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冯德良在魏国华的头一桌都没有去,那是到了二桌的时候才去的。头一桌都有谁呢?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去呢?”
黄少华像掌握了大局的人一样靠在机车门门上侧身对着李百强比手划脚的说道。李百强趴在机车护栏上倒是听得认真,并没有看,只是适时的点点头或摇摇头,像得到命令一般,黄少华在他的头部运动中继续进行着他的实事评书大讲演。
“那——你就不懂了吧!头一桌去的都是魏国华的同学和兄弟,他们一届的多数都在。冯德良是他们下一批的,在他们的兄弟帮中都排不上号。他好意思去吗?他不敢!再说了,他还得管魏国华他老爸叫老叔呢!何况……”
“杜一斌去了吗?”今天替班的黄新明插嘴问道。
“能不去吗?那可是他二哥!”黄少华瞥了他一眼说道,仿佛怪他不懂行情。
谈话正在进行着,冯苏亚静静的站在机车的一侧听着,今天他是替班的,老师带着他来这个班替班学习技术。黄少华是这个班的调车长,他在讲的是几个副站长和科长们做客的事。冯苏亚不感兴趣,默默在一旁站着,机车在缓缓的运行着,今天是个晴天,他们要去钢厂取送车,所以是空机进场。冯苏亚看了看一边的老师,他正在和黄新明一起抽烟闲聊。冯苏亚看着机车的下面,那是铁轨不断的倒退着,因为他们现在站在机车的后面,扶着高高的护栏。
这一天的活大半部分时间都是在路上,因为往返的路很远。所以除了摘挂车外,大部分时间大家都是呆在机车上。冯苏亚在不断的训练着在启动的列车上正确的上下车,越来越熟练。和这群人在一起,冯苏亚渐渐的忘记了自己,潜移默化中慢慢的和他们交流在了一起,就像栾仲平先生对冯苏亚说的,当你改变不了世界的时候你就要改变自己。但是这样的自己让冯苏亚觉得陌生和害怕,他害怕失去自己,变得和别人一样庸俗盲目。
一天的白班,去年复转的军人马顿终于回来上班了,在先后几次找领导未达到目的又装病不上班好几个月后,他还是乖乖的来上班了。虽然有时迟到早退,但他切实是来了。一个退伍军人其实和平凡的人没什么两样。他一脸的满不在乎,说起话来三句离不开“X你妈”“他妈X”等字眼。叼着过滤嘴和黄少华说着各自的风流纪事。边说边比划着动作,仿佛身临其境,吐着烟眯着眼“啧啧”的吸着口水。
“那小妞长的真他妈的俊啊!我和她唠着唠着她就他妈的扑上来了。妈了个X的!老子叮当五六几下就把她给……”这是马顿说的,冯苏亚没有听到前面的内容,他刚刚走到他们身边。
“哈哈哈,上次我去新天地按摩的时候,有个小妹身材特别好……按着按着我就……,真他妈的爽……”这是杨金涛在接马顿的话,他俩一个德性。
冯苏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在他的身边的群体里除了房子、金钱、轿车和吃喝外,这是每天都有人谈论的话题。他们也会谈其他的话题,而且可能会为一个话题争论好几天,因为上这样的班实在是没有什么生气,有必要找点可以转移枯燥乏味的话题。
冯苏亚看着那几个新来的复转军人渐渐地由抵抗变为妥协,又渐渐的由妥协变为服从,于是最后大家都融入了这个杂乱的染色缸,就像干涸的水田里的泥鳅一样,在剩下不多的水里挣扎,渐渐露到了泥上,在上面跳着舞抗议者,慢慢的无力挣扎,最后直挺挺的翻白了肚皮烤在烈日下,鼓着眼睛承认了这样的命运。人啊!何尝不是一条困在水洼里的泥鳅!
夏天是多雨的季节,宋海站这里又靠近海,所以雨水特别丰沛,有时候一下就是一两天。风卷着雨到处乱飞,水从天上扯到地上,让人无处可躲,出门就全身湿透,尽管你穿着雨衣雨鞋,那雨是见缝就钻的,再加上本来天气就闷热,一走动就浑身冒汗,内外夹攻,一样全身湿透,更不如让雨浇个痛快淋漓还觉得凉爽。
冯苏亚和他的老师李宏涛一起上白班,今天就是大雨天,交完了班,分配了任务,大家都各自去调车场。冯苏亚跟着老师李宏涛学习,李宏涛老师其实比他大不了几岁,只不过比他早几年上班,他是部队复转军人,现在有些微胖,原来的时候是挺强壮的,听别的师傅们说宋海站这个地方就是个人才也给你埋没了。李宏涛虽然有些微胖,但是伸手却是不凡,军人的素质一点都没有丢掉,干活的时候干净利落,速度快,效果好,一丝不苟。冯苏亚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开始的时候他很严格,总是要冯苏亚比别的徒弟做的要好,有几次冯苏亚几乎都快受不了了,他的要求太高。不过严师出高徒,后来冯苏亚成了徒弟们中进步最快的。
李宏涛老师对冯苏亚的教育就是完全带领他走进社会看人心了,他们两在一起时常讨论身边各种各样的人的心态,所以冯苏亚上班并不觉得无聊,不过老师教得差不多后就不再管他,常常让他自己去做,而他悄悄的去检查,每次都在下班时候告诉他哪里该如何做才对,哪里又做错了。李宏涛老师回忆细节上的东西让冯苏亚很惊讶,他的记忆力是如此的好,他说的地方冯苏亚回忆起来都知道一丝不差。
今天下着大雨,刚开班就是这样,大家都穿着雨衣雨鞋,通话的电台用豆浆袋装好防止进水。出场的活是先编几组车,然后去矿场取煤送往电厂。冯苏亚几乎都学会了,所以老师已经让他自己干了,而他有自己的任务。冯苏亚拿着计划单子,背了一遍,因为下雨打湿了纸烂掉就没法看了,所以背下来然后用塑料袋装着放在贴身的内衣里。
他从车场前面开始看车,放风,摘管,检查车辆情况,不时的弯腰查看闸瓦情况和爬上车辆松闸和试闸,雨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像天上倒下水来,直接泡起来了,通话电台都听不到声音了。
冯苏亚走到中场的时候,离着一个班房很近,这个班房主要是负责调车组改道的需要和联系信号。冯苏亚看见班房窗户的大玻璃里车号员肖书庄躺在椅子上看着手机乐,他定是和哪个女孩子又聊上了,他最喜欢到处沾花惹草,他的说法是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冯苏亚正站在闸台上松一个闸,正浇着大雨,狂暴的雨直往衣领及手袖里钻,他早已经湿透了。
