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迦太基废墟:海上帝国的末路
(公元前146年)
一 超级商业强国
1
公元前146年的春天,迦太基城已经被围困近3年了,谁也没有心情去体会春天的美好。从这个时间来看,迦太基帝国已拼尽全力了。随着俗称“小西庇阿”的罗马统帅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埃米利亚努斯(Publius Cornelius Scipio Aemilianus)一声令下,这个饱受重创的帝国将迎来罗马人的最后一击。
罗马人的心中或许想象过凭借帝国的强大与迦太基人决战只是一瞬间就结束的事,但是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尽管迦太基城的防御力量已经受到严重削弱,守军也死伤惨重,然而这座城市特殊的地理位置依然让他们再次明白“望而生畏”的含义。
是的,昔日的迦太基城也好,今日的突尼斯市也罢,它终归是属于地中海沿岸地区的一座历史名城,有着非凡的建筑水准。当初建造迦太基城的时候,设计者就选址在了由一连串沙岩山丘组成的半岛之上。
如果从空中俯瞰,我们会更加直观地发现这座城市的东北和东南边界有两片狭窄的、像翼状的土地向外延伸,而翼状的土地几乎将海面一分为二。在大自然这样神奇的结构中就形成了我们熟知的突尼斯湖。继续将视野扩大,会看见一排连绵陡峭的沙岩峭壁翼护着半岛的北部地区,而南面那片辽阔的沿海平原则被坚固的城墙、壕沟和壁垒保护着。这样奇特的地理结构如同君士坦丁堡所拥有的结构一样。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谁能否认上天赐予的地理环境是为一座城市提供的天然庇佑呢?
在迦太基城靠海的一面有两座优良的海港。为了护卫这两座海港,迦太基帝国专门修建了护城墙。这种囿于防卫的理念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城内可供利用的生活空间变得狭小起来。这一点绝非夸大其词。出于谨慎,在过去,帝国在护城墙和最近修建的建筑之间留出了一段较为宽阔的空隙;而现在,一排排的房屋拔地而起,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直延伸到海的尽头。原先留出的那段空隙消失了——从军事角度来说,这无疑给了敌人可乘之机。譬如罗马人可以利用易燃的投射物毁灭这密密麻麻的房屋,或者想办法爬到房顶,再攀上墙头。
这绝对不会有多困难!根据德国考古学者弗里德里希·拉科布(Friedrich Rakob)的观点,上升到与房屋楼层同高或接近标高的建筑建造速度极快,这至少说明迦太基人没有充分考虑到战略防卫问题。当然,也有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城内可供生活和活动的空间狭小,不能再在城内建造房屋了,只能选择护城墙附近的区域来修建。拉科布认为如果迦太基城未在公元前146年被摧毁的话,帝国想要东山再起,彻头彻尾的重新规划是必不可少的。
就算后者的可能性真的存在,我们都可以指向一个反问:城墙的护卫功能还有什么用呢?
护城墙看起来是多么令人畏惧!在这道屏障中,有些沙岩块体积极为庞大,其重量高达13吨。所有的沙石表面都涂上了白色的石膏,主要作用在于防止石料被海风侵蚀。它还能起到一定的导航作用,每当有船只驶入港口时,船上的人只要抬头仰望,就会看到光滑如大理石的城墙闪闪发亮。由于这些原因,这道护城墙举世闻名。同样,一旦罗马人从海上发起进攻,它将成为最好的目标指引。
两座港口分为商用和军用。作为一个强大的海上帝国,这两座繁荣的标志性港口仿佛时刻提醒人们迦太基帝国拥有过的荣耀。这是一个海上超级强权,在方圆13公顷的土地上布满了宏伟的人工建筑,而构筑这一切需要用人力挖掘约23.5万立方米的泥土。仅这一点就足以印证那份荣耀了。军港采用圆形设计,船坞可容纳至少170艘舰船。过去,那些舰船通过内设的斜坡从水中拖上岸,也通过斜坡下水,简直就是工程史上的一大杰作。现在,这些舰船无所事事地停泊在那里不能出航。多次进攻宣告失利后,罗马人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建造了一道防波堤,堵住了军港的出口。
同时,迦太基与北非腹地之间的联系也被罗马人切断了。这意味着再也没有粮食能被运进迦太基城。城内众多居民忍受着饥饿的煎熬,但他们没有选择出城投降。
根据现代考古的发现,围城期间的迦太基城居民生活条件十分艰苦,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城内的垃圾收集工作就停滞了。在这座城市最后的艰难日子里,唯一被定期清理的“垃圾”只有大批被饥饿和疾病夺去生命的尸体。在这可怕的几个月里,人们不再遵循细心照料死者的传统,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他们的尸体都被草草地丢进一些乱葬坑里。而最致命的是,这些乱葬坑就在他们的生活区附近。可见,迦太基城最后的岁月里,城内有多么混乱不堪,人们已经无暇顾及基本的卫生防疫了。
造成上述困境的主要原因中,城市保卫战的迦太基指挥官哈斯德鲁巴(Hasdrubal)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海上作战中,破袭贸易港对敌方造成的打击是不容小觑的。他由此认为罗马人会率先对商用港发动攻击。然而,最先遭到攻击的是军港。罗马人以此为跳板,发挥罗马军团的优势,迅速朝城市中心的广场和集市发动猛烈攻击,最终夺取迦太基城的控制权。
作为罗马军团主帅的小西庇阿,他这样的战略完全没有问题。
