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疗愈:摆脱内心的焦虑(套装共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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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羞)耻感

意义与情感格局

(羞)耻感在情感标尺上的级别很低,与之相邻的是罪感、恶意、抵触、嫉恨、嫉妒、厌恶之类“不受欢迎”的感觉。如果一个人感到羞耻,他会尝试逃避这种感觉,不接受它,甚至压抑这种感觉,或者试图用其他能令自己感到片刻舒适的感觉来替代它。

(羞)耻感通常是分散弥漫,不可名状的,难以捕捉/捉摸。不少人都把它归为“奇怪的感觉”,因为每当人们要表达或展现出这种感觉时,就会感受到某种阻力进而退缩:“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踩下刹车一样阻止着我。我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拦在那里……有可能,我是不好意思谈到它。”

在文学作品中,我们首先是在莎士比亚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所作的诗文里找到了有关于羞耻感的描述,而这在后来的心理治疗学专业文献中所占的比例要低得多,并且越来越少。文学家和心理治疗师一样要研究人,钻研人们的苦难、感情、喜乐、纠缠、行为以及表现形式。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几乎没有一部出色的小说或一场治疗完全不存在让主人公感到羞耻的情节;而如果文中角色性格或表现发生了变化,这样的情节更是绝对少不了。因为在改变,尤其是在期待的改变过程中,羞耻是一个重要的伙伴,而这也应该使羞耻这一情绪更受欢迎。

什么是耻辱感?代入如下场景时,我们便会明白这种感受:

·一个12岁的小女孩在浴室泡澡没关门,一名家庭成员没有敲门就进入浴室。这个女孩感到羞耻。

·一个男人忘记了妻子的生日。他感到羞愧。

·一个女人在生日聚会上被她的朋友当众夸奖,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她很害羞。

·一位画家画了一幅新画。他要把新作展示给他看重并且信任的人。他很兴奋,充满期待,同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有人私下里向同事们骂了拜仁慕尼黑队,一位同事站出来称自己是拜仁球迷。起初开骂的人会因“被当场逮住”而尴尬。

·一名女子当庭复述自己被强奸的经历,会有羞辱感。

·一个孩子和父母玩扑克输了,开始发脾气,而父母对此报以微笑。孩子就哭了,小朋友恼羞成怒,又气又羞。

·一个7岁的女孩每看到电影开始播放或提及情爱情节时,就把头埋在枕头里唱歌。她感到羞怯。

·一位女士在5岁时的每个星期日早晨,都不得不在隔壁的售货亭用她妈妈给的空啤酒瓶偷换啤酒。这段回忆让已经成年的她至今仍然感到羞愧。

·一位女士会为电视播报的难堪的事而羞愧。这些事与她毫无关系,也能被允许在电视上公共播放。

·有些人在受到侮辱时不会有羞耻感,在被真心称赞时却会感到羞惭。

·家长会因为孩子的病患或残疾而感到耻辱;人们会为自己的残疾感到羞耻;人们会因为其他人感到羞耻时,而感到羞耻……

羞耻有许多“面孔”,也有许多品质,但有一个特征贯穿始终:它是一种感觉,当人们完全或部分地展现自己时,这种感觉就会涌现。

羞耻(Scham)一词来自古德语的“scama”或古英语的“scamu”,词源可以追溯到原始印欧语根kam/ke,意为:“掩盖,遮盖,掩饰”。通过前置的“s”(skam),可将“掩盖”转化成“掩盖自己”“隐藏自己”。

羞耻是一种社会性的感觉,一种交互的感觉,一种由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产生的感觉。羞耻感来自一个“他人群体”,即自己以外的公众,至少是想象或假定的公众。“羞耻……是以他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而编织出来的感受”[帕勒门(Palmen),1999,第175页]。羞耻感表达的愿望是想隐藏某些东西,使别人看不到它们——无论是曾经被曝光过的还是将来有可能会被暴露的。

然而这个定义并不足以让我们理解和领会羞耻感。为此我们首先要区分羞耻感根深蒂固的两种特质,也是它的两种来源:天然的羞耻和人为的羞辱。

当羞耻感涌上心头,我们清楚这就是一种感觉,却不能立即分辨出这种感觉是由于天然的羞耻还是来自人为的羞辱。

天然的羞耻

天然的羞耻是指人类在展示自己私密的时候所感受到的羞耻。一位女士说:“经过了漫长的预热之后,我终于向男朋友表白了。我当时的状态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既紧张,又害怕被他拒绝,同时还为自己感到羞愧。也许是我太冒失、太奔放了。”

