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筹谋
月朗不知她为何如此询问，便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道：“陛下刚刚凯旋，接了一位娘娘入宫，明日自然是要庆功的。”
他垂下头去，支吾道：“只是……并未有通传的谕旨传入我们千华宫。”
细密的羽睫遮掩了沉水碧的双眸，月朗未曾看到她眼中的冷意。
果真不出她所料。
后宫之中的琐事皆由皇后做主，眼下先是克扣用度，遣散奴仆，接着是母妃骤然暴毙无人收尸，再如今，连庆功宴她这个帝姬竟都未曾得到消息。
皇后这位置，坐得可是真好啊！
沉水碧冷笑一声。
她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月朗身上。
月朗是自幼入宫的太监，为人极忠厚，与她自幼长大，梦中前世，他亦是因为她挡罪而死，一条命就这么搭在了深宫。
母亲过身，起码还有个月朗在身畔。
月朗死后，她身边的所有人对她便都是利用。
如今母亲已是回不来，她决不能让月朗重蹈前世覆辙。
她轻声道：“月朗，我知你忠诚不二，如今我身边能倚靠之人唯有你一个……你可愿意帮我？”
月朗一怔，不知她为何忽然如此询问，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月朗此身，愿皆奉于殿下。”
沉水碧点了点头，道：“若我要你去做一件事，可能会为此而挨罚，你可愿去做？”
月朗道：“只要是殿下吩咐，奴婢必肝脑涂地，绝无怨言！”
得了月朗的再三许诺，沉水碧才点了点头。
她翻箱倒柜，摸出了屋中仅剩的一把金钗银两尽数塞入月朗手中，吩咐道：“明日，你去尚食局，借我肚子饿为由用这些钱去买下他们肯卖给你的任何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残羹冷炙都不要紧。”
“待收到东西，你便将东西都装好，带着躲在保和宫外头，待父皇出来，你便上前去，将尚食局卖给你的东西全部送给父皇。”
月朗闻言不由吓了一跳，道：“殿下您疯了！尚食局三翻四次克扣您的饮食，即便您掏出这么多钱，他们也会为了羞辱您而用馊臭的饭菜打发您，您还要将这些东西送去给陛下……这……”
他自然不解沉水碧是何意。
沉水碧勾唇一笑。
燕兴帝好色荒淫，喜怒无常，却格外重视孝道，只因先皇在世时，他也曾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若燕兴帝知晓在他与其他的儿女大饱口福言笑晏晏的时候，他的小女儿能献给他最好的东西便是些狗都不闻的残羹冷炙，倒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想到此，她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母妃的尸身呢？”
月朗道：“娘娘的尸身还搁在院中，奴婢去求过多少次，那帮混账也没人肯来替娘娘下葬……”
沉水碧道：“那便留在这就好。你先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月朗颔首道：“奴婢明白。”
说好着便拿上银两退去了。
沉水碧叹息一声。
她用热水浇灭炭盆，躺在床上，望着床帐发呆。
脑中不断浮现出梦中的画面。
跌下城楼时，那刹那间的心碎如今回想起来还隐隐作痛。
前世人人都利用她，却还是难保太平，可她这个被利用的小小帝姬却依旧难以阻止燕国被灭的结局。
可灭国的结果，为何要她来承担？
重生而回，她断不再做砧板的鱼肉。
天下人不是看不起女子，称她是祸国妖姬么？
说她是妖姬，那她便做这个妖姬。
她必要坐上高位，被所有人仰视！
所有想要利用她的，恨她的，唾骂她的人，她都要踩在脚下。
如今重来，谁都不能再欺负她分毫。
她迷迷糊糊睡去。
梦中，她仿佛回到了从前，母妃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母妃敏婕妤原只是苏州的一个小绣娘，眉眼温柔，美的像是一朵遗世独立的山茶花。
燕兴帝微服私访偶然与她一见便将她纳入后宫，做了妃妾。
可天子薄情，并非只是传闻。
待千华宫因时疫而被封锁，燕兴帝便未曾踏足过千华宫，伺候的宫人更是陆续离去，原本繁盛的千华宫日益萧条。
沉水碧便是在敏婕妤的抚养之下逐渐长大。
记忆中，母妃温柔如斯，即便冬衣需要自己来绣，她也不曾抱怨一句，哼着悦耳的民间俚曲，教沉水碧读文习字，与她诉说着宫墙外的繁华美景。
沉水碧从未想过温柔如母妃，也会死在宫廷争斗之中。
今年的冬，格外的冷。
敏婕妤所做的冬衣已不足以为年幼的女儿抵御寒冬，她便将所有的衣裳给了沉水碧，却在长长的宫巷之中，被高位的嫔妃借冲撞之由逼迫着罚跪在雪地之中。
待次日早上，她衣裳单薄，整个人都裹着一层冰霜。
她是被活活冻死的。
她的脸上挂着笑容，怀中还抱着零星几块黑炭，显然是为了她唯一的女儿而求。
若她知道，她用生命相护的女儿前世落得那样的下场，她该有多么伤心。
泪，洇湿了枕褥。
沉水碧缩在被窝之中，竭力压住哽咽。
她轻唤：“母亲……”
……
次日醒来时，月朗已不见踪影。
被子被仔细地掖好，显然是被人盖过的。
沉水碧微微动容。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更何况是她这样失宠多年的小帝姬，月朗依旧不离不弃，前世更是心甘情愿为她而死。
比起旁人的利用，这样单纯的情意是何等难得。
今生今世，她必要送月朗一条荣华之路。
看了看时间，沉水碧下了床。
这个时候，想来月朗已经到了保和殿前。
月朗做事稳妥，想来不会出错。
她这头，也该筹谋起来了。
而那一边，月朗已听从沉水碧的吩咐抱着食盒来到了保和殿外。
才灭了晋国，整个大燕欢腾不已，燕兴帝更是大手一挥大赦天下。
然而晋国被灭，那传闻中倾城国色的大美人秀玦长公主亦被纳入后宫，难保会有晋国余孽混入宫中行刺杀之举，因此保和殿外守卫便格外森严。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却还是迟迟不见宫宴结束，月朗心下焦急不已。
一来是担忧沉水碧那么个娇弱又无人相护的帝姬独自在宫室中无人照顾，二来也是怕自己食盒中本就是尚食局递来的剩菜剩饭，寒冬腊月几乎要结了冰，若是被陛下看到更会觉得帝姬对他不敬，龙颜大怒之下难保会如何。
他心中越发没底，干脆心一横，抱着食盒没头没脑便冲上前去，跪在门前高声喊道：“奴婢千华宫月朗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