随后,小西庇阿命令部队安营扎寨。大概是罗马士兵觉得胜券在握,敌人绝不可能翻盘,士兵们开始拆走附近阿波罗神庙的金饰。接着,更大规模的洗劫也上演了。
在最后的6天时间里,小西庇阿肃清了屋顶的抵抗者,并焚毁了房屋。这样,他的军队就可以朝山上推进了。肃清残敌的过程简直惨绝人寰,由于有些人并未死去,熊熊大火把他们或烧死或烧伤。他们发出惨烈的叫声,号叫着跑出燃烧的屋子……那些横冲直撞的罗马骑兵对他们视若无睹,任由马蹄践踏他们的身体,让他们痛苦地死去。那些尚存一丝气息的人,则被清扫队的士兵用铁制工具从街道上拖走,连同死去的人一道被抛进臭气熏天的坑里。
小西庇阿为了让士兵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利用了人性残忍的一面,没有阻止士兵的残暴。他还让杀戮分队轮番上阵,对城内进行一遍又一遍的杀戮,目的就是要让还在抵抗的敌人放下武器。在此之前,迦太基城的卫城区构建了较为严密的最后一道防线。依据罗马史学家维莱伊乌斯·帕特尔库鲁斯(Velleius Paterculus)的描述,迦太基城的城区布局“一分为二,两个部分彼此相异,又浑然一体。下城区从外观来看,为垂直相交的网格状布局。而卫城毕尔萨山坡上街道的排列格局则呈放射状”。毕尔萨狭窄而陡峭的地形将毕尔萨山变成了设伏的绝佳场所,3条狭窄的街道通往陡峭的斜坡,一排排6层的房屋矗立在每条街的两侧。迦太基城内的居民在屋顶上用矢石如雨点一般砸向正在进攻的罗马士兵,罗马人因此死伤众多。小西庇阿是一流的攻坚专家,他命令军团直接向房屋发动猛烈攻击,破坏掉房屋的支撑结构,屋顶上的居民就会跌落下来。罗马人登上屋顶后,用厚厚的木板铺成通往毗邻楼房的通道。这样一来,罗马军团的猛烈攻势就得到了恢复。鉴于在攻势恢复前罗马士兵因城内军民的有效抵抗而遭受的伤亡,不排除小西庇阿以屠杀他们发泄愤怒的可能。
直到第7天,迦太基城内的人们实在忍受不住罗马人的疯狂杀戮了,一个由元老组成的代表团手持象征和平的橄榄枝来到小西庇阿面前,乞求这位将军不要再杀戮了。将军答应了元老们的请求。当天晚些时候有5万名城中居民走出了卫城,当这些人走过一道狭窄的城门时,不少人回头一望,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他们知道,悲惨的奴隶生活即将开始。
城内的大部分人已经投降,除了护城指挥官哈斯德鲁巴、他的家人以及一些部下还在做最后的抵抗。他们依靠艾斯蒙神殿高耸入云的特殊地理位置(如前文所述,若站在神殿位置向下观望,会看到迦太基的城区顺着山势往下呈放射状排列)向罗马人做出最后的尽可能的攻击。
罗马人发动了好几次冲击,都失败了。
虽然迦太基人明知抵抗是无效的,但在哈斯德鲁巴的率领下,他们仍然继续坚持着。长时间的作战让他们睡眠不足、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只能爬上屋顶做最后的一击。
就在这个时候,一向坚定的哈斯德鲁巴竟然第一个投降了。剩下的人看到将军艰难地匍匐在死敌罗马人的脚下,全都愤怒了。这样不堪入目的一幕促发了他们慷慨赴死的决心。他们一边咒骂着贪生怕死的将军,一边点燃了神殿,让这一切化为灰烬。
根据目击者波里比阿在《历史》[15]中的描述,迦太基城毁灭的最后一刻十分惨烈,哈斯德鲁巴的妻子对丈夫的投降行为怒不可遏。她高声喊道:“可怜虫!叛徒,没骨头的玩意儿,我和我的孩子将葬身于这片火海。而你,伟大的迦太基领袖,要做罗马人凯旋仪式上的装饰吗?啊,你现在坐在他(西庇阿)的脚下,还不知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随后,她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将尸体一一抛入火中,然后她自己也跟着跳进了火海。内心复杂无比的哈斯德鲁巴瘫倒在地上,表情极为痛苦。
这个历经700年风雨的海上帝国就这样不复存在了,哈斯德鲁巴的妻子和孩子成了帝国最后的殉葬者。
2
我们不禁会问,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强盛的海上帝国走向毁灭的呢?一些观点认为是这个帝国的人傲慢、虚伪、贪婪、不可信赖、残暴不仁和无信仰造成的。
很明显,这是不可取的。
上述观点多是受了公元1世纪晚期的罗马元老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Silius Italicus)的作品《布匿史诗》的影响。这是一位以文学家自称的罗马人,他写了一部以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第二次布匿战争为主题的史诗作品。这部诗歌作品长达12000多行,可谓洋洋洒洒,其中最让人难忘的一段可能要数献给正在西班牙作战的迦太基将军汉尼拔·巴卡(Hannibal Barca)的。
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在《布匿史诗》中的描述是这样的:为汉尼拔所喜爱的不仅是饰有羽毛的头盔、带有三道饰钉的胸甲、剑和矛的精湛工艺,还有那面表面雕刻有迦太基历史、错综复杂画面的巨大盾牌。盾牌上囊括了迦太基历史上的重要事件,包括泰尔女王狄多(Dido)创建迦太基城,狄多与建立了罗马的特洛伊人埃涅阿斯(Aeneas)之间的爱情悲剧,第一次罗马和迦太基大战中的一幕幕,以及汉尼拔本人早年的军旅生涯。这些剪影被一些当地色彩装饰着——几幅所谓非洲田园风光的插画,包括放牧、狩猎和抚慰野兽……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继续写道,汉尼拔收到这份礼物时欣喜不已,他欢呼道:“啊!罗马人那潮水般的鲜血将浸透这些盔甲!”
