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254)
一般说来,人类知识在各个部门中,绝大部分永久只存留在纸上,在书籍中,即在人类的书面记忆里。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在每一特定时期真正活跃在某些人的头脑中。其所以如此,主要由于人生的短促与无常,此外还由于人们疏懒成性和贪图享受。每个如白驹过隙的世代只从人类知识取得它刚好用得着的一切,很快它就死去了。大多数学者都很肤浅。接着来了新的充满希望的一代,它一无所知,必须从头开始学习一切;它再次从中吸取它所能理解的、或在其短促生涯所能需用的一切,然后同样死去了。如果没有文字和印刷,人类知识的状况该是何其糟糕啊。所以,只有图书馆才是人类可靠而又长存的记忆,人类的个别成员都只有一种非常狭隘而又不完全的记忆。所以,大多数学者都不愿他们的知识受到检验,如同商人之于他们的账簿一样。
人类知识向四面八方伸延,都是远无止境的,而一般值得知道的知识,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其千分之一。
由此观之,学问已扩展到那样一种宽度,谁想“有所成就”,就只应攻研完全特殊的一门,而不应兼顾其他。于是,他虽然在其本行中超过凡夫俗子,但在其他部门却仍属凡俗之列。再加上今天常见的对于古代语言(一知半解无济于事)的疏忽(一般古文化修养即由此而衰落),于是我们将看到在自己本行之外鲁钝如牛的学者了。——一般说来,一个别无所知的专门学者好比这样一个工人,他一生别的什么都不做,只给一种规定的工具或机器做规定的螺钉或钩子或把手,在这方面当然达到了难以置信的熟练技巧。还可以把专门学者比作一个住在自己屋子里、从没出过门的人。在屋子里,他确切地知道一切,每层楼梯,每块角落,每个阳台,有点像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的夸西摩多一样;但是,一出屋子,他便觉得一切陌生而茫然了。——反之,真正的古文化修养绝对要求博识与总揽,因此高级意义上的学者当然需要某种通才。但是,谁想完全成为一位哲学家,就必须把人类知识最遥远的末梢都聚集到自己的头脑中来,试问它们还能聚集到另外什么地方去呢?——第一流的英才决不会成为专门学者。他们既是英才,正要把生存之整体作为自己的难题,他们每一个对于这个难题都以任何一种方式为人类提供了新的启示。因为,只有以事物之整体与伟大、本质与一般作为自己成果题目的人,而不是毕生孜孜于解答事物彼此间任何一种特殊关系的人,才配享有一个天才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