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导读
少年未必总是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相反,他们富于年轻人的敏感,对生活的枝节、社会的状况、时代的境遇,更容易有所反应,有所体会。在18世纪的德国,一本写尽少年苦闷心事的小书横空出世,获得众多敏感心灵的强烈共鸣。
1774年,青年歌德创作的《少年维特的烦恼》首次出版,旋即在欧洲掀起了一股“维特热”。当时出现了以小说主人公维特所着服装——黄裤子、黄马甲和蓝外衣为代表的“维特装”;远隔万里的中国也出产印有“维特”头像的名贵瓷器。
小说以书信体的独特方式书写,以少年维特与绿蒂之间的爱情为主线,通过这段纯洁而痛苦的爱恋故事,对当时德国各个阶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展示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全景图。诚如恩格斯所言,它“绝非一本平凡的感伤的恋爱小说”,维特的烦恼也并非个人化的爱情烦恼,他的痛苦折射出的是整整一代人的困境。歌德以书信体的表达方式将维特式的忧郁与感伤描述得淋漓尽致,让那个时代同样遭受着封建社会压迫的压抑中的年轻人从中受到了鼓舞和安慰。
少年维特思想超前,他向往自由,反对当时的封建习俗、阶级压迫和贵族奢靡的生活方式。他渴望真诚的爱情,然而所爱之人已有婚约,感情无法得到托付。他希望做出一番事业,却在等级森严、制度僵化的社会中不断碰壁。现实的黑暗让他失望消极,爱情希望的破灭让他伤心绝望。小说中处处透着诗意的惆怅,维特的痛苦、对未来的憧憬和迷茫、多愁善感的性情和愤世嫉俗的情绪让淡淡的哀愁渐渐升级为绝望的呐喊,喊出时代的心声。
18世纪末的德国,封建而落后,人们普遍要求摆脱封建束缚,寻求更加合理的社会形式、更加平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更加符合人性的价值观。这些也是同时代整个人类共同的理想,因而高唱自由之歌、狂呼个性解放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成为18世纪末德国“狂飙突进运动”最有力的口号,并迅速冲出德语文坛。歌德也因而成为世界文学大师。
其实,维特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歌德本人,这部小说带有一定的自传色彩。歌德的青年时期,正值欧洲历史上的大动荡、大变革时期。当时很多城市依然保留着中世纪森严的等级制度和陈规陋习,歌德的故乡法兰克福就是代表。出身于富裕的市民家庭的歌德,先后就读于莱比锡大学和斯特拉斯堡大学学习法律,接受了许多进步思想,对社会现实多有不满。专修法律实属父命难违,其实歌德内心向往当个画家,而且也很早就开始了文学创作。1871年,心性敏感的歌德结识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夏绿蒂·布夫,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不幸的是这位姑娘却已经和一位律师有了婚约。在姑娘的父亲眼里,拥有稳定工作、成熟稳重的律师当然比年轻浪漫、醉心于艺术的歌德更值得托付终身。夏绿蒂·布夫尊重自己的婚约,无法给予歌德超出友谊的爱,无奈之下,歌德离开了让他心动的姑娘。之后不久,歌德又遇见了另一位让他难以忘怀的女子玛克西米莲娜。可惜这段爱情同样以悲剧告终。这两位让歌德品尝了爱情苦果的女人共同构成了小说中绿蒂的形象——黑色的眼睛来自玛克西米莲娜,丰富的才情、坚毅的品质则来自夏绿蒂·布夫。
书中的很多其他人物,也都能在歌德的现实生活中找到影子。维特的形象杂糅了歌德自己和他的好友——爱而不得结束生命的青年耶路撒冷的经历;小说中绿蒂的未婚夫则既有夏绿蒂·布夫善良的丈夫的影子,又有玛克西米莲娜善妒的丈夫的痕迹。对善良但悲惨的牧师之女的描写,则源自歌德对早年的一位恋人弗里德莉克的愧疚……可以说,《少年维特的烦恼》是歌德生平的一个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的片段。
小说在短短四周的时间内完成,歌德把内心的苦闷倾泻于笔端,为的就是给自己的情绪找到出口,以摆脱恋情失败的痛苦,打消抑郁的念头。歌德确实因此成功走出了失恋的苦闷,而小说中的维特却最终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一极端的选择也将维特升华为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形象。《少年维特的烦恼》为后世众多作家争相追捧,给予高度评价。在当时却被教会和贵族统治下的上层社会视为反传统的洪水猛兽,维特也成为了被口诛笔伐的人物,被定义为一个和睦婚姻的破坏者,一个无神论者,尤其是他自杀的选择更是离经叛道,这在常规的价值观念中是不可理喻的。但是,很多青年深受这种浪漫主义的激情的影响,纷纷效仿维特,追求自由、打破社会束缚、放任自己的激情。小说出版不久,就受到了以教会为首的一大批人的强烈谴责,甚至在个别地方还遭到了查禁。
歌德不愿见到年轻人盲目模仿维特造成悲剧,因而以一首短诗劝慰世人。诗歌的后半部分这样写道:
可爱的读者哟,你哭他,你爱他,
请从非毁之前救起他的声名;
请看,他出穴的精灵在向你目语:
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不要步我的后尘!
对于社会舆论,歌德无所畏惧,他在晚年创作的自传《诗与真》中说,“这本小书的影响是巨大的、惊人的、很好的,因为它产生的正是时候。”诚然,当时的德国甚至欧洲都处在大变革中,人们在新旧时代的交锋中难免迷茫和受伤,而歌德却让这个问题更加清晰化了。
《少年维特的烦恼》在德国迅速连印了十六版,先后被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据说拿破仑远征埃及时也不忘把书带在身边,沉迷其中,先后读了七遍。五四运动时期,郭沫若将其翻译引入中国,同样在向往自由、民主的新青年中掀起一股“维特热”。百年后,维特的激情、感伤、烦恼,与歌德不朽的精神灵光,穿越时空隔膜,仍引起我们心灵的震颤。愿心有戚戚者读罢,如歌德一般“像办完了一次总告解一样,心里又感觉愉快而自由,因此获得了一种新生活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