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锋芒
沉水碧便就这样风轻云淡地认了输。
的确,将慕国太子晾在一旁看了一场大戏,若再输了亲自挑起的比试,说不准凌夕那等心高气傲之人会一气之下记上燕国一笔,将来不赔个两座城池只怕都绝不肯罢休。
可眼下沉水碧就这么首当其冲挡住了慕国太子的不满,若惩治,便是凌夕身为一国太子还小家子气,穷追猛打地跟一个不谙世事小丫头计较。
若不惩治,那将来便没有任何理由以此为借口搜刮燕国。
未来属于燕国的一场隐患,便就被沉水碧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
终归是一国储君,为难一个小姑娘,此做派岂不是太过不堪。
因此饶是凌夕被气出内伤,亦是只能笑道:“此局原是孤技不如人,该是孤认输,既然帝姬已抢先认输,那不如今日比试就此作罢。”
燕兴帝新得了美人,又见一场干戈被沉水碧一句话便化于无形,自然是心情极好,不由抚掌哈哈笑道:“承贤顽劣,让太子见笑了,只是太子果真无愧于君子二字,全然不同承贤计较,来人,为太子添酒!”
凌夕起身敬酒,客套之言信手拈来,只是饮酒之余,狭长凤目却若有所思地盯着沉水碧。
眸中光华,意味深长。
沉水碧坦然而对,并不做半点躲藏。
即便沉水碧年岁尚幼还喝不得酒,酒气也熏得她脸色泛起微红,她携弱柳阿蛮二人而去,方才宴上惊险二人看入其中,如今三人独行,却是后怕不已,春风拂面才发觉额上薄汗,有些泛凉。
阿蛮道:“方才可真是太过惊险,那慕国太子也是,殿下才七岁,他同殿下比试什么?”
弱柳轻嘘一声,谨慎地看了看周围,这才道:“你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沉水碧却是淡淡道:“不必小声。太子殿下,既跟了出来,为何不现身一见呢?”
阿蛮与弱柳皆吓了一跳,左右看去并无旁人,却听半空传来一声轻笑,有人轻盈地落地,手中半截残笛却没丢弃,而是继续握在右手,轻轻地拍打着左手的手心。
侍女二人警惕地护在沉水碧身前。
这慕国太子着实是有些怪异,堂堂太子,本该养尊处优,可眼下看来,身手却实在是过于好了些,跟踪沉水碧,竟是半分声音都未曾出现。
正如寻常,那神出鬼没的不速之客。
沉水碧静静地仰着头,看着凌夕那张还算得上英俊的脸,接着慢慢向下移动。
看到凌夕脖子上那新鲜的刀伤,沉水碧的眼神便是微微一凉,接着及时地隐去了其中杀意。
凌夕蹙了蹙眉。
若非她如今的年纪实在太小,否则盯着凌夕喉咙的眼神着实是有几分暧昧了。
沉水碧倒是坦然:“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凌夕啧了一声。
他用残笛挑起沉水碧的下巴,仔细地审视着沉水碧,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惯会投机取巧,倒不知燕国是否皆是如帝姬这般没什么真本事,却有些小聪明的——”
他蹙紧眉头,似是在脑中苦恼地搜刮着如沉水碧这样的形容,想了片刻,他才道:“——聪明人?”
半天憋出这么个贫乏的词来,倒是令人颇为哭笑不得。
沉水碧盯着他,毫不犹豫地一巴掌将抵着下巴的残笛拨开,却未打落,而是握入手中。
她意味不明地翘起嘴角,道:“太子殿下,方才席间本帝姬认输不过是为了两国和平,难不成太子以为,本帝姬此举,当真是有认输之意不成?”
她不等凌夕说话,便随手将笛子横在嘴前,盯着凌夕,轻而易举地将方才宴席上凌夕所奏之曲吹了出来。
曲声之技,更在凌夕方才略有瑕疵的吹奏之上。
即便是自幼熟识音律的凌夕也不由微微一怔。
此曲乃是他即兴所创,沉水碧断不会是未卜先知提前学习,更何况是以残笛吹奏。
唯一的可能,就是方才在宴上听了一遍便记在了心中,又轻而易举地用残笛演奏出整首完整的曲子,并将其中瑕疵加以填补。
这该是何等恐怖的记忆与天赋?
饶是凌夕,此刻也微微蹙眉,上挑的嘴角微微下垮。
一曲终了,沉水碧面无表情,将残笛随意地掷入凌夕怀中。
她盯着凌夕微微扬首,淡淡道:“我大燕国自然不会如慕国那般擅长音律,可太子似乎忘了,本宫乃是一国帝姬,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是该刻在脑中的,殿下却好似料定了本帝姬并没有残笛成曲的本事。
“倒不知,这轻敌的习惯可是慕国的聪明人之举?”
“本帝姬乏了,太子殿下请便,再会。”
说罢,连正眼都不再给凌夕一个,当即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折返回殿中。
凌夕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地“啧”了一声。
“小小帝姬,当真便能有如此魄力?”
“若允她羽翼渐丰,只怕我慕国,都要栽入她的手中了。”
他暧昧地舔了舔下唇,笑而不语,慢悠悠地握着残笛,朝着沉水碧相反方向而去。
而那一头,见凌夕没有跟上来,阿蛮二人悬着的心才放下。
阿蛮看着沉水碧的眼神越发崇拜,赞询道:“殿下可真厉害!那慕国太子还想借此事不依不饶,如今经此一遭,只怕是再不敢轻易找殿下的麻烦了。”
沉水碧慢悠悠道:“哪就有这么简单?凌夕之人心思阴沉,今日之举不过是抛砖引玉,只怕棘手的还在后头。”
她哪有那过目成诵的能耐,若有也不至于前世在燕兴帝跟前一直不受宠,只是此曲她前世便听凌夕与宴上用完好的玉笛吹过,她听过一次后便念念不忘,苦心孤诣所求多年才搜到了谱子,又不知练习过多少的日日夜夜,如今想要吹出自然是轻易而举。
而今日虽凌夕骤然发难始料未及,却也是她计策中的一环,因此这残笛成曲之难她也是一早筹划好的。
因此她只消提前用残笛练习好这首曲子,在蓄意藏拙后等着凌夕为难之时演奏出来也就是了。
这样的小把戏想要识破也并不难,奈何前头宴席之上,她已另辟蹊径用残笛敲击出了好乐,两者相加,凌夕便自然而然地深信不疑,从而对她有所忌惮。
她自然不指望凌夕真的会因此而安分,只消他眼下按兵不动,让她顺利完成她原本的计策即可。
而她的计策,便是送给扈皇后的一份准备已久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