薛绍的老师曹天朋看着他指手画脚的,旁边坐着黄新民和杨金涛。一看那样就知道他又再指点冯苏亚的不是。冯苏亚忽然很恶心,薛绍不知道吃了多少他的冤枉苦,就在昨天自己睡醒从住的那个小院出门来的时候,他看见曹天朋从那个黑暗角落里的小屋里走出来,那里是妓女的住所,但不是赵雨梅,他这个人从来不检点,虽然女儿已经很大。他的脾气太坏,见了谁都是火气冲天,冯苏亚从不和他说话,就是别人也很少和他说两句,除了上班需要。
冯苏亚看完车就躲在车侧面避着雨,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雨早就从领口灌进去,然后从裤脚里流出来,现在冯苏亚连内裤都是湿的,雨鞋里全都是水,一走路就咕叽咕叽的响。看看雨越来越大,通话电台说先等几分钟再干活,他只好从临道的装煤的车辆里找了一块破烂的草席,蹲在地上,盖着全部身体,这样就是不被直接浇到,反正已经湿透了。冯苏亚蹲了好一会,脚有些麻了,雨小了一点,信号楼催大家赶快干活,于是调车长便命令开班。解体了三列车,看看雨小了些,电厂来电话催送煤过去,于是他们便去煤场取了装满煤的车,就一路来往电厂去了。
去电厂的路很长,需要大约四十分钟,冯苏亚是四号,所以在最后一辆车上押车确认启动信号。去电厂要经过三个班房,两个道口,所以等信号的时间多。冯苏亚找了个大石头放在煤堆上,反正全湿了就都直接坐了上去。还是下着雨,虽然小了点,但还是纷纷扬扬,坐在煤堆上闻着煤的味道,火车在雨里限速慢慢行驶。道路两旁的景色全都是灰蒙蒙的水蒸汽,看不太远,就像雾一样。
冯苏亚坐在后面淡然的看着雨景,心里想着别的事,火车在过道口和班房时都停了一会。到了电厂门口的顶送区,冯苏亚负责在该区检查空车,就是把电厂里的空车拉出来,再把装煤的车送进去。冯苏亚认真的看完了拉出来的空车,其他的人都往厂里送煤去了,现在暂时没他的关系,只要等着回来的时候给他们改道就可以。冯苏亚坐在道边的石头上,感觉有些冷,于是他起来走了走。
从电厂的大门口出来有一条人工河一直向南方流淌过去,很宽的一条河,水量也很大,这也就是电厂建在这里的主要因素。河道两旁的风景还不错,堆砌着太湖石,还有一些青葱的芦苇与及高大的法国梧桐。冯苏亚走到了河边,这条河不仅宽,而且也很深,从道边修了长长的斜坡下到河里,冯苏亚走到斜坡通往下面的台阶上,定定的站着看着流淌的河水和小雨打在河里一圈圈的涟漪。
雨中凄朦的景色竟有几分像南方,冯苏亚想家了,若不是还有于琳娜的陪伴,冯苏亚早就感到孤独了。虽然叶子康一直和自己并肩而行,但是渐渐的忙碌于工作也老成于世故,叶子康变得比以前更爱抽烟了,话也少了。薛绍正在努力着准备回家乡去,他还不错,家里还有点关系,回去是迟早的事。还有两个校友老马与老张,一个正准备在此结婚安家,一个正在忙着谈恋爱,虽然有时大家一起在宿舍里谈笑,但是那样的时光毕竟很少也很短暂。
冯苏亚觉得自己走的路有些远了,离着家乡的同伴们和朋友们有些远了。这两年来,风霜雨雪的过来了,在北方体验了什么叫真正的冷和热,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和遭了不少的罪。北方的人过着几乎按部就班的生活和工作,忙忙碌碌的一辈子,为了活着也就为了金钱和利益,不得不想方设法的去争取一切能行的方式,所以大多数人都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自然的规律,也就牺牲了许多珍贵的东西,不得已的被社会推动着劳作着麻木的牺牲着,违心的背叛着,劳劳碌碌的活着。
一个人的生,或许在北方就是无数的烟花和祝福,一个人的死,也只不过是昏天黑地的哭喊和惊天动地的操办。人就是这样的,一生短短几十年,迷茫着十几年,奔波着十几年,劳碌着十几年,成熟着十几年,然后就开始后悔了几年,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来世界上晃荡一回,再怎么惊天动地的哭喊也吵不醒那双紧闭的双眼。佛祖说了,参透生老病死,也就能成功得道,但是有几个能参透其中的奥妙,要么一开始就有错了方向,要么半路迷了路。
一阵风刮过,有些冷,冯苏亚瑟瑟的抖了一下。电台里开始呼喊干活了,电厂里的煤应该卸完了。冯苏亚微微的叹了一声,命运的安排,谁也逃不离这样的无奈,只有面对现实,做着自己思想里的碌碌无为的牺牲品吧!饭还是要吃的,人还是要活的,这些简单的现实足够让一个人从高尚变得低俗,从觉醒变得麻木。
由于大雨浇了一天,冯苏亚发了两天烧,但请假要扣工资,所以他还是默默的上着班。这天的前半夜下班时,因为发烧的缘故,冯苏亚口渴的十分厉害。他想喝水,可是他夜班从没有带过水,别人也很少见有。他问了两三个人都没有,于是他不再问。慢慢地脱去工作装,提着在这个班上唯一只有他才用的绿色塑料袋(因为别人至少都有个装洗浴用品的篮或筐),里面装着他的半瓶蒂花之秀洗发水,这还是半年前书记给他的,除此之外还有发的舒肤佳香皂一块,再没别的了。他拖拉着拖鞋摇摇晃晃的走出更衣室,走向澡堂。平时习惯的那么短短的一段路,冯苏亚感觉似乎走了很久很久。
天空漆黑的一片,是阴的,丝毫没有一点风。昏黄的灯光从锅炉房门里向外倾倒出来铺了一块矩形光地,澡堂里哗啦啦水响声和人大声说话谈笑的声音。冯苏亚进到外间脱光了衣裤,进了澡堂,一片雾茫茫的水汽分辨不清谁的脸,不过听声音就知道了。冯苏亚拧开水龙头的热水,又拧开冷水调了调水温便站到水龙头下面舒服的从头到脚的浇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是生病加劳累的后果。他木木的洗着头发,掐了掐太阳穴又按了按百会穴,头脑清醒了些。然而他却感觉一阵强烈的饥渴,他十分想喝水了!水龙头上流下的水顺着他的嘴唇流过,他开始还忍耐着不去喝它。后来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了,于是他心里想:管他呢!就喝一两口吧!于是他开始小心的喝了两口。
