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以忘忧:薛仁明读《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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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一向,我读书慢。

小时候看报,有种速读的广告,很羡慕那样的一目十行;念大学后,闻听朋友能三两天读完一本书,书中要义还讲得头头是道,也不禁佩服。不过,在某个年岁之后,忽然我都不羡慕、也不觉有啥可佩服了。

年纪渐长渐清楚:读书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饮水,得慢慢饮;喝急了,没好处,反而有副作用。书读得慢,不仅能知冷暖,更贵在有“自知”。人“自知”,就安稳。不“自知”,常常读越多、读越快,便越容易中书毒。读书中书毒者,众矣。中了书毒,才有古人的头巾气、酸腐气,也才有今人的文艺腔、愤青味,当然,还有那种种啰哩吧唆的学术腔。

曾经,我就中过书毒。因此,文艺腔、愤青味,乃至于啰哩吧唆的学术腔,身上都有。中书毒后,读书其实就是逐物,就是玩物丧志。所幸,后来清了毒,等事隔多年,我再瞅着那些文青、愤青以及学术中人整天读书却越活越难受,总想劝劝他们:“就别读了吧!”

所以老子才说:“绝圣弃智。”

明白这点后,原本读书就慢的我,就更坦然地越读越慢了。

我读《论语》,就这么渐读渐慢。打从大学认真读起,至今,也三十多年了。一开始,总字字句句想弄明白,而今,但凡某章句偶有会心,便欣欣然,不复他求。这么“不求甚解”读下来,渐渐与孔子有种莫逆之感,故人似的。多久照面一回,不打紧,总之,时不时便会见见的。于是心血来潮,翻两页;闲来无事,也翻两页。翻书如见面,见面无多言,但简静之中,自有一番怡悦与欢喜。当年孔子称赞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我读孔子,越到后来,也越“久而敬之”,甚至“久而爱之”。

敬爱这位孔老师多年之后,甲午年(公元2014年),我开始在两岸讲授《论语》。几年下来,越讲越频繁,也越讲越缓慢。常常一个早上,就单讲个三两章句;那回在杭州,甚至连续三天早上都在讲一句老掉牙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我讲课除了“不求甚解”之外,还老跑题。有人抱怨我整堂课没讲啥《论语》,有人则说我讲的是真《论语》。到底切不切题,其实两可。至于我课上说了些什么,其实我也不甚清楚;而说多说少,我更不在意。真说在意的,无非就是引领了这些人与孔子相见,是否,他们也都领受了那番怡悦与欢喜呢?

是为序。

2019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