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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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唇枪舌剑笑颜色,枫林渡上掩杀机

何四招呼王年二人离开时用了一个“请”字,王年只道是这位江湖大豪的一句客套话,却不想等到乌泱泱的家丁们散去,众人身后还真就露出来两顶四人抬的蓝呢小轿。

“王大掌柜,请~”何四大手一挥,两顶轿子前头堆着笑的轿夫便忙不迭地把轿帘给拉了起来。

眉头微蹙的王年忍不住转头望向了何四——他这才注意到自打这何四一出场,便用的是“大掌柜”一职来称呼他。

徐家规矩森严,出行入座都要讲究个品级高下,但凡是掌管着某一处门面的,不管是东街的粮店、西门的肉铺还是西河的布庄,统称“掌柜”,“掌柜”之上——那些个帮衬着徐家打理着某一类产业的,主管粮油的、统筹药材的、统辖车行镖局的,那才能被下人们尊称为“大掌柜”。

“掌柜”与“大掌柜”,一字之差,却有云泥之别。各坊各店的掌柜生意再好那也不过是一年千两、万两的流水,可徐家现如今的生意早就做到了大江南北、华夏内外,各州、各府光是粮店就不下近百间,其他的药铺、肉庄之流更是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徐家大掌柜那可是“一言能定州府生计”的豪横。

“二老爷昨儿夜里刚发的条令,您有大功于徐家,特擢升为都宝斋大掌柜,统辖所有玉石、古玩的门面。”何四抱拳恭喜道,“王大掌柜年少有为、天纵奇才,可喜可贺啊。”

何四脸上的笑不阴不阳,可这一路走来心里头始终提着十五个桶晃荡的王年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瞒着主家偷见上仙,继而擅离职守去别处另寻了个虎子回来,这是妥妥的打主家的脸,妥妥的吃里爬外!

自个儿是和徐家定了活契的,按徐家的手段,仅凭擅离职守这一条,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报官把自己抓回去,动刑、坐监那都算轻的,牢房里随随便便生出一场疫病、大火就能把“王年”二字从人世间抹得一干二净。

可现如今不但不打不骂,还把自个儿破格提为了大掌柜,还是主管玉石的都宝斋的大掌柜,那十成十是和自己之前预想的一样——上仙出面了。

自己的身家性命应当是无虞了,可明里暗里的阴招绊子肯定不会少。

明明是被自家养的狗子狠狠地咬了一口,偏偏还得赔着笑脸给狗子置办身新衣裳。

以徐博的城府或许还能若无其事,可徐朗?单单是看码头上家丁们的出手就能猜出个一二三来。

“麻烦何管事了。”心里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可在何四的眼里不过是略微失神了片刻,王年脸上没有兴高采烈,更没有趾高气昂,只是含笑着微微点头,拱手谢了句“叨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凡能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堂的又岂会是说书人口中那些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撞汉”。

“这小子不简单!”原本还因着对方年纪小有些看轻心思的何四霎时心头一紧。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不露声色的何四笑着将王年引到了轿边,接过轿夫手里的轿帘说道,“还请王大掌柜和小公子上轿。”

从没坐过轿子的石伢子正贪新鲜,上下左右地张望着轿顶上的流苏,却不想王年双手直接抓着他的肩膀,径直地向着前头的轿杆跨了过去,“多谢何管事美意,这娃娃认生,片刻离不开我,我们二人同坐一轿便是。后面那顶便让渡给何管事了,何管事这一路奔波辛苦,实该放松休息片刻。”

说完也不理何四作何反应,直接抱着石伢子朝着狭小的轿厢硬挤了进去。

石伢子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便坐在了王年的腿上,眼里瞧见的便是轿厢外何四那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何四拉着轿帘的手还停在半空,一张大嘴紧紧地抿着,左边的上嘴皮子正微微抽动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既然上仙发了话,那王年无疑便是得了一块免死金牌——纵是给徐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分毫,不仅如此,徐家还得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王年有个头疼脑热、骨折扭伤的。

可没人说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啊?

你王年现在为何能豪横起来了?还不是因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了这么个小屁孩儿出来?

漓阴城里道路曲折、人来人往的,跟丢了一顶轿子那不是常有的事?只要上仙要的人在他们手里,那还怕王年能翻过天去不成?