然而,这位穿着光彩艳丽铠甲的迦太基将军成了一个鲜活的历史教训。按照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的描述,这套铠甲以及他的兵器都用黄金进行了加固和装饰,它象征的是辉煌和荣耀。迦太基最后还是被罗马灭亡了,这难道不是对这个帝国的莫大讽刺吗?
按照英国历史学家理查德·迈尔斯(Richard Miles)的观点,在这部史诗中描述的“这场史前史中罗马人所打过的最著名战争的绝大部分是虚构的”。有人可能会问:“那又如何?”毕竟《布匿史诗》本身并非历史著作,而是一部不算特别优秀的史诗。然而,持迈尔斯观点的人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相关细节。首先,西利乌斯写这部作品时距迦太基亡国已有近250年了,“雕刻在汉尼拔盾牌上的那一幕幕历史场景已经成为将迦太基贬为伟大罗马的鬼魅般婢女的‘史实’正典的一部分”。其次,在这些场景中有一幅画面值得我们深思,绘制在汉尼拔盾牌上的场景给予我们提出疑问的勇气。按照这幅画面的描述,直接导致第二次布匿战争爆发的原因是汉尼拔撕毁了与罗马人签订的协议。换句话说,是迦太基人的背信弃义,而非罗马人对外扩张的野心招致了它的毁灭。
显然,这是经不住质疑的。
特别有意思的是,罗马人如此强调迦太基人的“背信弃义”,以致拉丁语的习惯语“fides Punica”的字面意思竟被解释为“迦太基式的诚信”了。这个词语也成为用来描述彻头彻尾背信弃义的广泛使用的讽刺用语。
而罗马人描述的埃涅阿斯(罗马城建立者之一)为了前往意大利,无情地抛弃了自己的爱人狄多的故事[16]则涉及忠诚问题。按照罗马人的说法,高贵的迦太基女王狄多曾苦苦哀求爱人埃涅阿斯不要走,留下来陪她。埃涅阿斯还是决绝地离开了,伤心的迦太基女王狄多选择了自杀[17]。如果要说情感上忠诚,不忠诚的应该是罗马人埃涅阿斯,而不是作为妻子的狄多。
今天,不管是突尼斯人还是游客,抑或漂泊的游子站在迦太基的遗址上,或许都会产生某种怀念和憧憬的情绪,并发出一丝莫名的感叹。这位迦太基女王曾遭受过一段痛苦的经历:相传,狄多是泰尔王的女儿,嫁给了赫拉克勒斯(Heracles,又译海格力斯)——希腊人视赫拉克勒斯与迦太基神梅尔卡特(Melqart)为同一神——的一位高级祭司阿瑟巴斯(Acerbas)。阿瑟巴斯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遭到国王皮格马利翁(Pygmalion)的觊觎,为了活命的狄多带着自己的追随者——80位被称为神娼的年轻女子(确保腓尼基的宗教仪式在其避难定居之地得以延续)——扬帆出海,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王国。在北非的海岸,她发现这里地势险要又可控制地中海交通要道,就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建立了迦太基城。传说中著名的等周数学问题与她有关,北非的乌提卡(Utique)人接纳了狄多,利比亚人也欢迎她的到来。因此,“狄多”的称谓是这些人的说法,意为“流亡者”。狄多的原名,根据维吉尔(Vergil,全名Publius Vergilius Maro)在《埃涅阿斯纪》中的说法,叫埃利萨(Elissa)。当狄多要购买这里的土地时,利比亚人有了自己的盘算,国王说狄多只能购买一块牛皮大的土地。随后,狄多女王将一块牛皮切成细条,用它们圈出了毕尔萨山,即迦太基卫城的外围。女王对情感的渴求,或者说对爱情的忠贞促使她在失去埃涅阿斯后选择了自杀。大概是狄多女王这种强烈的情愫感动了许多人,当我们面对迦太基遗址的时候,不禁产生一些感叹。不过,也有学者认为这是罗马人强加给迦太基人的罗马情结,因为,历史上有没有狄多女王还是一个疑问。假设罗马人(更多指向罗马诗人维吉尔)描述的情节是真实存在的,也不过是罗马人的一种对黄金时代的过度怀念情绪罢了。
对迦太基帝国的裁决在一些学者看来甚至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错误——迦太基城已经成为罗马人丰功伟业的磨刀石,已将罗马人的宝剑打磨得锋芒逼人”。在迦太基灭亡约50年后,一位被政敌击败的罗马将军盖厄斯·马略(Gaius Marius)流浪到迦太基城,他在废墟之城的小屋里穷困潦倒地度过了余生。罗马历史学家维莱伊乌斯·帕特尔库鲁斯曾说:“在这里,当马略凝望着迦太基的时候,迦太基也在注视着马略,他们很可能在彼此安慰着。”
罗马人塑造了狄多的形象,又让她被多情的男人负心抛弃。罗马人费尽心思地毁灭了迦太基,当罗马帝国也走向衰亡的时候,卡在罗马人心中的那道坎自是过不去的。这难道不是一种自我的讽刺吗?