水温温的,不是那样好喝,可是也足够缓解了他快干得冒火的喉咙。冯苏亚仰着头闭上眼睛,眼角有晶亮的液体流出,那是身心疲惫的泪!因为发烧而有些烫,慢慢的划过脸颊,滴答的落在地板瓷砖上。复杂的泪水,含着辛酸和痛苦的人生。冯苏亚疲惫的闭上双眼,在雾茫茫的水汽里他像一只受伤的小鹿颤抖着身体,任水温温的冲洗着他年轻而漂亮的每一寸肌肤。
大概是发烧的缘故,他觉得他的心是如此的冰冷,所以觉得这水也是冰冷的,自己此刻仿佛身处极寒的北极,他的双手自然的抱住了双肩。默默的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还是那样的肌肉饱满而不张狂,匀称的腰腿和胳膊,总让许多人一看见就难免多羡慕的看上几眼。自己一直追求君子的思想,所以唯一只是和女朋友琳娜发生过关系,并且他们说好了一生都不会再和别人有这样的事。
冯苏亚难受的闭上眼睛,琳娜睡着了吧!那可不是,都快两点了怎么能不睡呢?希望她好好睡,跟着自己离开家乡来此受苦了!冯苏亚下半夜的班并不回去租住的小屋,一来吵人,二来让琳娜睡不好觉,她累一天了应该好好睡觉。所以他只是在休息室睡到天亮,然后买了早餐豆浆油条回去和她一块吃。好好睡吧!亲爱的琳娜。我也很累了!冯苏亚不知道怎么到了休息室的,一倒下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秋天是很短暂的,闷热一过就开始凉快下来,但是时间相当短暂,仿佛没有过度就到了冬天。最近的一个月确是没有什么活可干,加上大家的努力争取,今天白班下班的还比较早,还不到七点就停轮了。冯苏亚静静地一个人坐在更衣室,同事和老师都去洗澡去了。他听到走廊里传来楼梯脚下水龙头高一声低一声的滴水声,在小小蓄水池里啪嗒啪嗒的响着,似乎有人用过后没有关紧。
冯苏亚没有像以前一样的自然的走过去关掉,他叹了口气,想着心事。窗外的天渐渐地越来越亮,可以听到不远处马路上断断续续的汽车跑过去。他在想,同样的是个人,为什么别人可以住豪华的别墅,开名牌的汽车,还生活的自由自在,有滋有味。无论他们是依靠哪种手段取得了那样的生活,总之,有谁在这样文明进步的世界上还和自己一样傻傻的呆在这里,年轻的价值不应该就这么的低廉。可是恨天无力,你又怎能摆脱命运的安排,又怎能逃脱命运的手掌啊!
从实习到定职,再到单独上岗,两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冯苏亚不记得被大雨浇了几次,也不记得下了几场雪,因为次数仿佛太多,又仿佛是时间过得太过于忙碌。
秋天的一个傍晚,天空飘着几缕白云,没有风,一切感觉很安静很凉爽。下了班洗了澡,交完班后,七点半的天空已经渐渐暗下来,大家都各自驱车回家,冯苏亚住的小屋离着车站近,所以走回去。街上也没有几个人,清清静静的,难得这样的好天气,大概都在家里待着吧!冯苏亚抬头看见天边那几缕云变成了血红色,有一片云像一只眼睛,旁边飞着几朵圆圆的白云,冯苏亚看到它的时候想起了人鱼的眼泪,因为他看过这个漫画,这个景色和它非常相似。他不禁有些伤感,这么美好的时光,怎么要想起这样伤感的故事,他甩了甩头,想忘记这个伤感,继续慢慢的往住处的小院走。
冯苏亚回到小院,小院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几只鸡在慢悠悠的闲逛着,看见冯苏亚也不害怕,兀自的迈着步子。冯苏亚很奇怪今天竟没有见到院子里的人,就连小彩芹也没在门口玩耍。冯苏亚想他们大概都出去了吧!于是静静的一个人做了饭,吃着饭的时候他听到门口的大槐树上有只乌鸦叫了几声,北方很少见到乌鸦,尤其是在城市里。冯苏亚给于琳娜发了个短信,告诉她自己一会来接她。收拾了一下家里,冯苏亚就推着他的二手自行车出了门,刚到大门口关上门,冯苏亚就看到隔壁院子里的张爷爷一脸忧愁的从外面回来。
“你这是要去哪里?”张爷爷认得冯苏亚,就问了这一句,冯苏亚告诉他他要去接女朋友下班。
“唉!你快去看看小芹吧!她最想见你了!”张爷爷冒出这一句话,冯苏亚心里咯噔一下,小彩芹出事了!他赶紧问张爷爷,原来小彩芹在门口马路上玩,被车给压了,肇事者跑了,没人看见车和人,刘奶奶听见叫声出门的时候看见小彩芹浑身是血的躺在马路上,车子早就不知去向。大家一面找来车送小彩芹去最近的医院,一面打电话通知她的父母。冯苏亚再也听不下去了,赶紧问了医院的地址就骑车飞快的过去了。
冯苏亚赶到宋海市医院,急急忙忙的跑到抢救室,医院的走廊里几乎小院的人全都在,还有左右的邻居也都来了。没有看到小彩芹的父母,那就是说他们一定在里面。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着,有的坐着,有的走来走去,小声的说着小彩芹的情况,冯苏亚问了他们一些情况,看来小彩芹是凶多吉少了!冯苏亚心里十分忐忑不安,想着平时和自己一起吃饭和玩乐的小彩芹,心里十分难受,同时又很憎恨那个没有良心的司机。小彩芹和自己生活中的一幕幕,让他的泪不住的流了下来,他流着泪默默的祈祷上苍保佑她。
“冯苏亚在吗?你们谁叫冯苏亚?”医生从抢救室里探出头来问到,冯苏亚赶紧上去,医生把他叫了进去,几个人赶紧围过来问询情况。冯苏亚走在抢救室的隔道里,心跳的厉害,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忍住悲伤,他要去看小彩芹一面,因为她在呼喊她的名字。
护士把他带到手术室里,冯苏亚看到无数的止血棉沾满了鲜血,满满的装了一桶。小彩芹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手术台上,医师们已经停止了所有手术,全部站在她的周围,小彩芹的父母一边一个趴在她的身边,眼睛早就哭干了泪水,绝望而又哀伤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彩芹。看到冯苏亚进来,她的母亲把他叫到小彩芹身边,冯苏亚蹲在她耳朵旁,他听见小彩芹闭着双眼在轻轻的重复着“我要冯叔叔,妈妈,我要冯叔叔……”,冯苏亚的泪默默的流下来,落到她的枕边,没入了床单里。
