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腐烂的人
“其儿，你看你跟筱筱在一起也六七年了，今年过年要不回来把该办的办了吧。”他的妈妈给他打了电话，那个时候的家里一片寂静，一字一句从手机里传出来，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想？”他放下电话，我没有掩盖听到了他电话这件事，但也不想逼他。去年冬天，我们一起坐在餐桌前，他对我说的话还清清楚楚地在脑海里回荡：“你看你虽然学校不差，长得也还可以，但是家庭出身也好，工资条件也好，确实不行。”他仿佛在唠家常，然后再一字一句全扎在心上，“我需要一个能扶持我的女朋友，我们不是那么适合，还是分手吧。”我记得那个时候受挫的自尊心一下爆棚，为了默默忍受的多年，为了曾经不计回报的付出，但那个时候就是很想为自己正名，于是丝毫不考虑结果地就吼了出来：“我怎么就是你说的那么不堪了，高三一年我一直在学校，但也不是白干啊！”然后，我给他梳理了一年以来我的收入，说了说一年的努力让自己的现状在学校得到的改观，他听完若有所思，在悄无声息中终结了分手这个话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第一次感觉到我跟他的感情游丝一线牵，以至于每每走在断裂的边缘，虽然此后，他再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确实也差不多了。”他低着头，继续洗水果，但仿佛是在游说自己，“不过一个礼节，绑不住什么的，我倒是没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好。
然而我们的关系终究没有什么改变，春节伴随寒假如约而至。他回他的北方，我回我的南边，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甚至打断了我们提早回到雅岐的计划。
“那没办法了，我去一趟即墨算了。”他在微信里跟我说，“职高学校的老师和我联系，想让我看看即墨有没有什么好的工厂，可以让他们的学生去实习。”
“我跟他们说，现在这种情况，考察一趟很不容易的。他们说没事，现在什么情况他们也知道，辛苦费不会少了我的。”
“我想也好，这种事赚得不多，但是是拉人缘的活。”
“嗯。”我再次回复了他，虽然心里早已疑虑重重——不知道他要去即墨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他说的理由。上天终究没有亏待于我，他的即墨之行没有成功。而在家呆了半个月，在隔着屏幕我都感受到他的暴躁后，谈其还是坐上了回到雅岐的火车。
“就要这么着急回去？”我问他。
“必须要回。”他很铿锵，以及不耐烦。
“没有通行证，也没有说明信，你是怎么坐上车的？”我问他。
“我让俺老头在火车站前面整了点动静，。不过这次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为他的绝对自由不择手段，是谈其会做的事情。另一方面是对于谈其的焦急，我并不理解，他本来就没有工作，雅岐有什么是这么着急需要他回去的？
而我更清楚的是，谈其并不会因为我心有疑虑就会向我解释什么。
最终，谈其在我前一个周到达了雅岐。一周后我到达的时候他没有去接我，甚至于站在雅岐机场看到伊巴卡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他的宝马早就已经没有了。而且，从没有的那个时候开始，曾经的王垚的助手伊巴卡就变成了事实上的谈其的助手。帮他开车，帮他接送人。坐在车上伊巴卡问我其哥这次是去哪里出差了，我惊愕之余只能回复他不知道。因为在我跟他的聊天里，他现在现在的位置，就是是家里。所以当伊巴卡说他要去我家里喝点饮料的时候，我的本能反应就是拒绝。可伊巴卡还是拉开了小区下面的门，径直坐上了电梯，在我还没有给谈其编辑完伊巴卡要上来家里坐的消息时候，他已经敲开了家里的门。开门的谈其看到他有点惊讶，不过很快也就调整了过来，神色自如地把他邀进了家里。
那个场景记忆犹新。谈其穿着一套灰色的连帽运动服，地上鞋子纵横交错，他就坐在那堆零乱当中，勤劳地刷着鞋子。
“其哥你在呀！”看到谈其的伊巴卡甚是惊讶。
