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上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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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个红枣的国度,占世界红枣产量的百分之九十八。世界红枣看中国,中国红枣看陕北,陕北有个红枣王。

这个王不是自封的,是经联合国正式加冕的。迄今,联合国粮农组织共评定出世界农业遗产地三十六处,中国佳县即是其中之一。但不是稻麦杂粮,而是红枣。正式的桂冠是:“全球重要农业遗产体系·中国佳县古枣园”。

佳县有个小村,名泥河沟,村前有座枣园,内有三百年以上的枣树三百三十六株,其中三株已逾千年,更有一株被确认为一千四百年,高八米,要三人合抱,这就是我们要说的枣王。

佳县泥河沟村的古枣园。

联合国粮农组织授予“全球重要农业遗产体系·中国佳县古枣园”证书。

今年8月我慕名去朝见枣王。正当盛夏,北京酷暑难熬。而泥河沟却浓荫盖野,绿风荡漾。小村前临黄河,后靠群山。一条小支流从深山中蜿蜒而出,临入黄河之时顾盼生辉,绕了六个小弯。每个弯中都揽着数户人家,组成了一个村落,这就是泥河沟村。村前,滔滔黄河奔流而去,岸边起伏的金色山崖点缀着油绿的枣林,黄绿交替,明暗生辉。更远处千沟万壑,奔来眼底,万木葱茏。这里便是枣王的王宫所在。背黄土高原之绿树兮,面大河奔腾之涛声。

枣王雍容大度,体态庞大,主干短粗,拔地而起,如堡垒镇地。由于年深久远,树身由下向上开裂成数股,或宽或窄,都向左绕旋而上,力如拉丝、缠绳。树身上的纹路跌宕起伏,如虎豹、如断崖、如乱云。枣木本来就是暗红色的,树皮撕裂后炸出的细毛,或卷或竖,怒发冲冠。枣王就是一头红毛狮子,卧于园中,不言自重,威风凛凛。令我们这些只不过数十年“人”龄的、细皮嫩肉的高级动物顿生几分敬畏。而主干之上,又顺左旋之势连发出三根大枝,都有水桶之粗。连卷带拧,裹着青枝绿叶,呼啸着向蓝天探去。树下三十多亩的枣林全是它的臣民,前呼后拥,枝繁叶茂,也都在数百年以上。但无论多老的树,在阳光下一律闪烁着油亮的叶片,垂挂着沉甸甸的枣子。这时从河面上吹过来一阵轻风,奔腾往复舞于林下,飘举升降,摇枝弄叶,哗哗作响。快哉,大王之风。

一棵枣树的根可扎到方圆百米之外,任你多么贫瘠、干旱的土地,它都能像雷达扫描一样,搜取石缝、土层中的那一点点的营养、水分。三十年前我当记者时采访过一个枣树研究所,他们在树根下挖了一个很深的剖面,装上玻璃幕墙,观察枣树的生长。那细如蛛网的根系,天罗地网,连观察者都被网入其中。现在,我背依枣王,脚踏大地,想象着这千年古枣园下,该是怎样的一个网络世界。

我第二次去泥河沟,正好是九九重阳节的那一天,秋高气爽。看万山红遍,星星点灯,落枣满地,如红毯迎宾。真的,毫不夸张,主人见有客来,先提一把扫帚,就像冬季扫雪一样扫开落枣,为客人清出一条路来。我来到枣王身下,摘一颗红枣细品着它酸甜绵长的味道,像是咀嚼着一部史书。一千四百年了,它守候在这里,记录着自然和人世的变化。就这样一年一熟,薪火相继,不避风雨。用它的年轮,用它的果实,周而复始地向人们传递着自然和社会的遗传密码。

而当我们踏着红枣铺就的地毯登山一望时,风景又与八月来时大不相同。红枣烂漫,黄河东去。人道是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而现在每个弯子的崖缝里都填满了正在晾晒的红枣。大河起舞,红绸飘动,织来绕去。好一幅黄河枣熟图,一派王者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