除上述内容,我们还必须正视这样一段历史:许多罗马人曾经对迦太基人充满了民族敌视情绪。按照古罗马共和国的著名演说家老加图的说法,“迦太基必须毁灭”。当然,这并不是以偏概全,持有强烈民族敌视情绪者主要是“那些定居在西西里岛、在罗马崛起之前就在商业和政治上与这一地区的迦太基人竞争的希腊人”。因此,从很大程度上来讲,是可怕的野心毁灭掉了迦太基。
为了让毁灭更彻底,在公元前146年,罗马将几乎所有迦太基图书馆的藏书都给了努米底亚(Numidia)王国的王子。这个古罗马时期的柏柏尔人王国(大致位于现今的阿尔及利亚东北和突尼斯的一部分)是罗马的附属国,也是迦太基以西土地的名称。随着这个附属国的发展,其陆地领土完全包围了迦太基。因此,罗马人把迦太基图书馆的藏书交给努米底亚王子的用意就很明显了——罗马人试图以这种方式抹杀掉迦太基的大部分历史,从而确立在迦太基帝国灭亡后罗马作为正统迦太基人的形象。从人性和道德的角度来讲,这是非常残忍及自私的。
早在布匿战争期间,罗马人就开始着手书写迦太基历史,可见其用意有多么深邃了。不过,迦太基历史记录的消失与帝国的灭亡并不意味着它从此不复存在。这场战争,或者说这个海上帝国的灭亡依然可以从零散的历史记忆中得到相对完整的真相。
3
公元前9世纪上半叶后期,亚述(Assyria)国王亚述纳西拔二世(Ashurnasirpal Ⅱ,?—前859年)率领军队向腓尼基海岸进发。这个帝国的存在从某种层面上讲,促进了腓尼基人、泰尔人、叙利亚人和希腊人(或者说成罗马人)彼此的交流与碰撞。
许多时候,人们会因为领土、贸易和信仰等原因进行战争。远征前,这位亚述国王充满了自信和荣耀,他在地中海的海水里清洗了自己的兵器,并虔诚地向神灵献祭。
理查德·迈尔斯在《迦太基必须毁灭》一书中引述了学者艾伯特·柯克·格雷森(Albert Kirk Grayson)的观点,这次出征让亚述国收益颇丰。国王甚至认为,“我收到了沿海诸国——换句话说,泰尔、西顿、比布鲁斯(Byblos,今黎巴嫩朱拜勒)、马哈拉图(Mahallatu)、迈祖(Maizu)、凯祖(Kaizu)、阿穆鲁(Amurru)和大海中央的城市阿瓦德(Arvad,今叙利亚鲁阿德岛)诸民族之土地国王的贡品,白银、黄金、锡、青铜和青铜器、彩色的亚麻布服装、一只体形巨大的母猴子、一只小母猴、乌木、黄杨木和海洋生物的长牙。他们臣服于我了”。
实际上,亚述王国曾多次远征腓尼基。这个国家的国力蒸蒸日上,凭借强大的军事力量和手段,让腓尼基定期缴纳大批贡品并不奇怪。早在亚述国王提革拉·帕拉萨一世(Tiglath-Pileser Ⅰ,?—前1077年)时期,这个国家的军队就已入侵过腓尼基地区,并从当地各城的统治者那里收到了大量贡品。
在亚述国的碑文和浮雕中记载了它发动战争的场景。亚述人通过战争创建了一个极盛的帝国,其领土包括了今天的伊拉克、伊朗、土耳其、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以色列、约旦、埃及和塞浦路斯大部分地区。
然而,面对这个强大的邻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腓尼基人的表现让人惊讶——他们不觉得亚述人对他们有多大的威胁。从地理环境来讲,这个帝国的东面为陡峭的山脉环绕,西边繁荣的腓尼基诸城沿着地中海海岸线的狭长地带散布开来,这些区域相当于现代黎巴嫩的领土。这些城市当中的居民被竞争对手希腊人称作“腓尼克斯”(Phoínikes),他们也承认“迦南人”(Canaanites)这一共同的民族身份。也就是说,被称为“腓尼克斯”的腓尼基人是黎凡特(Levant,一个不精确的历史地理名称,泛指东地中海地区,包括现代的叙利亚、黎巴嫩、约旦、以色列、巴勒斯坦)和叙利亚以北所有沿海平原的迦南之地的居民。同区域及周边区域的民族在相互交融中已经形成了一种信任感、依赖感。因此,擅长海洋贸易的腓尼基人不会觉得给予邻居一些贡品有什么问题。