“小芹,叔叔来看你了,你快看看叔叔吧!叔叔来了。”冯苏亚颤抖着声音,轻轻的对小彩芹的耳朵边说道,他从她的母亲手里接过满是伤口的她的小手,轻轻的握着告诉她他来了,她那平时温暖的小手开始失去温度,骨头碎裂了,已经不能运动。但是小彩芹感觉到了冯苏亚,她的小手微微的动了动指头。
“叔叔,葫芦……”小彩芹说了这句话,气息就很微弱了,冯苏亚赶紧问医生她的衣服在哪里,医生从一个消毒筐里拿出来,冯苏亚把手轻轻的放到她的衣服前面的双手兜里,摸索着掏出一把碎碎的葫芦壳,两个小葫芦干了很久,已经被碾压的成了许多碎片。冯苏亚的泪再次落下来。
“小芹,葫芦还在,还在,你快睁开眼看看,还好好的呢!你快醒过来,叔叔还给你买棒棒糖,我们再去游乐园坐旋转的小马,阿姨会给你最爱吃的面包……”冯苏亚忍住悲伤,轻轻的对小彩芹的耳朵说道,小彩芹双眼紧闭,嘴角微微的一笑,永远的凝固住了。心电图渐渐的成了一条直线,她的父母悲伤到哭不出声来,紧紧的抱着她那破烂不堪而瘦小的身体,几个医生扶住了他们,劝慰着。冯苏亚无声的流着泪,小彩芹除了头部包扎着止血带脸部划伤外,全身上下再无一处完好,她是遭遇了如何的不幸,看看这样惨不忍睹的样子就知道了。
医生告诉冯苏亚,小彩芹已经救不活了,她的内脏没有完好的,失血过多,即使抢救及时也很难保证能活下来。冯苏亚看着一个幼小而可爱的生命就这样孤单单的离开了世界,想起自己曾经带着她认识这个世界,带着她周末去骑旋转木马,于琳娜他们一起去游泳等等,在他的生命里,小彩芹就像他最小的妹妹,也是他在这里除了于琳娜最亲的人。尽管冯苏亚哭的绝望而悲伤,小彩芹再也醒不过来了,她一定带着冯苏亚给她的快乐幸福的记忆去了天堂,因为她离开的时候微笑了。冯苏亚感觉还有很多很多的爱还没来得及给她,就像上天安排的一样,他注定要给小彩芹带来幸福快乐的童年。
于琳娜赶到医院的时候,小彩芹已经离开了世界,她看了一眼,也哭的很伤心。医生们还要做一些后续工作,所以让大家先回去。冯苏亚和于琳娜慢慢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十分沉重,他们一面回忆她的快乐,一面流泪。小彩芹的父母后来回了老家,小院里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身影。肇事者没有抓到,因为这一片地带没有摄像头监控,又没有人亲眼看见,从这边小区的岔道过去不远就是快速路了,车挺多的,要找到肇事者就像大海捞针一般。
冬天来了,静静悄悄的,几场秋雨之后就开始寒冷,北方的春秋是很快就会过渡过去的季节,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转瞬即逝,就像小彩芹的短暂的一生,既美丽又平静。
下雪了!大地洁白的一片一片。这是冯苏亚来到宋海的第一场小雪。夹杂着他对奶奶的思念落进了辽阔沉默的大地。他的母亲刚打电话告诉了他不幸的消息,昨夜奶奶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冯苏亚并不是很惊讶,因为奶奶是静静的走的。半个月前母亲打电话告诉他奶奶病危,他就料到了。冯苏亚的奶奶八十八了,身体也不大好。况且前天晚上他自己切实梦到一个人坐在他脚上,扯扯他的左手,摸摸他的头,又扯扯他的右手,他想喊叫,可是开不了口,任凭他怎么使劲都动弹不了,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冯苏亚知道有人想带走他,可是他的力气太小。而冯苏亚脖子上戴着护身符都没有用,一定是某种预兆。
冯苏亚惊醒过来,窗外一片漆黑。他就想到不祥的事一定来自奶奶了!果不如其然,晚上就收到不幸的消息。坐在上夜班的火车上,窗外零星的散布着远远的灯火,冯苏亚的泪水从没有人能看见的对着窗外的左眼悄悄的落下,他想起一句古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如今冯苏亚刚开始了人生的旅途,工作是努力得到了,而并不能说是他自己的事业。而人生的大事却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昨晚小学的同学杨娟打来电话告诉他,她二十一号要结婚了。除了祝贺他们以外冯苏亚只有羡慕了!都有家有室多么的幸福啊!而如今的自己还是一个人漂泊在他乡!面对奶奶他该表示点什么?除了默默的祝愿她走好,冯苏亚却是回不了家,连奶奶的葬礼都不能参加,他的心怎么会不伤痛呢?他只能坚强的告诉自己:走下去,带着奶奶的牵挂,不管多远多艰难都要走下去。
从冯苏亚小时的记忆里,奶奶就是终日坐在火塘边了,走路也要靠拐杖慢慢的走。奶奶永远是一副慈祥的面容,自从爷爷走后的二十多年她一直一个人静静的过着生活。家里人都叫她和他们一起生活,而奶奶默默的守侯在爷爷和她曾经住过的老房子里,一直到现在。
冯苏亚的奶奶从小就在冯家长大,关于奶奶的身世他已无从得知,奶奶是个童养媳,和爷爷一起长大,叫着冯氏的名,他的奶奶和所有乡下的奶奶一样慈祥和沉默。前些年身体好的时候还一直坚持种地,并非没有生活来源,就是他奶奶什么也不干,他们每天轮流做饭给她吃都没问题,然而他的奶奶爱劳动,一直到她看不清楚东西走不出村为止,能自己做饭吃的时候就自己做饭吃,直到后来眼睛不好的时候才肯让冯苏亚他们送饭给她。
关于奶奶的很多记忆冯苏亚都很清楚,不过让他回忆最深的是那老房子里的火塘,还有奶奶生的那暖暖的火。至今回忆起来冯苏亚都能感觉到那火的温度及由奶奶从路边拾来的竹片,纸片和树枝燃烧发出的各种味道,可以说是天堂里最温暖的火塘。冯苏亚在高中时曾为此写过一篇作文叫《红红的火塘》,路彤老师给了他最好的评价和一个优A。
在那间曾经冯苏亚的奶奶和爷爷一起生活过的老房子里,一进门的左手边便是一个灶。不过在他记忆里没有用过几次就废置了,而在灶下却是一个火塘,里面便是一个火盆。在六年前冯苏亚的家还在四合院时,也就是还和奶奶一个院子时,他常常能烤到奶奶烧的火塘里的火。不过那常常也只是小学罢了!从冯苏亚上初中就离家很远,几乎也只是每周回家一次才能幸福的在奶奶的火塘里烤上一回火。上高中则是另一个城市,而那时他的家已经搬出村有些远了,更是很少过去一趟了!从那个时候冯苏亚便开始回忆奶奶的火塘了!