一位朋友谈起他曾经给自己敬仰的一位作家寄过一首自己作的诗并请他点评。当他望穿秋水终于盼到了作家的回执时,他感到又开心又羞愧,激动得几乎无法打开信封……天然的羞耻是人们在展示自己的某些东西时会产生的感觉,那不是随随便便拿出手的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是发自内心、盛意拳拳、郑重其事亮出的,在他们自己看来重要而私密的东西。天然的羞耻通常关联着对他人反应的恐惧或期待,并会令人不断自省:“我是不是不应该说出来?我这样表示,是不是会有问题?”

天然的羞耻是私密空间边界的守卫。私密空间是我们的体验空间,它在大多数人的体内或肉体的边界;世界上任何一本解剖书都不会标出它的位置,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它。至于私密空间的确切边界在哪里,何时以及何种强度的侵犯会触发羞耻感,则因人而异。对私密空间及其界限的认识并非一成不变,它有一个不稳定的形态。即使私密空间的边界自出生起就一直存在,也不会在到达某个年龄后“发育完成”固化成形。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私密空间的边界很灵活,至少会根据生活经历和环境情况相应做出一些细微的变动。

谈及私密空间的边界,我们人类几乎一直都很纠结:一方面我们渴望这个边界有灵活性和渗透性,能够接纳他人,同时得到安抚、无间的亲密与温柔;另一方面我们又害怕自己的私密空间会遭到他人破坏,由此而生出对保护和安全的渴望,甚至一些曾经遭受过重度伤害的人会彻底封锁自己的边界,而这也给人为的羞辱饲以口实。

人为的羞耻

人为的羞耻通常由此类句子触发:“不知羞耻!”“真替你害臊,中午又不洗手就吃饭!”“你自己摸自己的小鸡鸡(或者咪咪),简直没羞没臊!”“你没做作业,不觉得丢人吗?”“考试又不及格,你可真丢脸!”“丢不丢人啊,你……”这种羞耻感就是人为的羞辱,由外界作用而产生。

它明显是由上文那一类的句子引发的。但不经意间的讥笑、嘲讽、鄙夷,往往微不可察又防不胜防,如同大衣上的一个针眼。在此种情形下暴露自己的人,会遭受直击灵魂的冲击,他们的个性会被忽视甚至鄙视。

人们之所以会被嘲笑,是因为他们的外表或行为不同于惯常所见——人们常常用“正常”或“正确”的规范和标准来衡量其他人。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们恐怕没有什么不能被边缘化的理由——显然,许多人觉得有必要通过羞辱他人来边缘化他人,以应对这个世界,以维持他们可以通过这样做来拯救自己的形象而不至于崩塌的幻想。他们不想感到不安全和无助,例如在抚养孩子方面。(如果我们在学校操场上听听上小学的孩子们闲聊,会发现人为羞辱在他们日常交流的言语中所占比例已经高得吓人)。其结果是,许多人都曾经受到过羞辱的伤害。每个人都经历过羞辱——并且每个人也都曾经羞辱过别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因为某些言论很容易成为羞辱的土壤,人们也因而会将经历过的那些侮辱性的品评“调适”为“内置”的评价。然而,一旦天然的羞耻感被人为羞耻的经验所掩盖和重铸,其活力和保护力就会受到限制,由此一来,追根溯源就变得有必要且有帮助。

迷茫与困顿

人们如果受困于羞耻感,就会不时抱怨自己对过多的东西感到羞耻,尽管有时候这种耻感不仅完全没必要,比如说为别人而羞怯;甚至有时候毫无来由——人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感到羞耻,因为这种羞耻感就像埋伏在那里突然袭击了他们一样。

诸如此类的疑惑和苦恼伴随着他们。但是走出受困于羞耻丛林的光明之路还是存在的,至少有一个方向,那就是正确认识羞辱。如果人们不知道这种羞耻从何而来,这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这种痛苦的感觉来源于以往被羞辱的经历。(其积极的方面是,作为与他人共同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面,羞耻感是以社会良知的形象出现的,它的缺失通常与负罪感紧密相连。)

