚。

而这种风尚，即所谓游侠精神，一直从战国延续到汉代，又复燃于唐代。“相逢意气”四字见神采。他们往往慷慨任气，因意气相投而相逢，相逢时往往彼此倾心，再言如故，豪放痛饮，放荡不羁，快人快语，直截了当。完全没有礼俗客套、虚情假意。他们往往为了一个誓言、一种情怀而挥金如土、不计其余。

所以首联里，新丰美酒即使是“一斗就要花费十千”，这些为意气而生的游侠少年们，并不在乎。诗人赞叹道，这些相聚一起的行侠仗义之辈多半都是少年啊！青春、活力、慷慨、负气，这就是美。开头这两句将一群视金钱为粪土、重义气的游侠少年形象写得有声有色。

最为生动的是诗作的最后一句，“系马高楼垂柳边”。马是少年们的行具，来时所乘去时仍乘，将它与高楼、垂柳组合在一起，点缀了酒楼风光，亦组成了一个画面，高大、雄健、飘逸，充满了动感，也从侧面烘托了游侠少年们的豪迈和英武。

而晚唐诗人温庭筠所写的《赠少年》诗，居然也体现了这种游侠的精气神。诗曰：“江海相逢客恨多，秋风叶下洞庭波。酒酣夜别淮阴市，月照高楼一曲歌。”

前两句是倒装。眼下秋风吹起，秋叶纷纷飘落，如秋风劲吹、洞庭波涛起落。写叶落纷纷，是大场景，是渲染。这江湖一相逢，顿感客居在外人生苦恨多多。这开头两句显示侠义少年们（作者也是少年意气）爱恨离愁，感情丰富。如普通人一样，他们也触景生情，多愁善感。

再看后两句。所谓“淮阴”，让人想起后来扬名秦汉时期的大将军韩信，未出名时曾在淮阴市委屈寄食、受胯下之辱，被人耻笑。所谓“酒酣”及“一曲歌”，又让人想起战国末期，嗜酒如命的侠客荆轲，日日与“屠狗辈”及弹筑（像古琴的乐器）高手高渐离等人饮酒于闹市的情形。彼时饮酒尽兴，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完了相拥而泣，旁若无人。这后两句一连用典，是说这一群侠气少年，能忍能受，能饮能歌，豪放恣肆，他们作别时豪壮放胆，显得耿直多气，个性十足。

总之，前两句写相逢，后两句写分别。相逢而悲，是触景生情；分别而豪，是因为酒壮人胆，侠气尽显。王维与温庭筠这两首诗作，一相逢一作别，如一枚硬币的两面，合成了一个完整的游侠少年人。

【作者简介】

王维（701—761），字摩诘，河东蒲州（今山西永济）人。开元九年进士，任太乐丞。曾一度奉使出塞。张九龄执政，写诗自陈，多有进取之心。安史之乱后，曾受伪职，受处分。此后长期长斋奉佛，参禅悟道，人称诗佛。诗书画都很有名，音乐也很精通。与孟浩然合称“王孟”。有《王右丞集》。《全唐诗》存诗4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