在冯苏亚每次去奶奶那里,她都会问他学校里的伙食怎么样?怎么上课的?还有很多的问题。烤着奶奶一点点拾来的柴烧的火,他和奶奶一起开心的谈话,这便是他最幸福的童年。小时侯烤火时,奶奶给冯苏亚讲故事,很多故事他估计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因为奶奶讲的都是故去很久的事,连冯苏亚的父辈们估计知道的都不多!每次他的奶奶讲到当年的什么或爷爷的什么时,他的奶奶都会停顿一下,向往的意味深长的讲起来,而那时的他宁愿放弃和小伙伴们疯玩也要静静的听奶奶讲。
许多年过去了,冯苏亚依然记得当初的每一个细节,这一生他都不会忘却。奶奶已经走了,冯苏亚希望她平平安安的走向天国的路,在那里和爷爷一起幸福的相见,不要再牵挂什么。冯苏亚相信天国一定存在,灵魂也会存在。他过多的只能缅怀亲爱的奶奶,在她慈爱的记忆里坚强的走下去,好好的认真的活着。人的生老病死,谁都说不定,月的缺缺圆圆又有多少人能看得懂。
他只祝愿奶奶在天国仍有那个温暖的火塘,无论刮风下雨,寒冬冰雪,那里面永远有一塘烧不灭的火,红红的,暖暖的,温暖着奶奶,还有和她在一起的爷爷,她们开心的谈着好久不见,谈着一起走过的往事,幸福的笑着……
冬天的时候,大多数是铺满了厚厚的洁白的雪,调车场里都打扫的干净利落,便于干活和保证安全,但是行道上就没有那么多的功夫清理,所以还是填满了雪,一脚踩下去深的地方可以没入到膝盖。下雪的时候并不冷,冷的是天晴时候,尤其是化雪的那几天,人只要一出门雪就会毫不客气的吸收热量,让你不得不穿的多而笨,就像一头熊那样的厚实。倘若你穿得太少,一会就会被冻得浑身刺痛,感觉皮肤就像被火烤而收缩那样,身体关节都会僵硬不听使唤,耳朵和鼻子是最能感受冬天的雪冷的,常常冻的通红,碰都不敢碰一下,人们都不愿意出门,在屋子里抱着暖气看着窗外的萧瑟。
冯苏亚走进单位的大门,走过澡堂和锅炉房,不远处烧锅炉的毛利师傅正在和下班的一个人说着话。他抬头看见天空像蓝丝绸一样的笼罩着这个渐渐暗下来的世界,还有寥寥几颗亮晶晶的星星孤冷冷挂在上面。几丝云轻飘飘的浮着,月亮在他的左边开始显出蛋白一般的轮廓,周围开始渐渐笼罩在黑暗里。又是一个夜班!别人在睡觉的时候,而他们却在为别人而活着,而且没有掌声和鲜花,默默的如同黑色的小蚂蚁。
这个夜班,照例是大家交完班分配任务然后各就各位。冯苏亚拿着计划单子,在机车场和指导及司机以及调车长刘德利核检了一遍通话电台的信号状况后,简单开了一个班前安全预警会,然后就上场了。前天刚刚停的雪,下得很厚,已经快到了膝盖,大家穿着调车组笨熊般的棉服。冯苏亚还记得大前一天风雪很大的时候,他站在车场里接挂车,不一会儿就全身裹满了厚厚的洁白的雪,要不是及时拍落,它们又不会化,所以看上去像一个雪人。正赶上今天是大晴天,雪在慢慢融化,一走出避风的地方就被吹得眼睛刺痛,戴着手套的双手渐渐失去温度,假如不是干着活的话,一会就会冻僵。
刚开班的时候,因为天气大家都干的十分慢,为了保证安全,干活都十分小心,上下机车动作因为衣服而变慢,感觉自己像一只笨熊那样,摇摇摆摆行动缓慢。就连跑起来的动作都是那么滑稽,戴着棉帽,只有脸露在空气里,就像碉堡似的只留一个口,还得不时的捂一捂感觉一下温暖。
冯苏亚是四号制动员,开班的第一次工作是编组整场,分配给他的任务是到车场看车摘车。冯苏亚他们是丙组,宋海南站一共有三组调车队,每个班都有甲乙丙,干的活都不相同,三组配合完成一个班的工作。刘洪在甲组,他们组一般都是往电厂里送煤和取车,他的工作和冯苏亚一样都是看车和编车。所以他们两个人在车场子里能经常遇见,见面的时候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开个玩笑什么的,这就是上班最快乐的事了。
冯苏亚按照计划从车头开始干活,一共四十几辆车,按照计划摘车放风。虽然是夜晚降临,但是铺满了雪刺眼的白亮,就像是清晨或者黄昏的感觉。这也倒好,省得走道看不清。雪有些深,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用手电查看车况,一辆车一弯腰低头,是体力活但是精神要特别集中,以免摘错车造成后续工作的失误或重复。
刚出场子的时候,还有些冷,风吹过来冰凉凉的拂过脸颊,他和刘洪在车头碰了个面,说笑了几句,他也就去别的股道干活去了。场子里的火车满满当当的,看来今晚活少不了。冯苏亚认真的看着车,不一会儿就开始慢慢的热起来了。走到场子中间的时候,你就像在火车的森林里一般,四面全都是黑漆漆的货车,就像被包围一般。身边又没有一个人,如果隔壁有人走过,有时都不知道谁在那个位置,所以会常吓到人。
火车在化雪的时候显得寒气逼人,如果不戴皮手套的话,你按在上面一会就会冻伤,那种冰冷穿透骨头刺激着你的神经让你永远都害怕。冯苏亚仔细的干完了活,然后向调车长汇报了详细情况,下面暂时没有新活,所以他就在列车尾部等待命令。雪地很明亮,冯苏亚轻轻的活动了一下身体,看看四周没人来,于是掏出工作服上胸口衣兜里的白粉石记号笔来在列车上宽大的侧板上写书法,他写了一首岳飞的《满江红》,又写了一首朱敦儒的《西江月》。
“嗨!冯站,你在这干啥呢?”刘洪不知道啥时候来到他身边,冯苏亚下了一跳,说我在写字,你上这干啥?刘洪说他在隔壁四股道看车,正好看完了待命,没事干感觉无聊就过来找他呆两分钟。他和冯苏亚总是一个叫一个冯站一个叫一个刘站,彼此开玩笑。
“你冷不?”冯苏亚问他。
“哇靠!冻死老子了,这鸡巴天气,还上夜班!”刘洪说话永远是个兵痞子的样子,不过冯苏亚已经习惯了,并不介意这个当兵退伍回来的好朋友。如今大家四分五散,一起来的大学的同学们都不在身边,天天和他在一起,都被他同化了。
“带你去个好地方,去不?”冯苏亚神秘的说,看着刘洪微微一笑。
“走啊!为啥不去?在这破地方冻死老子了。”刘洪从不怀疑冯苏亚,而且毫不畏惧。