另一种说法,希腊语中的腓尼基人属于更为宽泛的范畴,它还有可能包括了叙利亚北部各国的居民,这些国家或城邦都参与了海外贸易,因此,希腊人说的腓尼基人应该是一个共同体。因此,腓尼基并不是作为一个统一的政权而存在的,直到1000多年以后罗马人建立了以这个名字命名的行省。正是因为这些不统一而造成的弱点,使得它们遭到了来自近东主要强权的威胁。
于是,我们就很容易理解腓尼基人的上述表现了:一方面是出于民族身份上的认可;另一方面只要政治上是独立的,那就是安全的。加之还有黎凡特沿海众城市以强硬的姿态长期捍卫着它们的政治独立,自然腓尼基人保持着相当不错的自信。这份自信主要源于那无与伦比的对海洋的控制能力。
根据意大利古代近东历史学家利韦拉尼(Liverani)的描述,从约公元前3300—前1200年的青铜器时代的近东,奢侈品交易长期在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中占据着核心地位,这就使得王室始终能够牢牢地控制长途贸易。而那些停驻在外国港口的商人实际上是代表着统治者利益的皇家代理人。君主希望这些商人能够作为自己的代表,在进行海上贸易的时候受到其他国家提供的商业和法律上的保护,并得到使者般待遇。因此,奢侈品交易不仅仅是纯粹的商业活动了,还有外交活动的成分在其中。要知道,一些奢侈品如闻名于世的雪松在黎凡特山脉就有,但许多珍贵原料只能取自隔海相望的地区。
虽然亚述帝国在鼎盛时期的疆域已经达到了极为广袤的地步,但是,对于海洋,他们依然不敢声称自己控制了这片辽阔的海域,就连他们引以为傲的、无所不能的神阿舒尔也不行。因此,不仅是亚述人,许多民族都对海洋怀有崇敬和虔诚的敬畏之心。就拿埃及人来说,他们凭借尼罗河的恩惠拥有较强的海洋能力,但在漂洋过海的旅程中只能依赖他们那些糟糕透顶的劣质装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埃及人的平底内河船连最平静海域掀起的风浪都无法承受,更不用说发动战争获得那些隔着重洋的地区了。就连获取爱琴海世界的珍稀商品和原料,他们也“不得不依靠中间人——因‘边境延伸至大海’而扮演关键角色的腓尼基城邦的协助来勉力实现自己的愿望”。的确是这样的,作为最优秀的海洋民族,腓尼基以当时最先进的航海技术为他们助力。早在公元前3000年,来自腓尼基城市比布鲁斯的水手就已经研制出了拥有弧形船体的船只了,它比埃及的平底船先进了许多,能够经受得住大海严峻的考验。腓尼基人凭借这些船只将雪松一类的奢侈品源源不断地运往埃及。
在接下来的许多个世纪里,比布鲁斯和其他腓尼基王国如西顿、泰尔、阿瓦德和贝鲁特(Berut)等将奢侈品和大量原材料从海外市场运回近东,而腓尼基人拥有的贸易航线也越来越多,覆盖了包括塞浦路斯、罗得岛(Rhodes,因古时岛上多蛇而得名,在腓尼基语中,erod即蛇的意思。罗得岛是希腊第四大岛,位于爱琴海东南部和地中海的交界处,与土耳其隔马尔马拉海峡相望)、基克拉泽斯(Kyklades)群岛、希腊大陆、克里特(Crete)岛、利比亚海岸和埃及在内的众多地中海东岸的地区。近现代考古成果显示,在一些失事船只的残骸中发现了关于所运物资的信息,它们主要是铜锭、锡锭、玻璃、金银首饰、彩陶器和雪松。
迦太基人凭借优质的运输服务,在近东海域或更远的海上贸易中扮演了关键角色,让黎凡特及叙利亚北部的沿海城市免受变幻莫测的政治活动伤害,因为所有的大国都需要并且重视他们提供的服务。对腓尼基人来说,局势越动荡,商机就越明显。特别是在公元前12世纪末期,地中海东部地区十分不安全,海盗、被遣散的雇佣军、无地农民、新起城邦……它们青睐于这一区域的财富,毫无顾忌地进行劫掠、杀戮和破坏,导致许多已经在这一地区统治了几千年的旧统治集团分崩离析,甚至一些国家也因此消失了,如叙利亚北部的乌加里特(Ugarit)王国、小亚细亚的赫梯(Hittite)帝国,就连强大如亚述、埃及那样的国家,其政治影响力也遭到严重削弱。
就在许多政权消失或被削弱的时候,腓尼基人迎来了近3个世纪的黄金时代。商业活动带来的巨大影响力促使他们变得更加强盛,直至成长为一个超级海上帝国。