当天然的羞耻成为暴力的牺牲品

如果羞耻感不是在特定的情况中出现,并且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而是几近于随意且长时间地在与他人打交道的过程中频频出现,那就说明,受害人内心深处已经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及极大的羞辱。

一名34岁的妇女因持续受到羞耻的困扰而接受治疗。虽然作为保险业务员,她在工作中能幸免于这种羞耻感的袭击。“但是,如果回到私人生活中,它就开始出现了。当一个男人看着我时,我很羞愧。当我走进一个有几个人的房间时,我感到很尴尬。然后,我确信所有人都会注意到我,我也会为此感到羞愧。”在治疗过程中慢慢事情就明了了,来访者在13岁的青年营中曾遭到主管的性虐待。她满怀痛苦和羞愧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而她的母亲因为担心她怀孕,转而抱怨自己的女儿在那个男的面前“放得太开了”,这进一步加深了受害人的羞耻感,从而使得她保持沉默。女儿自此一直担心再次受到侵犯,她在自我意识中一直存在一种强烈的不安,这进而影响到她与别人交往过程中的思想(她到底该开放,还是该拘谨呢)。

这种负罪感和经常出现的羞耻感就这样一直伴随着她。因为以往的经历,她内心的那种天然的羞耻感受到了强烈的伤害,然后她就会根据以往的经验做出判断。很明显,那次受辱的经历动摇了她内心的根基。在内心深处,她一直有被羞辱的感觉。这种羞辱感和其他对内心造成的伤害,以及各种暴力和攻击的经历会让她持续产生处在危险之中的感觉,从而使得羞耻感成为持续活跃的守护者和监护人,一直守护在现场,长此以往,每一个公共场合都被视为潜在的伤害源。

原生耻辱

儿童身上时常弥漫着这种羞耻感:总有哪里不对……我觉得不对……我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意中听到母亲这样说:“如果我当时有钱堕了胎……”这孩子就会为此觉得羞愧。在这里,这种羞耻感不单指一个人的单个行为或者某一种特性,或身份的个别方面,而是指他的存在。这种羞耻不是因你做了什么或你怎么样,而是因为你的存在才触发的。对于这种“原生的羞耻”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因你的存在而感到羞耻。

原生的羞耻也有这样几副面孔:

·一位母亲反复抱怨说,自孩子出生以来,她一直生病,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孩子感到羞耻,因为他的存在已成为母亲持续患病和困苦的原因。

·一个女孩作为死于两岁的姐姐的替代品而生。这个女孩被赋予了相同的名字。死去的孩子仿佛会以“真实、更好的我”的形态漂浮在房间里。此外,还有一层仪式感——阳台上竖立着一个坟墓,上面有两个孩子(一生一死)共同的名字。这个女孩在童年时代就感知到自己是另一个孩子的替代品。她为自己的存在感到羞耻,因为实际上她的位置本属于另外一个女孩。

·一个男孩总是听到“你是一块烂泥!”“你是一坨屎,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他为自己“卑鄙”的存在感到羞耻。

·在父母看来,一位姑娘生错了性别:“她绝对应该是个男孩。她也不被视为女孩,而是被视为男孩。她必须穿男孩子的衣服,进行男孩子的运动和休闲活动。”这不仅混淆了她对性别的认知,而且这种超越了性别的矛盾让她感到自己的人生是“错误的”。她作为女孩的存在被否认,因此为之羞耻。

这些例子表明原生的羞耻主要是别人的羞辱造成的。他人不仅有选择地/逐渐地侵犯了受害人的私密空间,而且还完全质疑受害人及其内心空间的生存权。这种根本性的羞辱具有决定性的后果。它可以掌控人的整个身体,并像一条红线一样贯穿生命。

泛滥的羞辱感

有时候,耻感如同一个到处游荡的魔鬼,它泛滥的时候就像洪水一样喷涌而至,不断被无边无际的耻辱滋养,而且本身也没有边界。这个魔鬼,我们可以看到,也可感觉得到,但伸出手去又无法触摸。它到处游荡,渗透到生活中的每个角落。

具有天然羞耻感的人,内心始终潜伏着这种感觉,它会与羞辱经历互相交织在一起。这种羞耻感是随机出现的,即便有时候它并没有触及私密空间,又或者人们的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有受到伤害。当然,要是说它的出现绝对没有任何诱因也不完全正确。

