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包括更清楚的事件;不过也和前一章里那些事件同源异流。
我相信,读者一定高兴和我一同回到苏菲娅那儿。我们上次和她告别了以后,她真是一夜无眠闲愁搅。睡眠一点儿也没光顾她,更不用提神游梦乡了。早晨,她的女仆昂纳阿姨,按照平素的时间前来伺候她理装的时候,她早已起床穿戴好了。
在乡间,住得相隔二三英里的人家,就看作是隔壁的邻居一样,所以只要有一家一出什么事儿,它就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传到另一家。因此,昂纳阿姨对媢丽出丑的事儿,全部首尾都听到了;她这个人的脾气,本来就嘴快,所以她刚一来到她小姐的闺房,就开口作以下的叙说:
“哎哟,小姐呀,您说这都是哪门子的事?您礼拜天在教堂做礼拜看见的那个女孩子,您不是认为还挺好看的吗,其实您靠近她看上一看,就会认为,她也并不怎么好看了。您猜怎么着,我一点儿不说瞎话,治安法官把她传去了,因为她有了崽儿,肚子都大了。据我看,她的样子,就像一个不知道什么叫要脸的邋遢货。我不说瞎话,她还把这个私孩子,硬栽在年轻的琼斯先生头上哪。全区上的人都说,奥维资先生特别生年轻琼斯的气,所以连他的面儿都不愿意见。我一点儿也不说瞎话,人们都由不得要体贴这个可怜的小伙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又不值得体贴,因为他不怕丢自己的脸,和这类骚货弄到一块儿。可是他又是那样漂亮的一位绅士,他要是叫人赶出门去,我也得替他难过。我敢起誓说,这个女的,也一定和他是两相情愿,因为她是一个不顾羞臊的泼辣货。要是女人都那样往男的那面凑,那就不能净怪那些年轻的男人;我不说瞎话,他们干的,也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儿。我不说瞎话,和那样邋邋遢遢的骚货,纠缠在一块儿,真太不自爱了。所以不管什么事儿落到他们头上,都是应该的。可是说来说去,还是那些歪剌货顶不对。我打心眼儿里说,我恨不得能把她们拖在车后面拿鞭子抽一顿;因为她们叫一位好看的年轻绅士都跟着遭殃受灾,真太可惜了。没有人能说个不字,说琼斯先生不是所有青年人里头顶秀气的——”
她正这样刺刺不休的时候,苏菲娅用一种从来没对她用过的恼怒声音,对她喊道,“算了吧,算了吧,你对我这样胡说乱道是什么意思?琼斯先生干的事儿,于我又有什么相干?我认为你们都是一路货。我看,你好像觉得,这件事不是你干出来的,还抱怨自己哪。”
“哟,小姐啊!”昂纳阿姨答道,“小姐您对我居然会有这样的看法儿,真叫我难过;我敢保,没有人能说我会干出那种事来。要我说的话,所有世界上的青年,都叫他们见鬼去吧。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他好看?其实大家都跟我一样,没有不这样说的。我不说瞎话,我从来没想到,说说一个青年好看,会有什么碍处。不过我不说瞎话,我从此以后,永远也不再认为他生得美了,因为怎么叫美,就在一个人作得美。96一个讨饭的臭货!”
“你快给我闭上嘴,不要絮絮叨叨地净说这种不懂规矩的话了!”苏菲娅喊着说,“去看看老爷吃早餐是不是要我陪他?”
昂纳阿姨气愤愤地扭身离开屋子,自己对自己嘟囔不已,但是却只有“哼哼,我敢保”几个字,能分辨得出来。
昂纳阿姨是否像她的小姐所暗示的那样,真正应该受到怀疑,我们不想解释,以满足读者的好奇心;但是我们却可以对读者作一些补偿,把苏菲娅心里所想的表明一番。
读者请回忆一下,一种对琼斯先生默不作声的爱情,已经悄悄冥冥、蹑迹潜踪、偷偷袭入了这位年轻小姐的胸怀了。这种感情,在她心里,已经发展得相当壮大,她自己才发现了它的存在。在她头一次开始感觉到它的征候那时候,这种感觉是非常甜蜜、非常可心的,所以她竟下不了足够的决心,把它排除,把它驱逐。因此她就一直继续不断把这种感情紧守严护,从来一次也没考虑到这种感情都会产生什么后果。
出了媢丽这件事,才头一次使她有了警觉。她现在第一次看到,原来她一直都犯的是痴情傻意。这种情况,虽然把她的心搅得异常紊乱,但是它有另一种令人恶心的药物97所有的作用,一时之间,把她的相思解脱排除。它的作用的确令人惊异地迅速,在她的仆人不在跟前那短短一会儿的工夫里,一切征候完全消失;所以女仆回来,说她爸爸叫她下去用早餐的时候,她已经十二分地心平气静,一颗心能够把琼斯先生完全置之度外了。
心灵的疾病,几乎在每一种细节方面,都和身体的疾病常常相似98。因为这种缘故,所以我们希望,我们对之深表敬意那一界的学识渊博之士,会宽恕我们,不要因为我们出于不得已,非强行借用他们所用的一些字眼和词句来怪我们;这类字眼和词句,理应归他们使用,但是我们要是不用这类字眼,那我们的描写就往往要变得难以理解了。
现在,心灵方面的疾病和身体方面的疾病,恰好类似之点,无过于旧病复发,这是二者都最易犯的。这种情况,在野心和贪婪这两种大病方面,最为明显。我曾见过有的野心家,由于在宫廷里屡遭失望(这是治这种病最好的药物),而得到医治,却在郡城审判庭上99,争大陪审团100的首席陪审员,而重新爆发。我还听说,一个贪人,已经把贪心征服了,都能拿好多便士作施舍了,但却在临终的床上,和丧事承办人,就接着来的葬仪问题,争得了一份狡猾而便宜的交易,觉得大为快慰。而这个丧事承办人,就是他独生女儿的丈夫。
在爱情方面(按照严格的斯多噶派哲学讲,我们把这种感情算作一种疾病)101,这种易于旧病复发的情况,也同样显著。现在在可怜的苏菲娅身上发生的情况,就是这样。就在她下一次看见年轻的琼斯的时候,以前所有的征候,又都去而复返。从那时以后,她就一阵冷,一阵热,二者交替而来,在她心里折腾。
这位年轻女士的情况,和从前一向所有的,大大不同。那种热烈的感情,从前本来沁人心脾,美不可言,现在却在她胸中,变成如蝎之蜇、如蜂之刺了。因此,她用尽一切力所能及的办法,来抵制这种感情,把她的理智(以她那样的年龄而论,这种理智还真强大)所能想得到的一切辩论,都召唤来,以征服或者驱逐这种感情。在这方面,她可以说,非常成功,因此她开始想,经过相当的时间和不再和琼斯见面的隔离,就完全可以把她的病治好。102所以她下定决心,尽力能怎么躲着琼斯,就怎么躲着;为了达到这种目的,她开始盘算,想要到她姑姑那儿,去躲一些时候。她父亲一定会允许她去的,这一点她毫不怀疑。
但是命运却另有安排。她使一件琐事发生,以阻止任何这种办法的立刻进行。这件事在下一章里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