这时候的腓尼基人无须再对邻国的威胁做出让步,包括亚述、叙利亚等,并且叙利亚北部的许多商业竞争对手也因腓尼基的强盛而被摧毁了。聪明的腓尼基人不再满足于仅仅充当贸易运输的角色,而是将商业活动扩大到了奢侈品制造领域——他们把珍贵的原材料卸在码头上,然后运往手工作坊进行加工。那些来自叙利亚北部、非洲和印度的象牙是最受青睐的原材料,工匠们把它们雕刻成精美的家具装饰物,而更为豪华的奢侈品则被工匠巧妙地嵌入了宝石。这些商品在制成后再被运输到海外市场,其中也包括叙利亚和埃及。
金属制造是腓尼基人的另一特色产业。腓尼基的工匠在青铜和银碗的制造方面体现出了非凡的技术水平。他们采取折中主义,融合众家特色又有取舍,成品出来后颇具观赏性,简直是巧夺天工。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在打造金银首饰的时候采用的是次等宝石作为装饰,其细节却能达到令人吃惊的程度,产量也相当可观。这些金银首饰中,最受欢迎的主题是埃及的巫术符号,如太阳神何露斯(Horus)的眼睛、圣甲虫和新月状的太阳,因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可以让携带者免受在阳间潜行的恶魔——夜魔飞鸟或扼杀者、蛇身恶魔——的伤害,自然就非常受欢迎了。关于这一点,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世纪,当时有许多人用腓尼基语书写对付阳间潜行恶魔的咒语。至于这些恶魔到底是什么,因缺乏史料,无法具体解释,也许就是今天我们见惯的飞禽走兽之类的。
带刺绣的服装和染成深紫色的布匹也是腓尼基工匠制造出来的人间珍品。这一点,可以从荷马的《奥德赛》中得到证实。希腊人后来就用“phonix”(腓尼克斯)来形容紫色或深红色,其命名就是源于“来自黎凡特海岸的人”。
我们不得不佩服腓尼基人的聪慧,他们能从软体动物的腮下腺提取汁液作为染料。根据考古学家对一些腓尼基城镇遗迹的研究成果,我们基本知道了生产染料的相关流程:首先将被渔网捉住的软体动物的贝壳击碎,然后将其身体部分保存一段时间,晒干后将它们投入到盐水中。由于生产的布料过多,导致城镇的边缘地带(考虑到污染问题,这些生产场地一般选在郊区)——如西顿的生产基地——被丢弃的骨螺贝壳堆积成山,其高度竟然超过了40米,足见其繁荣程度。当然,腓尼基工匠还生产大量的非奢侈品,如铁制家庭用品和农具,投枪和枪头等也在出口商品之列。这些商品的出现,对许多地区农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繁荣的商业活动让许多腓尼基城市的地位得到了明显提高,同时也带动了其他城邦的崛起或繁荣。泰尔城邦当属其中的翘楚,这座城邦在国王阿比巴尔(Abibaal)和希兰一世(Hiram Ⅰ)的统治时期国力强盛,至于埃及、亚述这样的国家在这一时期处于没落期,不会对腓尼基造成什么威胁了。反而是新的势力犹大王国的出现让阿比巴尔看到对外扩张的机会——他可以利用这股力量压制腓尼基。于是,他派出使者携带诸如雪松等贵重礼物前往犹大王国。当使者与国王大卫(David)商谈之后,一个泰尔和犹大王国的联盟就初步形成了。
考虑到这个联盟形成后所具备的地理优势,即联盟的版图中有与腓尼基城市内陆地区接壤的区域,这些区域能有效地切断腓尼基朝东方延伸的内陆贸易路线。公元前916年,所罗门(Solomon)接替了大卫的位置,成为犹大王国的国王。不久,泰尔城邦的国王希兰一世派出使团进行造访。双方签订了一份商业协定,由泰尔提供木料和工匠,并在耶路撒冷(Jerusalem)城修建一座耶和华神庙、一座皇宫。前者用于祭祀犹太人的上帝,后者属于国王行宫。随后,希兰一世派出大批臣民前往黎巴嫩山砍伐雪松和柏木,工匠们则在采石场打磨修建神庙用的石块,而后将它们运往耶路撒冷。所罗门也委托一位名叫切洛莫斯的以色列―泰尔混血铸工负责为神庙铸造精致复杂的金、银、铜质装饰物。
这份商业协议让泰尔受益匪浅。
