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择仆
承贤殿,屋中炭火哔啵作响。
沉水碧歪在榻上闭眼假寐,指尖抚过身上的银绒狐皮毯,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萧条多时的门外不时传出走动的窸窣声,月朗临走前便吩咐了院中新拨来的宫女轻易不得近帝姬的身。
如今沉水碧得了每日可陪伴陛下膝下的准许,旁人自然不敢触她的霉头,便闭好了嘴,在摸清楚沉水碧性子前安分守己,谨慎地做好分内之事。
沉水碧即便是猜也猜得到自己骤然在燕兴帝跟前露脸,如今必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眼下无论做什么都是旁人的眼中钉,因此眼下什么都不做,任由旁人猜测,反而是最好的做法。
正闭眼假寐时,门外传来逐渐加重的脚步声,沉水碧睁开眼睛,寒气将炭火吹得有些烦躁地歪了歪,月朗吩咐了一句什么入门来,看着榻上的沉水碧道:“殿下,门外都是奴婢挑选出来侍奉您的内仆,都是手脚麻利聪明能干的,您特别吩咐的琉璃姑娘奴婢也给您找来了,只是……”
他低下头有些吞吐,片刻后才决定了似的一抬头:“只是那位琉璃姑娘,却是个哑巴。”
沉水碧对此并不惊讶,坐直了身子,道:“本宫知道,叫他们都进来吧。”
“是。”
月朗引众人入门来,宫女太监共站了两排,生的倒是都算得上眉清目秀,在月朗身后的便是那名叫琉璃的宫女。
众人齐齐跪地,沉水碧任由众人跪着也不叫免礼,众人便愈发惴惴不安,原是听说从前的敏婕妤好性儿,这位承贤帝姬又性子温吞才期望着来此伺候的,可眼下瞧着,这差事却是不好当的。
沉水碧扫视过众人的神色,随手点了几个神色有几分不耐的示意月朗带了出去,余下的几个见此神色便是愈加诚惶,即便膝盖酸软也不敢乱动,等着沉水碧的发落。
沉水碧下了地,绕着众人走了一圈,末了停在琉璃的身前,皱了皱眉,抬起她的下巴看了她一眼,道:“叫什么?”
琉璃打了个手势,沉水碧鄙夷地啧了一声,松开了她的下巴冷笑一声,忽然道:“月朗,你便是这样当差的?为本宫挑人,便找个哑巴过来?”
月朗诚惶跪地,道:“此事是奴婢疏忽,还请殿下恕罪!”
沉水碧转身坐到椅上,拨着茶盖,漫不经心道:“本宫问你们,月朗办错了差事,是该罚,还是不该罚?”
众人交头接耳了片刻,并不知沉水碧为何将此问题抛给了他们,然而主子的问话谁又敢不答,其中一个眉心有一粒朱砂痣的少女大着胆子道:“恕奴婢斗胆一问,若奴婢所言并非殿下的心意,殿下可否会处罚奴婢?”
沉水碧翘着兰花指,捻着茶碗璧道:“你叫什么?”
那少女登时吓得脸色一白,道:“奴婢名叫阿蛮。”
沉水碧点点头:“旁人可还有话要说?”
又有一个小太监抬眼道:“月朗公公办砸了差事,殿下是主子,自然想怎么惩处就怎么惩处的,如今办砸了一样,将来办砸第二样,岂不是连殿下的饮食起居都办不好了?”
沉水碧看了他一眼,依旧看不出丝毫喜怒,同样道:“你叫什么?”
小太监有些难为情道:“奴婢刚刚净身进宫便被月朗公公唤来了此地……原还想着,请殿下为奴婢赐名呢。”
沉水碧嘴角微扬,口中淡淡道:“月朗星稀,月已明朗,却不见星稀,你便跟着月朗,唤作星稀,你可愿意?”
一句话仿佛定心丸,小太监不由欣喜若狂,连连叩首,道:“愿意!愿意!星稀多谢帝姬赐名!”
沉水碧这话一出,旁人便仿佛窥得了真意,其中几个便七嘴八舌地开口,争先恐后地道该如何惩治月朗,沉水碧也不出声,便就这样听着。
待众人说罢,她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月朗做错事,自然不该姑息,方才说话的几个,便由你们带月朗前去领罚,你们可愿意?”
这话一出,方才说话的便都默了。
沉水碧道:“怎么,不敢么?”
一个骨瘦如柴的宫女上前一步,道:“殿下,月朗公公慧眼识英,必然不会疏忽到将一个哑巴代回宫中,方才若是殿下当真生气,必然也轮不到我等提议,所以依照奴婢之见,月朗公公并非当罚,反而当赏!”
一番话清晰有理,竟也并非随波逐流,沉水碧闻言脸上的笑意便愈加深了一分,道:“月朗。”
“奴婢在。”
“你带旁人去罢,这四人便留在本宫身边,此后与你一同近身伺候的,便是你们五人,余下的你自行安排罢。”
被点了名的四人不由欣喜,旁人虽并无如他们四人那般待遇,却也被留在了宫中侍奉,倒也算是舒了一口气,便叩首拜过,各自安顿去了。
月朗带众人离去,沉水碧这才认真打量起方才留下的四人。
阿蛮敢于直言必然胆大直率,星稀重视规则必然规行矩步,弱柳懂得察言观色做事必然谨小慎微。
而琉璃不会说话,便是其中最稳妥的一个。
然而沉水碧留她在身边的真正原因,自然不会只是这区区不会说话的一个缘故。
前世沉水碧如母妃那般宽仁待下,然而却纵得整个千华宫中的侍婢越来越无法无天,后来更是几乎演变为恶奴欺主,如今重生而回,她自然要恩威并施,好生清肃身边侍奉之人。
一些从前她尝过的,也该让旁人尝尝了。
四人跪地拜过,此后便正式是沉水碧近身伺候之人了。
沉水碧抚着茶盖,轻言慢语道:“本宫年岁尚小,这千华宫中无主,总归不是个好住处,将来若父皇做主让本宫做了哪位娘娘的女儿本宫也是说不出话的。
“可话又说回来,无论是留也好,走也好,本宫年纪虽幼,如今却也是千华宫的主人,将来,若谁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做什么腌臜事,本宫必不轻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