对许多人而言,引起泛滥性的羞耻感的原因一般有两种。

一种是因“有威胁性”的生活接触引起的,除了一句随意的“你好”之外再多说一句话,都可能触及个人的生活经历并产生影响。每一次接触都如同用小火慢慢加热,使之无法活跃起来,这样接触产生的共鸣就保持在耻辱阈值以下。如果接触的范围程度超过此阈值,并且对方不遵守该“羞辱溢出的禁止规则”,那么他的这种羞辱就会引发强烈的反应,以至于双方必须迅速终止接触。羞耻不仅仅守卫私密空间,它还守卫着共鸣的边界。它改变了自己的功能,并且招致痛苦和孤独,因为它阻止了生活中的交往。

导致耻辱泛滥的另一个常见原因在于个人以往的痛苦经历,当他们在身体和情感上表达自己时,当他们出于某种原因唤醒了自我时,他们总是非常尴尬——因为羞辱禁止这种激动,与此同时贬抑的过程又加剧了刺激。因此,羞耻感“本质上”与觉醒有关。每当这些人受到刺激时,无论是出于喜悦、愤怒还是爱情,无论是独自一人还是与他人相处,他总会感到羞耻,并刻意减慢兴奋的速度。在这里,正如一个客户所说的那样,耻辱也从一个私密空间的守护者变成了“防止兴奋的保护墙”。

另一位客户将他的泛滥的羞耻感比喻为“中毒”。毒药通过血管进入体内,并阻断了体内的活力。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应当让那些受影响的人意识到自己被羞辱“下毒”了。然后,他们尽管会感到羞耻和羞辱,但也可以并能够恢复活力——一步一步,总是走得更远,直到这种羞辱被生命力所取代。

源于共同羞耻:共鸣式羞耻和委托式羞耻

当人们感到羞耻时,会引起其他人的回应。不幸的是,如果人们将自己的羞耻公之于众,往往随之而来的要么是羞辱,比如嘲笑,要么是其他让人愈发丢脸的行为,当然,偶尔也会有善意的安抚。

但那些没有表现出来的、被压抑着的羞耻感呢?它们因人们尝试把羞耻感藏起来而产生。根据我们的经验和观察,这种羞耻感在其他人身上产生了回声,即一种共鸣,通过这种方式,人们与隐藏的羞耻感“共鸣(共振)”了,这就是“共鸣”一词的字面意义。

或许你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你在看电视,一位新闻主播正在播报新闻。她有条不紊、准确无误地朗读着新闻。突然,她口误说错了个词,不由地愣住了,虽然思索着正确的说法,但发言已然没有条理了。她变得结结巴巴,看起来分明已经憋不住笑了,但她强忍下了笑意。你看到她很尴尬,你也看到了本不该出现的场景——你也觉得尴尬。或许你会从理智上告诉自己:“这个女播音员和我有何相干,这是她的职业危机!不是我的!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共同点……”——但你的情绪却有不同想法:你感到羞愧。

上述情况可能还相对无害,但下列情况的危险性就大了不少:你正在看一档电视节目,这位主持人曾主持过一档所谓的家庭节目,但并不成功,于是他现在转而主持这档少儿节目。他明明年纪不小了,却还装得跟个小男孩似的,摇头晃脑的样子看起来丝毫不可爱单纯,反而傻里傻气——而且他自己也觉得羞耻。他虽没有公开表现出来,但从他夸张的表现中,苦恼、屈辱和羞耻可见一斑,他的情绪传递到了你身上,引起了你的回应。相比第一个例子,这种羞耻感可能会给你带来强烈数倍的冲击。因为你亲眼见证了,一个人是如何失去尊严,如何以毫无羞耻心的方式将自己展现在观众面前的。他人的羞耻感、尴尬的自我暴露、对隐私的漠视,这种羞耻感蔓延到了你身上,引发了共同羞耻。而这种共鸣式羞耻于他人而言,亦是一种羞耻。