冯苏亚刚刚在车场中部检车的时候感觉到右侧车道上的车有一股热气,按照他的推测一定是装了刚从钢厂拉出来的热卷板。冯苏亚和刘洪走到那里,四处看看听了听没有人来,于是两人轻轻的快速的爬进了车厢。爬火车对于他们来说太简单了,现在他们几乎都是飞上飞下。进了里面果真是热卷板,卷板下面还铺垫着草席,车厢里暖烘烘的,甚至于还很热。冯苏亚和刘鹏坐在草席上,离着卷板很近,不敢靠上去,要是稍冷点就可以。
“呵呵!真舒服,苏亚你真行啊!能找到这个!”刘洪开心的说着。冯苏亚微笑着说小声点,以免领导查岗听到,他俩轻声的聊着天,不一会儿就全身暖烘烘的了,正好调车长呼叫他们,于是都各自回岗了。
刘洪他们去煤矿场取煤然后送往电场,一晚上差不多就送两个来回也就天亮了。冯苏亚他们则是在车场子里编车整场,一晚上叮叮咣咣的编组解体列车,比刘洪他们干的活累多了。他想起曾经自己也是那样,送煤去电厂只需要在后面押车做好闸部工作,确认安全就好了,其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路上,就是坐在车兜里也好,不像这样的忙累。晴天的时候还可以抬头看看星星,听听路边小虫的鸣叫,感受一下微风拂过脸颊的舒服。在车场里感觉就不一样了,随时紧张的溜放和摘挂车,一不小心就是出大事,哪有闲工夫去想别的。
就在刚解体车辆的时候,冯苏亚一个人跟了七个空车的闸,刘德利放车的速度快了点,所以他在紧闸的时候速度太快没降下来,后来他跳下来去紧后面的闸,速度降下来了,但是还是弄出了很大的响声,副站长唐建功正在班房里查班,一听见响声就大声的叫骂着,然后问是谁在跟闸,最后直接给冯苏亚发了一个红牌,扣工资两百,调车长刘德利黄牌,扣五十。冯苏亚是后来才知道的,刘德利还怪他跟的不好连累自己,冯苏亚的老师还和刘德利争了几句,说刘德利的不是。冯苏亚懒得跟他们争吵,他发现他的脚刚才不知何时崴伤了,疼痛得很,左脚的脚髁不知何时磕在车上,现在微微的渗着血,很疼痛。但是有什么办法,自己只能默默忍受着。
下班时往回走的路上,调车长刘德利转身用眼睛斜瞅了一眼冯苏亚,和张小山低声的嘀咕着。冯苏亚隐隐听到他们在说自己,他用满是汗水的手擦了擦眉毛上的汗,心里酸酸的。唉!孔子说得好:“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自己在工作中哪里不是为了单位好?像自己这样的工人两年来为单位创造了多少效益!到头来自己得到了什么呢?别人升的升,调的调,都往好处去了。自己的豪言壮志哪去了?在底层吃苦锻炼的想法也变成了折磨。而像唐建功那样的二百五领导宋海站多的是,冯苏亚才觉得自己的可笑,单位的效益好坏从此他也不会去关心了。像唐建功那样的领导给他的只是无限的失望,领导们每天开会都在强调任务完不成,这全都是他妈的瞎扯蛋。冯苏亚笑自己真是年轻,还一心考虑别人都和自己一样努力为宋海站完成任务。
冯苏亚把车站每月收入核算了一下,钢厂、煤矿集团、水泥厂、木材厂等等,收入除了缴纳税务外,还有很多的部分都去哪里了?他心里很清楚,然而又有什么用?四年前自己的命运还不是一样的没有选择的余地。任务完不成?钱到哪里去了?谁心里都清楚,那么多的钱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了,这才叫世界奇迹,而且你根本无从查起,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冯苏亚现在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干活那么慢了,那样怎么完成任务?那是像唐建功那样的傻逼领导太多了,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发牌给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谁都恨他,只是为了完成站长下令的每个月发几个红白黄牌的任务罢了。冯苏亚又难过起来,自己空学了一身管理的知识与技能,然而现在还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他不能不悲哀了!身在他乡本来就是无奈的事,况且还遇到这样的领导和工作环境。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从他的两颊流了下来,痒丝丝的,他用污垢的手擦了擦。全身都湿透了,唰唰的流着汗水,刚刚磕伤的脚一阵阵的疼,此刻他有些头晕,他只想早点走进澡堂。他抬头看了看调车长刘德利的衣服,衣光鲜亮,他就是指挥人干活自己从不出一下手,从来不像别的调车长亲自干点活,哪里像自己的衣服这样的脏,全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想到此处,他又想家了。
自从冯苏亚在票房出事后,薛绍把宋海站看的彻彻底底,所以早就悄悄的办理了关系,调回了山西老家,薛绍是有关系的人,也是非常明智的人,冯苏亚现在其实也很想念他了,那时候刘洪没来时冯苏亚和老师学习那一段时间,薛绍也和他在一组,他的老师和同事们总是取笑他,如今他走了,怪想他的。希望他在家乡能过的好吧!既然有缘份认识一场,那就是上天的安排。
三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冯苏亚成长了不少,在每年的春节,冯苏亚都会和于琳娜一起坐着火车回老家,休上一个月的探亲假,回家看看家人与亲人,看看王宏华及张子龙等几位好友。然后假期满了又回来上班,家里考虑到冯苏亚和于琳娜到了结婚的年龄,所以准备明年让他们结婚了,他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对,迟早要办的婚礼,是时候了,等着过完年回来的时候就举办吧!