既没有什么一环套一环的连环计,也没有什么百转千回的深谋城府,只是简简单单一招釜底抽薪,千百年来却是屡试不爽。

只因着“骄兵必败”四个字,眼高于顶瞧不见这脚下的泥泞薄冰。

只是让何四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年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骤登高位居然还能这么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何管事,要是让二老爷等急了可不好,我等还是快快动身吧。”王年见何四杵在轿边不动,便搂着石伢子出声提醒道。

“啊~是是是,王大掌柜所言极是。”何四的城府也是极深,现如今回过神来,当即笑着招呼道,“起轿起轿。”

两顶轿子,十来个黑衣家丁跟着,一路小碎步地赶着,便向着远处醒目的高楼走去。

何四到底是没有坐轿,也不知是因为徐家的规矩还是自己有心事,只是离着王年他们的轿子三尺远,迈着大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时候的枫林渡已经渐渐热闹起来了,各色早点铺里炸油条的、下馄饨的、烙饼的,油香四溢、人声鼎沸。扎着发髻的男童挎着个竹篮,在上面蒙着层素布便在街边“杏子”、“李子”的叫卖。

数量最多的漆器店里头,伙计们手脚麻利地卸了门板便开始把一摞摞的成品物件摆出来,什么碗碟、匣案、箱笼、棋盘,各式各样、应有尽有,直把石伢子看的是目不暇给。

“年叔,这漓阴城可真热闹啊!”少年心性的石伢子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却是让一直想着心事的王年回过神来。

“傻孩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漓阴城里可比这儿要热闹十倍不止。”王年顺着石伢子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继而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道。

“十倍都不止?!”石伢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王家岭从南到北、由东往西,拢共就豆腐干这么大块地方,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店铺?在他的念想里,说书人口中的“门庭若市”、“游人如织”也不过是如此了。

“呵呵~不急,等见过了二老爷,我们就进城去拜见上仙,到时候你就知道这漓阴城到底有多热闹了。”

“好嘞~”得了准信的石伢子又转过头去看轿帘外的风景,抱着他的王年一同看着那些瑟瑟缩缩,不敢用正眼瞧着自己这一行人的路人,心里头却是起伏不定。

“这一宴,只怕是宴无好宴了。”

······

“江水滔滔向东去,望断秋霞难复还。”

百年来,前朝詹州多情才子徐落生的一首《望江楼赋》引得无数痴男怨女在七夕佳节登楼远眺,望着连绵不绝的漓江潮水泪撒雕栏。

只可惜当年上都宫真仙“一剑斩邪魔”,连带着屹立江边百十年的望江老楼也一并给削了去,现如今的新楼还是徐博发家之后嘱咐徐朗给重修起来的。

只是这新楼建是建起来了,模样大差不差也算周正,可这内里乾坤却与老楼差了有十万八千里。

老楼的主家是书香门第、詹州世家,出过七八个尚书侍郎的,几代经营之下,这老楼打从一楼大堂起就挂满了各朝各代文人墨客的手书绝句。

盛名之下无虚客,春雨夏花、秋月冬雪,一年四季都能引得各路书生大员纷至沓来倚楼望江、挥毫泼墨、传抄天下,即便地处西南文章贫瘠之地,却是硬生生打出了“江南第一楼”的名号。

楼毁人亡之下,那些后辈进学视之如传世之珍的云章墨宝自然也是化作尘泥烟消云散,漓阴城里的秀才、举人们扼腕叹息、捶胸顿足却也无可奈何,难不成你还敢找仙人说理去?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自个儿命长么?

祭文奠墨、哭字拜画,在老楼废墟上折腾了好几年的本地文豪们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准备趁着徐家盖新楼的机会,让自己的真迹晓之于众,却是被徐朗这个泼皮出身的粗杀汉子气得差点吐血。

新起的望江楼不论大堂还是所谓的单间,处处是桐漆的褐色门窗蠢笨粗重,楼上楼下俱都是素墙青砖不见一丁点儿雕梁画栋,木牌子做成的菜单上写着的全都是百姓家再寻常不过的粉蒸肉、青菜豆腐之流,连个“红嘴绿鹦哥”的雅名都懒得起,楼里卖的酒就更不用说了,早就有知道内情的宣扬了出去,都是后厨自个儿酿的乡下米酒,酒味寡淡、颜色暗浑,比马尿都强不到哪儿去。

价钱上也是离谱,不用白银三五两,只需几十个铜子儿就能在这久负盛名的望江楼里吃它个酒足饭饱,别说漓阴城里的小康之家了,就连码头上的脚夫苦力都能隔三岔五地来这儿打个牙祭,故而春去秋来、一日三餐,这楼里的白丁食客就没断过档。

好好的一顿饭,诗兴还没起来呢,就听见满厅满楼的“直娘贼”、“入你娘”,这让知书达理的读书人怎么敢来?!

就这样徐朗还不满足,在楼后头又起了两排院落,一排赌档一排青楼,

斯文扫地!江湖败类!

纵是徐博生发到了“半城”的地步,只单单望江楼重修一事,自视甚高的本地文豪们就始终对他低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