委托式羞耻

你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上述两种电视机前的情况分别是前因和后果,也就是羞耻感的来源及其影响。同样形式的共同羞耻会出现在大家庭中,尤其是在几代人之间,有时也会出现在伴侣之间,而发送者和接收者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例如,母亲心中充满了羞耻感,是的,她仅仅为自身的存在感到羞耻。为了经受住内心的煎熬,她不知怎么“学会了”挪动、压抑、掩盖内心的羞耻。可她敏感的孩子虽然感受到了母亲的羞耻感,却无法确定其原因:羞耻的氛围“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家庭。孩子觉得,这是他的羞耻——并与他的羞耻感做斗争。但孩子不知道“羞耻感从何而来”,他发现这羞耻感“毫无缘由”,于是他试着与之展开一场更激烈的斗争。但这恰恰使羞耻感站得更稳,甚至使羞耻感满到溢出(参考上述例子)。我们将这种类型的共同羞耻称为委托式羞耻(母亲或其他人将羞耻托付给孩子)。

委托式羞耻还存在一种变体,即某人为另一个人而感到羞耻,但另一个人才是那个应该感到羞耻的人。尤其是儿童,他们特别愿意“开诚布公”地与他人产生共鸣,他们只要一天不剥去这一禀赋,就不得不一直生活在这种羞耻之中。例如,一个10岁的小女孩走进街角的粮油店,她手中拿着一张购物清单:“我要6个鸡蛋、半磅植物黄油、1磅面粉和6瓶啤酒。”女孩低声嗫嚅道。店员把东西都递给她时,女孩非常小声地说:“我妈妈明天再来结账。”粮油店老板早就见怪不怪了,这家人总这样。于是店员点点头:“好的,我记下这笔账了。”可女孩觉得很羞耻。

就像这个女孩一样,许多孩子对他们的父母或其他亲属感到羞耻。共同羞耻,以及为他人感到羞耻,都让孩子们畏缩退却、沉默寡言。埃利亚斯·卡内蒂(Elias Canetti)在讲述一个男孩的故事时,写道:“当他的爸爸……说了一些特别愚蠢的话时,男孩沉默了、退却了,表现得像个突然消失的隐形人。我当时就知道,他为他的父亲感到羞耻,尽管男孩不曾提起过父亲,但我还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许这就是男孩不愿提起父亲的原因。”(卡内蒂,1977,第144页)

儿童会混淆自己的羞耻与他人的羞耻,自然也会混淆天然的羞耻感与本该属于他人的羞耻感。“哪些是属于我的,而哪些是属于其他人的?”这就是人们受委托式羞耻困扰时,必须处理的问题。但仅仅会区分天然的羞耻与人为的羞耻,还不足以找到摆脱痛苦的方法。人们常常将对委托式羞耻的体会与经历看作理所当然,以至于人们需要借助旁人的帮助,才能正确认识委托式羞耻。通过治疗,人们将有机会一步步成功区分二者。

在此,重点并非认识天然的羞耻与人为的羞耻之间的区别,而在于找到羞耻属于的对象。人们会在此过程中获得支持,并清楚地体会到自己与旁人在其他方面的区别和界限,也能学会尊重他人应有的“权利”,人们不是非得与其他人感同身受,他们有权拥有不一样的情绪。

建议与帮助

我们想给你提供五点提示,而这五点提示已在我们的工作中被证明是切实有效的。

人为的羞耻与委托式羞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要想解决人为的羞耻带来的羞耻感,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将人为的羞耻识别出来。只有当人们正确认识羞耻感,明白它源于人为的羞耻,是来自外部的、他人的,是针对自己的,会打击伤害自己,充满消极意义时,才能将其与天然的羞耻区分开。你所感受到的羞耻真的属于你吗?它提醒你注意捍卫自己的隐私了吗?还是说,它只是对他人尴尬表现的一种反应?直面这些问题,并尽可能回答它们,要注意,这并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区分天然的羞耻与人为的羞耻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一开始会很费劲,但从长远来看是值得的。因为:羞耻不是可以被 “抛弃”或“拒绝”的东西,尽管许多人对此梦寐以求,但人们能“抛弃”或“拒绝”的,只有人为的羞耻。天然的羞耻恰恰是我们所需要的,它能帮助我们捍卫隐私。在我们可能被人羞辱或伤害时,天然的羞耻会有所表现或发出警报。只有当你将天然的羞耻与人为的羞耻区分开时,你才拥有自卫能力,而对于人为的羞耻,应该对它说:“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或者它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但在你身上,它不(再)能长久停留。

练习与人交流

交流是羞耻消灭者。感觉羞耻的人往往会躲起来,不断退却,关上心门。而当人们看到其他感到羞耻的人时,自己通常也会有退缩的冲动,而且他们往往会和感到羞耻的人一样胆怯、谨慎。