冯苏亚和于琳娜在春节后回到宋海的时候,接到了劳动人事科的调动安排。劳动人事科通知冯苏亚让他去一个偏远的小镇的火车票代售点售卖火车票,这个小镇是宋海市的一个县城,叫凉海。冯苏亚去找劳动人事科的科长,说他不想去那么远,他女朋友也还在市里上班。但是科长毫不留情的告诉他,去凉海代售火车票是车站的意思,不想去也得去,如果真不去就开除。冯苏亚哀叹了一回,只得伤心的收拾了行李,告别了三年的调车组与及那些他熟悉的同事和朋友。于琳娜辞了工作,跟随着冯苏亚去了凉海,从宋海市到凉海的汽车大约需要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这样冯苏亚再一次远离了宋海站。
冯苏亚走后,常常和叶子康联系,叶子康后来告诉冯苏亚,之所以把冯苏亚调到凉海代售点,是因为那是又一次新的人事调动,他们的目的是让冯苏亚毫无余地与翻身的机会。冯苏亚再次哀叹命运的坎坷,叶子康也看透了宋海站的这些勾当,所以他和冯苏亚讨论了一番,最后愤然的拂袖而去,离开了宋海站。冯苏亚也有要走的意思,但是他想暂时还没有必要离开,先在努力中等待着机会吧!只要一有机会就回家,宋海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了。这次的人事调动,照样冯苏亚他们一批的几个同学依旧没有份,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薛绍走了,叶子康也走了,剩下的被瓜分得东南西北一个不见一个。
既来之,则安之!冯苏亚也不打算去烦恼这些了,他安静的在凉海县代售点售票。自己租了个房子,在一个花园似的小区,好在县城房租不是太高,环境也很优美。小区里有不少的草坪和小树,空气很好,也很安静,住的几乎都是上班的家庭。冯苏亚和于琳娜很喜欢这里,这里的空气比起宋海市好多了,因为靠近海的缘故吧!天空也比市里干净许多,瓦蓝瓦蓝的让他能时常想起家来。
凉海县里的人不少,这个代售点是新办的,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刚开始时每天卖不了几张票,后来慢慢的就很多了。好在凉海县的人和宋海市里的人不一样,这里大概是环境优雅和舒适,人们不像市里的人那样的愤世嫉俗和怒火中烧,随时可以看见吵架和打架,这里的人很安静,显然素质整体上很高。冯苏亚慢慢的喜欢上了这里,竟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由于偏远,所以没有人来替班,冯苏亚不得不天天上班,没有休息日,不过领导说可以攒着以后一块休,那也不错。冯苏亚在下午下班的时候常喜欢带着于琳娜去海边散步,因为这里离海很近,走过去半小时也就到了,又不是风景区,所以海滩上几乎没有人。他们在那里一直可以呆到很晚才回来,从来不觉得累,多么幸福和快乐的时光。
初次去的时候,下着春雪,宽阔的大海上飘落着雪花,相当的漂亮,雪花被海浪推涌着,渐渐的在海滩上形成一道长长的白白的小堤。冯苏亚和于琳娜在海滩上快乐的打闹着,奔跑着,没有风,并不是很冷,沙滩上很干燥,天和地连在了一起,白茫茫一片,纷纷扬扬的很有诗意。冯苏亚和于琳娜在雪地上用脚踩出来一个大大的桃心,很大一个,可以站几十个人在里面,天是白色的时候,大海是黑色的,幽深而神秘。
夏天的傍晚,微风轻轻淡淡,冯苏亚和于琳娜牵着手走在海滩上,他们提着鞋子,踩在海水里,海水冰凉的来回洗刷着他们的脚,感觉很舒服,有些小小的诸如螃蟹之类的小生命跑出来在沙滩上四处爬行,海水与沙滩的边缘有一些刚刚从水里冲上来的贝壳,有白色的还有橙色的,也有很少的淡紫色和黑色。有的像锣状,有的像手状,也有带刺的海螺,冯苏亚和于琳娜一面走一面捡着漂亮的贝壳和海螺,也捡一些好看的石头,幸运的话还能遇到小块的珊瑚。
夕阳西下,当一半太阳落进了海里,一半露出水面的时候就最美不过了。冯苏亚和于琳娜此时大多坐在避风的礁石上,静静的看着海上落日,听着大海哗啦啦的浪花声。海水被夕阳染的暗红,波光麟麟,可以看到无数的浪头此起彼伏。此时在礁石的浅水湾里,能看到一些拳头大小的水母,白白的颜色,其实是透明的,在海水里一纵一纵的运动着。如果用手电一照下去,可能会引来一些喜欢光的小鱼。不远处可以看见在海上打捞海沙的船台和远远的石油釆掘机,这里有大片的海域存有丰富的石油。
海港里停着一些海警船,天暗下来的时候就有一些灯光忽闪忽闪的,就像星星一样。冯苏亚和于琳娜走在人工修建的水泥岸堤上,听到远远的油船像火车一样的轰鸣声。直到落日全部沉入大海,天空黑暗,冯苏亚才牵着于琳娜的手往回走,他们在回家的路上找一个小吃店,然后慰劳一下各自的五脏庙,之后慢慢的走回家。这里虽然偏远,但是对于冯苏亚来说就像个在度假一般,想来这样也是一种命运的恩赐,让他们有这段难忘和幸福快乐的好时光。
于琳娜闲了一个月,实在是闲不住了,她说要上班,冯苏亚想她一定是闷坏了,上班也好,可以过得充实点,也能贴补点生活费。于是他们找了一家县里还算大点的饭店,于琳娜就去里面做服务员了,离着家也不太远,可以走着去上班。
上了两个月,于琳娜说有两个餐厅里的厨师总是骚扰她,冯苏亚让她当心点,如果他们再无理就告诉老板,不行就不要去上班了。于琳娜坚持要去上班,说是为了不让冯苏亚那么辛苦,这样可以分担一些生活的负担。
一天傍晚,冯苏亚下班回到住处,于琳娜还没有下班回来,阳光一如既往的暖暖的从高大的落地窗里漏进来,冯苏亚坐在窗边的木椅子里,感觉有些疲倦和困顿,他想先睡一会吧!反正于琳娜还没有回来,等她一起回来再去散步。冯苏亚看着夕阳的晃动,慢慢的就睡着了,他又开始做梦了,重复那个奇怪的梦,就是他身穿红色古装,骑马射鹿的那一个梦,还是一如往常的梦境,最后他掉进了无尽的冰冷里,看着无声的很多人惊讶的表情在水井里的水面上扭曲也变小,自己感受到刺骨的冰冷和孤独。这个梦很长,所以他都不知道于琳娜回来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窗户外面所有的人家都已经灯火通明,于琳娜已经做好了晚饭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冯苏亚轻轻的抚摸着她耳际的长发,幸福的甜蜜的看着她的脸微笑。于琳娜轻轻的动了一下,醒了过来。
