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叶子的夜

电视上放着久远的TVB电视剧《妙手仁心》，而叶子却在电脑上奋笔疾书着今天的案例报告。叶子一直是边看电视边工作的状态，这样的方式让她更容易集中注意力。只不过，好像除了电视的声音，叶子听到了另外的声音。

停下敲击键盘的手，叶子仔细听着，好像是很轻的广播声，只有几句话的声音就安静了。等了一段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叶子想着可能是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吧，于是继续写自己的案例报告。

工作完洗了澡已经十二点了，叶子把卧室的小音响打开，放着自己睡觉会听的广播剧，然后上床翻开一本小说准备睡觉。

“再见”，一个和刚才听起来一样的轻轻的像是广播声的声音出现了，这让叶子一惊。叶子放下手中的书，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声音，于是，她又回到自己的书里。

“再见”，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叶子看不下去了，她感受着刚才声音的来源好像是在卧室书柜的下面。那个书柜下面放着一些不看的书和自己不用的东西，那里面什么东西会发出声音呢？叶子仔细回忆着，那里面即便是有什么旧手机之类的电器也是很久都没有电了的，不可能会有声音。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自己幻听了吗？

但那个声音好像消失了，可能真的是自己幻听了吧，或许是今天接的病人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吧。这么晚了，还是早点睡吧，于是，叶子调暗了灯，不打算再看书了，广播剧也设置了50分钟定时关闭。

就在叶子刚躺下的时候，“再见”，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叶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她感到后背发凉，毕竟，叶子一个女生自己住，这种情况的深夜，还是会害怕的。那个声音，是真的吗？还会出现吗？如果就这样躺下，肯定会被折磨的一夜都无法睡觉。

叶子重新打开灯，她起床走到书柜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要安稳住自己的害怕，然后开始翻之前听到的声音来源的地方。一些旧书，满是灰尘的稿子，和一些不用的旧物，翻来翻去，都没有找到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叶子看着满地的狼藉，蹲在那里，她想等那个声音再出现，如果出现的话就可以近距离的找到它。

良久，叶子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冰凉了，依然是没有什么声音出现。叶子叹了口气，重新把那些狼藉随意收拾了，她知道，如果找不到发出声音的物理可能性，那就只有自己幻听这一个可能了。

重新回到床上，想着自己幻听这件事，作为一个精神科医生，叶子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

喝了杯水，叶子把刚才50分钟定时关闭的广播剧重新调了个90分钟定时关闭，然后直接关灯，闭眼，睡觉。

在诊室里，叶子坐在病人的位置上，对面是自己的导师。

叶子的导师是一个为人极其温和、谦逊，给人很强的稳定性和温暖的快退休的男人，他有两个女儿，此时此刻，正在跟叶子说着，“我那两个女儿啊，最近很麻烦，都怀孕了，可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上海，我跟你师母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们要过去帮她们带孩子吗？”叶子玩着诊室的钢笔，然后笑着问导师，边问，叶子边看着自己手里的钢笔，很熟悉的感觉。

“我肯定没法长期去，医院这一摊事儿肯定是走不开的，不过你师母退休了倒是有时间，可她也就一个人，是去美国呢，还是去上海呢？”导师拿着自己的保温杯一副苦恼的样子。

每每看到导师这种看似苦恼的苦恼，叶子都知道，那是在隐隐的炫耀，炫耀自己的两个女儿让自己操心的幸福。科室里现在的中青年医生们都不结婚，这个事情让这个大家长老头非常苦恼，总是会明里暗里的想给这些学生后辈们教育一下正确的婚姻生育观。

“去上海呗，上海近，这样，师母随时还能回来看看您老，要不然，师母带外孙去了，留您一个人孤家寡人的，到时候，可别找我们哭诉啊！”叶子笑着说，然后拔开钢笔的笔帽，找了一张病例纸写字试试，果然，是很少见的蓝黑色墨水颜色。

“小老二在上海，是近一点，可她姐姐从小就懂事，一直不让我们操心，本来就有过度承担的部分，我们还不多照顾她，岂不是更加剧了她的自我承担和牺牲感。”导师摇摇头不同意叶子的建议。

“那就去美国喽，弥补一下呗。”叶子其实不关心师母到底去哪，只要顺心了，去哪都不重要。叶子只是很奇怪这钢笔是谁的，这年头用钢笔的人本来就稀少，特别是这个颜色的墨水，更是很少见到的。