作为回报,以色列人不但会支付一笔白银,还需要每年向泰尔提供超过40万升小麦和42万升橄榄油——这对国土面积狭小的泰尔来说是极大的恩惠。条约最先规定的期限是20年,后来又签订了一份新的协议,以现金支付120塔兰特黄金的形式,所罗门将位于加利地区的20座城市卖给了泰尔。
从政治角度来讲,因为这份新协议,泰尔现在就拥有了能巩固黎凡特地区地位的腹地。从商业角度来讲,泰尔拥有了能进入以色列、犹地亚、叙利亚北部市场的特权。换句话说,这两个国家只要联手就能进行更多的海外冒险活动。一支由泰尔、以色列组成的联合探险队不仅来到了苏丹和索马里,其足迹甚至可能已经远渡印度洋了。这支舰队载着金、银、象牙、宝石归来后,因利润巨大,又多次进行了往返。公元前9世纪中期,泰尔国王伊索巴尔一世(Ithobaal Ⅰ,公元前915—前847或前846年)的女儿耶洗别(Jezebel)与北以色列国新王亚哈(Ahab,?—前852年)结婚,这种联姻关系使得两国的关系更加牢固。
更进一步来讲,伴随着泰尔国力不断增强,这个城邦国家就更有能力参与到海洋贸易中了。而历代国王,特别是希兰一世对宗教信仰的渗透已经让腓尼基人逐渐接受了新神梅尔卡特,并且,其宗教仪式也在腓尼基众城市的公共和个人生活中处于中心位置。原先泰尔的主神是埃尔(EI),另外还有三位风暴之神(众神的长者),它们分别是巴力夏曼(Baal Shamen)、巴力马拉格(Baal Malage)和巴力希芬(Baal zephon)。巴力(Baal)这个词在古代西亚西北闪米特语通行地区表示“主人”的意思,一般用于神祇,演变到后来,巴力所代表的就是“神”的尊称。泰尔人将新神梅尔卡特塑造成无可争辩的神圣的王室守护者,他既是精神领袖,又是传播君主意志的工具。为了强化这位神的地位,泰尔国王还引进了复杂的新宗教仪式,用以庆祝一年一度的梅尔卡特节。每年春天,人们会看到一个特殊的神圣仪式,一座神像被置于一只巨大的木筏上,在举行一番仪式后被点燃,随后木筏漂向大海,聚集在一起的人们欢快地吟唱着赞美歌。
几个世纪以来,梅尔卡特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希兰一世通过他的长远计划让泰尔人在腓尼基的众城市站稳了脚跟,甚至西顿成了泰尔人的臣属(希兰一世和伊索巴尔一世这两位君主都被冠以“西顿人之王”的头衔)。这表明,泰尔的商业影响力已经较强了。在长期的交融中,他们与腓尼基人融合,一些学者认为,更接近今天我们理解的腓尼基人就是泰尔-西顿联盟下形成的。准确来说,腓尼基人应该是南黎凡特的泰尔人与西顿联盟后的产物。他们主要进行贸易和探险活动,两者联合规模扩大,具备了城市的主要要素,形成了相当于“大本营”之类的人类聚居地,这片土地被称为普特(Pūt),当地人被称为波尼姆(Pōnnim)。
当然,这只是一些学者的说法,具体的尚有争议。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泰尔的国王通过这样的融合而福祉连绵。特别是在迦太基这样优秀的海洋帝国不断提升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的时候,毫不夸张地说,泰尔人真是生逢其时啊!
有两项创新成果必须一提:一是利用北极星作为导航手段,腓尼基人把它称作“腓尼克”;二是为了增强船只的封闭性,使用了“龙骨以及将厚木板用沥青并排粘连在船壳表面”的技术。这两项创新成果都是具备划时代意义的——导航更为明确、船只封闭性更好就能实现更远的航海活动;同时,加了龙骨、密封性更好的船只抗击海水侵蚀、风暴袭击的能力也得到了很大提升。
受惠于迦太基民族优秀海洋能力的泰尔人在伊索巴尔一世时期,即公元前9世纪最初的几十年间建立了以自己为中心的贸易网络,其足迹遍布小亚细亚、塞浦路斯、亚美尼亚、伊奥尼亚群岛、罗得岛、叙利亚、犹大王国、以色列、阿拉伯及近东的众多地区。在这期间,泰尔人还修建了具有标志性特征的港口——“埃及人”,用于管理大量进出的货物。
看到他国还有迦太基国蒸蒸日上,这让作为邻居的亚述帝国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得不到,就采取强硬的军事手段让他国臣服吧!