“苏亚,我们吃饭吧!我已经做好一会了,回来看见你睡着了,让你多睡会。”于琳娜站起来拉着冯苏亚的手,冯苏亚吻了一下她的手,站起来一起去吃饭。今晚的菜很丰盛,全都是冯苏亚爱吃的菜,冯苏亚问今天什么日子?值得这么庆祝。于琳娜说发奖金了,很开心,所以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冯苏亚听了也很开心,他们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静静的是个好习惯。
吃完饭冯苏亚要刷碗,于琳娜说你看新闻去吧!我来刷。冯苏亚也就不和她抢,乖乖的去看新闻去了。看了一会也没什么好看的,冯苏亚就去洗澡,问于琳娜要不要一起洗,于琳娜说你洗吧!我洗两件衣服,然后再洗。冯苏亚洗完澡又开始犯困了,于是就跑到床上躺着看书,于琳娜把冯苏亚的几件衣服洗完晾着的时候他就又抱着书睡着了,于琳娜静静的洗完了澡,收拾了一下屋子就睡了。
天亮的时候,冯苏亚习惯的摸摸身边,没有摸到于琳娜,于是他叫了两声,没有人回答,他就爬起来去了厕所找,没有,他在屋里四处看看也没有她的影子,看到餐厅桌子上有张纸条,上面写到“苏亚,我去海边散步了,早晨空气好,我去走走,一会回来买点菜,今天休息了,你好好上班吧!冰箱里还有牛奶和你爱吃的面包,吃完了再上班去。”冯苏亚笑了笑,于琳娜平时也喜欢早晨去海边走的,这也到是平常。他吃完了早餐就去上班了,一直到了中午下班,于琳娜她们班上的一个姐妹叫做何燕的找到了他,说是请他吃午饭,和他谈点关于于琳娜工作上的事,所以冯苏亚也没有拒绝,两个人去了饭馆。
何燕说吃完饭再谈,等他吃完了饭,何燕从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交给冯苏亚,让他打开看看再走。冯苏亚预感到了不祥之兆,但是却不敢确定。他打开信封,看到了于琳娜娟秀的字体,一字一凿的刻在他的眼底心上。
“我一生的至爱,苏亚:我走了,请原谅我的离开,我没有勇气面对你,我不能再这样悲伤的面对你,……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回家了,你不用来找我,我无法再和你在一起,如果你要来找我,我会死在你的面前……,对不起,我很爱很爱的苏亚,……”冯苏亚看得泪水模糊,不顾周围的眼神,原来于琳娜昨天被那两个厨师下了迷药糟蹋了,她昨天晚上那么平静的表现其实是伪装的,她只想再做一次她的女孩,再爱他一回,哪怕一分钟一秒钟。她爱他爱得很深,所以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毁灭了她一生的幸福,他们还准备结婚啊!冯苏亚拨打于琳娜的手机,已经停机了,看来她把卡丢掉了。
冯苏亚痛不欲生,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何燕紧紧的抓着他的肩膀,让他看着她的眼睛。显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拉着冯苏亚回到了住处,冯苏亚颤抖着无法说话。何燕告诉他于琳娜是早晨打电话给她的,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并告诉冯苏亚她送了她去市里的机场,于琳娜已经飞回了家乡,让冯苏亚放心,她已经联系好了那边的人看着于琳娜,以免她想不开。冯苏亚的心在滴着血,一滴滴的痛不欲生,不敢回首。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坚持住,感觉自己仿佛被空气抽空了一样,如今呆呆的就只剩一个壳,想着以往的一切,他默默的流着泪。
“你回去吧!谢谢你!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冯苏亚坐在椅子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泪无声的滑落,他就这样坐着,就仿佛昨天傍晚一样的坐着,假装着于琳娜还没有回来。何燕安慰了他几句,嘱咐了他几遍,然后才回去上班,并告诉他下午再来看他。冯苏亚静静的坐了一会,他觉得好些了。
冯苏亚看了看自己租的这间屋子,在这里他和于琳娜有过多么幸福和快乐的时光,如今面对这一却,仿佛一切过去的美好都是最痛的伤痕。墙壁上她贴的报纸还在,去年圣诞节她送给他的小熊还挂在床头的钉子上,还有床脚的墙壁上贴着一张观音菩萨的像,那菩萨还是和原来一样静静地挂在那里。冯苏亚看到它的时候,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回,许了几个愿望。
他环视了一眼小屋,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与清晰,空气中仿佛还有琳娜的味道,她似乎并没有离去,在这间家徒四壁的屋里,他和于琳娜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朝朝暮暮,所有两个人的音容笑貌一切历历在目。冯苏亚闭上眼睛,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痛苦和无奈,他恨不能亲手杀了那两个猪一般的混蛋,但是他还没见过他们,况且还有父母亲都在,不能让他们为自己担心,于是他想出去走走,也许会好些吧!
冯苏亚把电话丢在了卧室里,去他妈的上班!都是因为来了宋海站而且来了凉海才会有现在的结果,下午不去上班了,离此地离得越远越好。
冯苏亚想:人的困境本来就是人自己创造的,人发明的文字与文化,自己成功与失败于其中,到头来都是一个道理,全都是来这个世界上按别人的路匆匆的晃一圈就走,除了个别的高尚所在,所有的算得了什么?许多人不敢去承认也不敢去思考这样的问题,永远都是受人摆弄的命运,等到老了才明白已经为时已晚。
几千年的社会都是如此的反复更替着,表面上是前进发展的,可是暗里却是一次次重复过去的世界。经济文化的发展进步,并不代表人的思想与道德的进步,琳娜的惨遇,单位的次次龌龊相逼,一幕幕涌上心头来,他的心绞痛难受,冯苏亚的心不禁颤抖起来,自己可是个明白的人,这一回该怎么走?这一生究竟要如何走下去?如今的一切毫无头绪。他慢慢的走在街上,旁若无人,低头丧气,他决定去海边走走,那是他和于琳娜最爱去最喜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