“可是美国真的很远呀，你师母英语又不好，我也不放心呀。哎，我说叶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的听我的苦恼啊，你对病人讲他们的苦恼不会也这么心不在焉吧。”导师发现叶子根本就是在敷衍自己，严肃认真的表示不满。

看着导师故意露出的不满的表情，叶子把钢笔放在桌子上不玩弄了，“哎呀，病人的思维意识基本上都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我听与不听对他们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他们的肯定和认可。您说的了，病人把蘑菇当伞打，我们就也拿一朵蘑菇举着跟他们一起就好啦。”

“嘿，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还真把我当病人对待啊！”导师一副慈祥的表情对叶子说着不满。

叶子看着导师也笑了，但忽然间，叶子的笑容，静止了。

因为，导师的座位后面站着一个人，那是叶天。

叶天穿着干净的衬衫和外套，带着银丝边眼镜，一如他本人那样，严谨的科研人员的形象。叶子的嗓子发紧，她本能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她以为自己看到的叶天是一个幻象。但是叶天却有些尴尬的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好像看见叶子让他有些紧张。

“叶子”，叶天看着叶子开口说话了，“我不能呆很久，我还要去出差，所以，所以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叶子惊慌的站起来，她扶了扶自己的椅子，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中充满着悲伤，那是好像深埋了很久的悲伤，叶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的，你不是去出差，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要去当那个叫什么徐悠悠的爸爸，是吗？”

叶天听到叶子的话，很想反驳，但是，好像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者，因为叶子说的就是事实，所以他有些抱歉的手足无措，“叶子，你听我说，我还没有决定呢，你不要这样想。”

“你没有决定吗？你不是都去了十几年了吗？你不是早就决定了吗？”说着，叶子忍不住的流泪，一边流泪，一边说话的声音变得响亮，像是在控诉。

叶天没有摇头，他看着叶子，那是一个男人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被他伤害的女人时露出的尴尬表情，“没有，叶子，你等等我，等我回来再说好吗？我必须得走了。”

叶子开始愤怒，“你必须要走？所以我是被放弃的那个是吗？可是为什么到了今天，你都不直接跟我说你不要我了。为什么，即便你要走，连一个正式的结束都没有？你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不会感到被伤害吗？你以为时间长了我就接受了一切都过去了吗？我告诉你，你对我来说永远都是一个未解决之事，因为你的逃避，因为你的沉默，因为你的什么都不说，我永远都不会拥有结束。”说着这些的时候，叶子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连话语都说的不连贯。

可是叶天，依然是一副为难的样子，叶子看着叶天，她只感到寒冷，因为那个为难的样子不是在犹豫选择自己还是别人，那个为难的样子是早已选择了放弃却不想面对叶子的样子。

叶子止住了自己的哭，她擦了擦眼泪，她有一种“反正我是被放弃的那个”的最后的倔强。只不过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叶子发现叶天已经不见了。叶子慌了，她还有很多想说的没有说，怎么，怎么这样就走了？

叶子冲出诊室，她站在走廊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完全找不到叶天的身影。一股巨大的强烈的心痛感袭来，叶子捂着胸口就很想蹲下去。在叶子准备闭上眼睛不想再面对自己的躯体时，有一个人抱住了叶子。

那个拥抱好有力，好温暖，好坚定，叶子睁开眼睛看着努力抱着自己的人，那，竟然是萧蓝的脸。

从梦中惊醒时，叶子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当她看着自己卧室的黑暗，想到了刚才梦见了父亲，父亲说他还没有决定的时候，其实当时叶子的心里是有一丝希望的。那丝希望是父亲还有回来的可能性，但此时此刻，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一切，都会到了现实，父亲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叶子又是一阵心疼，她抓着被子蜷着身子，忍不住哭泣。

这是叶子第一次在梦中哭醒，她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看了看手机，凌晨5点04分。擦了擦眼泪，叶子给苏晓年发了一条微信：我做了噩梦，哭醒了，好难过，很想你。

叶子知道苏晓年睡觉时手机是不提示的，所以才会在这个时间没有犹豫的发了自己想发的信息。等了几分钟，叶子把广播剧重新打开，没有设定关闭时间，希望自己可以继续睡一会儿。

那个没有响的手机，叶子知道，自己的期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