交流能驱散羞耻感。羞耻感威胁要让人们孤独。当羞耻感隐藏起来时,它的威胁就愈演愈烈了。那么我们首先要认真对待并尊重自己和自己的羞耻感,看看究竟是哪方面的羞耻,这一点很重要。将隐藏的羞耻感公之于众——这意味着至少要向一个人敞开心扉——在我们看来,这是消除羞耻的唯一途径。羞耻是一种社会情绪,正因如此,消除羞耻才需要与人交流。我们刚刚已经谈到了,交流是羞耻消灭者。对羞耻保持沉默会助长羞耻的气焰,而向他人倾诉或与人分享则有助于瓦解羞耻。因此,请与人分享你的羞耻。从你最信任的人开始。

创造力

创造力也可以成为羞耻消灭者。当人们表现出创造力时,不论是画画还是唱歌,不论是跳舞、演戏,还是写诗——这些创造性的过程总是包含着一些个人的,甚至是私密的东西。公开展示创作过程或创作成果,比如在展览中展出画作、朗诵诗歌、演奏音乐、表演舞蹈或戏剧,意味着将个人空间或私密空间公之于众。因此,在公开这些创作过程时常常会感到羞耻。经历一遍这种羞耻,才能开启改变,在最理想的意义上变得更加无惧羞耻,这是一个自我治愈的过程。但在此过程中,你应该谨慎选择展示创作成果或展示私密空间的对象。再强调一遍,你应该寻找一个不会让你感到丢脸,同时也不会娇惯你的人,他应该是一个真挚、诚恳的人,不会轻视你,也不会伤害你。在这种情况下,羞耻可以发挥其作为一名守卫的作用,帮助你选择并检验倾诉对象。创造的过程能给予你建立在善意基础上的真诚的反馈,但不能帮你避免羞耻。相反,它甚至可能会引来羞耻,迫使人们一次次经历羞耻,不允许人们掩饰或隐藏羞耻。人们在经历羞耻的过程中会练习并学会将羞耻变成自己的东西,并接受与人为的羞耻截然不同的天然的羞耻。

“请设计或找到你的羞耻消灭者!”或许你会受此启发,为自己设计一个符号。这个符号代表了你的羞耻消灭者,或者换种可爱的说法:一只小小的羞耻消灭者,它专属于你,也只愿意帮助你。我们在工作中收集了一些创造性符号,它们会给你提供一些具体想法:一位女士画了一只凶猛的巨兽,巨兽以她的羞耻为食,会不断吞噬她的羞耻。另一位女士则画了一个小陶壶,用来盛放“我窘迫时的红脸蛋儿”。一位男士为自己买了一面小镜子,当他可能被羞辱或害怕被羞辱时,他就会照照镜子:“我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我就不会感到迷失。”

致羞耻的一封信

也许你可以给自己的羞耻写一封信,信的开头可以写:“亲爱的羞耻,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从何而来。而且我已经知道了,你也很有用,会为我着想。我很感谢你。但是……”许多处于两个极端之间的人们(他们完全沉于羞耻,或试图完全摆脱羞耻)都已尝试过写一封类似的信。这样的信件或内心的对话往往让人能够心平气和地与羞耻交流。羞耻感在情感格局中获得了一席之地,一处安全且能被接受的位置,因此它不再需要踏上岸来折磨人们了。

张开五指

你肯定已经看到孩子们这样做了。一个孩子用手遮住眼睛。也许他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但后来,孩子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孩子并没有把手从眼睛前拿开(羞耻心或警惕性还是太强了),但他把手指稍稍分开,通过手指间的缝隙向外看。但对于羞耻心而言,重点并不是要向外看,而更多在于展示自己。孩子张开手指的画面对很多人都有帮助,或许对你也有帮助。要摆脱羞耻,不必完全暴露自己,只需要露出些许缝隙就够了,就像孩子眼前张开的手指一样。如果你现在想一想,肯定能想到一些你敢于向朋友或信任的人展示的东西。不妨与他人分享那些你通常因害羞而藏起来的生活中的小小领域。这一小步就能够打响从人为的羞耻中夺取力量的战争,这一小步也能成为敢于采取新的交流方式的开端。

1磅 ≈0.45千克。——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