“嗯，刚回来。”谈其不惊不乱，对于这样的场景，他似乎并不有觉得有什么问题。然后他招呼伊巴卡坐下、喝茶、指挥伊巴卡带着他去农贸市场买煮火锅要用的菜。一个下午安排得井井头条，有条到甚至离开的时候，伊巴卡已经忽视了谈其那前后矛盾的说辞。
“你给我买个车吧。”有天晚上谈其吃饭的时候对我说，“我现在经济太紧张了。”
“好。”我回答他，并不是他这么提要求的时候内心没有任何想法。但是我更清楚的是，他现在确实很艰难，出去走走寻找机会是改变现状的唯一出路。以前买一买NBA的比赛，每天有个赌赢的几千块是他主要的收入来源。
以上，是我同意给他买车的所有理由，而写我的名字是我唯一的要求。自打上次对我提出分手，之于我们的关系，我总是没有安全感的。然而搜刮了全身，也就能凑个二十多万。
“买个迈腾吧，”我说，“那是这个价位我能买得起的最好的车了。”
“不好，”他一脸的怒气，“迈腾怎么开！”
“那能怎么办，我已经没有更多的钱了。”
“二手车，我已经看好了。”他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照片和付款人账号等信息一股脑发了过来，让我在他去办理手续的时候准时把钱转过去。
“好吧。”我看着已然老化的皮质座椅，有过漏水痕迹的天窗布，掉色痕迹明显的车漆，以及车尾明晃晃的四个圈，还有数字、字母的组合——A8L，我叹了口气，把钱转了过去。
“迈腾确实还是好开的，就是太没面子了。”买回来的第一天，他高兴地对我说，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我敷衍地附和了一下，内心却无比失落，他现在怎么已经虚荣到这种地步了。
重新拥有车的谈其那股傲气又回来了，但在他心里，他是谈其，是雅岐的土皇帝，那些用来管控大多数人的规定他是没有必要遵守的，要不然他怎么宁愿给自己P图一个健康码，也不愿意在微信小程序里填写一下自己的信息。
频繁夜不归宿、频繁出去聚餐、频繁往返于南中的大小城市是我对他那段时间活动的唯一记忆。我劝过他，然而在他一次次报以“你要不去买个笼子把你男人关起来算了”的回复之后，我彻底闭上了嘴。
“因为高处的一切都合法而正直”是那段时间他朋友圈的背景图。可他忘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拥有的那些高位和重权只存在于口中，并不是真实的东西。“宣王悦其名而失其实”，你看，历史何曾死去。
侥幸毕竟只是概率，就像当年他一而再再而三酒驾依然觉得“只要在雅岐，就没有一个交警敢抓他”“就算抓了，那也只是做做样子，最后还不是要警车开道给他好好送回家”一样，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些做法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这些话曾经为他吸引来无数崇拜的目光，可说出来是一回事，当你做了，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法律从来没有惯过谁。
那天他一如既往在家举办聚会。伊巴卡来了、胡长良来了、阿道来了、大本来了、杨丞鑫，还有，他新认识的缉毒警察文杰也来了也来了。吃完饭喝酒，边喝酒边吹牛。一波操作下来已经是十一点半，大家纷纷表示差不多该离开了。
“其他人都开车我就不管了，阿道我送你。”谈其一副掌控全局的样子。
“你今天酒喝太多，算了其哥。”阿道看着已经双颊桃花的谈其，忍不住劝说。
“我绕个弯就行了其哥，送阿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大本也难得严肃地劝说。
“这是阿道第一次来我这里，大哥理应照顾小弟，说什么送他这个机会我是不会让给你们的！”谈其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让场面安静下来。尽管一群人反复站出来请缨，还是被谈其一一回绝了去，他如愿地载上了阿道，在众人啧啧惊叹的语气中轰起油门满意地离开。
他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了——刚买的车，怎么能不在兄弟面前炫耀一番。可那只是个二手车啊，还是经过了几任车主的二手车，有什么好炫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