4
亚述帝国为了让国家有效地运转下去,国王迫切希望能与腓尼基诸城邦建立贸易合作关系,并希望这些城邦能为王室舰队提供大量船舶和船员。亚述人尤为重视贵重金属,特别是白银,它最终将成为“整个帝国所接受的硬货币以及打造兵器所需的铁的流向”。腓尼基城邦对亚述的利用价值意味着“一些城邦将继续享有一定程度的政治及经济自治权,而非被并入这个帝国”。因此,亚述人率先要铲除的对手并非腓尼基人,而是泰尔人、叙利亚人和其他民族。
亚述帝国使用军事手段令他国俯首帖耳,其内部最大的力量来源于“士兵、织工、皮匠、农民、铁匠及其他工人须不断履行向亚述王国缴纳必需的原料和金钱的义务”的制度。这样的制度将促使这些人员想尽办法获得更多的物质。侍臣、高级王室官员则享有免税权,并被授予大小不一的封地。他们能拥有这些福利的前提是完全效忠于帝国,而亚述的国王们常常鼓吹是自己为臣民提供了一切,包括那些最低贱的臣民。
仅仅是鼓吹不会有什么效果。
亚述帝国的国王们热衷于发动战争,并修建宏大的王室工程。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公元前7世纪初,亚述国王辛那赫里布(Sennacherib)在尼尼微(Nineveh,古代亚述帝国最古老的城市和首都,意为“上帝面前最伟大的城市”。该城位于底格里斯河东岸,与今日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苏尔隔河相望,《圣经》中曾提到尼尼微城名:“耶和华必伸手攻击北方,毁灭亚述,使尼尼微荒芜,干旱如旷野。”)修建了一座“无可匹敌的宫殿”,这座宫殿占地面积超过了1万平方米,装饰有银、铜以及精心雕刻的象牙和香木,就连家具也是用最优质的原材料制成,上面镶有象牙和贵重金属,可谓富丽堂皇。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宫殿的外墙每一厘米都覆盖着精细的描述国王凯旋场景的概略图。
由于亚述帝国的军事介入——铲除阻碍帝国发展的对手——泰尔人再也无法与塞浦路斯的商业伙伴保持长期的友好关系了。到了公元前8世纪,叙利亚人也遭受到亚述帝国的攻击。这一时期的亚述国王阿达德尼拉里三世(Adad-nirari Ⅲ,?—前783年)征服了叙利亚北部,这对泰尔人来说喜忧参半。具体来说,亚述人拿下了叙利亚北部意味着消灭了一个最可怕的商业竞争对手,泰尔人在现有的商业贸易中感到的压力小了。作为征服者,亚述帝国可以享有叙利亚人与腓尼基人生产或交易的商品了。可是,对泰尔人而言,他们丧失了一处重要的贵重金属来源地。面对强大的亚述帝国,泰尔人必须勘探、开发新的矿藏资源,并积极拓展新的商业贸易路线,以便能上交贡品和满足自身所需。最好的拓展方向就是地中海中部和西部,这一时期大约在公元前9—前8世纪早期(学术界有争论,说法不一,这个时间段是大致推算出来的)。
不仅仅是泰尔人、叙利亚人,就连腓尼基人也在向上述地区进行商业拓展。对腓尼基人来说,他们不可能没有觉察出亚述帝国的野心。在他们的拓展下,意大利中部、伊奥尼亚群岛、西西里岛北部、伊比利亚半岛、克里特岛和塞浦路斯成了充满活力的贸易圈,而撒丁岛就是这个贸易圈的交会点。第一批腓尼基移民大约在公元前9世纪末或前8世纪初来到撒丁岛,与塞浦路斯人一样,撒丁岛人同样被腓尼基人的商业头脑和贸易能力所吸引。随后,腓尼基人又在那不勒斯湾的皮塞库萨岛(Pithecusa,今意大利伊斯基亚岛)上,与来自希腊埃维亚岛的殖民者建立了一些合作关系。这样一来,希腊人与腓尼基人就有了产生交流甚至矛盾冲突的可能。事实的确如此,皮塞库萨拥有丰富的铁矿。这里的人们用它来交换近东和爱琴海地区的奢侈品。早先作为媒介的是大陆上的邻居,如伊特鲁里亚人、坎帕尼亚人……现在,腓尼基人来了,他们被殖民者希腊人视为对手。
当然,成为对手是经过一些过程的。最初,腓尼基人与这里的希腊人建立了联盟——因为希腊人缺乏精美的银饰品。特别是在公元前7世纪,纵观希腊主要庙宇的祭品,青铜仍是祭品中最常用的贵重金属。后来,希腊人或者说正在走向帝国之途的希腊人为了构建强大的帝国,就必须要除掉对手迦太基。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是亚述帝国的军事扩张促进了泰尔人、叙利亚人和腓尼基人等走向更远的区域,并与更远的区域产生多种商业上的交流与合作,进而由商业上的交流与合作产生了诸多碰撞。
腓尼基人的命运得益于他们优秀的海洋能力,可能也败于这项能力。
5
随着希腊人的商业活动变得越来越频繁,他们就愈加感受到腓尼基人有多么优秀。因此,必须要描述的就是控制海洋所必需的利器三列桨战舰。这种舰船也因太过有名而被我们熟知。
对其他船型而言,三列桨战舰在公元前7—前4世纪的地中海地区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按照现代学者的观点,它主要是由腓尼基人发明的,也有观点认为是科林斯人于公元前8世纪发明的。不过,这种观点似乎站不住脚——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在公元前6世纪之前希腊有三列桨战舰存在。
最有力的证据之一就是:第一个与三列桨战舰建造有关的是埃及法老尼科二世(Necho Ⅱ),他于公元前6世纪初建造了三列桨战舰,并在红海和地中海地区使用。然而,埃及人在之前是没有任何建造三列桨战舰记录的。因此,最有可能的是尼科二世引进了外国专业人才,而腓尼基人长期向红海和地中海地区供应造船所需的木料。这就是说,三列桨战舰主要是由腓尼基人发明的更具有说服力。
“地中海也为那些生活在它边缘的人提供了互相接触的渠道”,因此“能够在地中海航行的船只被建造出来就意味着商品、奴隶和创意可能正在相隔数千里的地区之间被用于交换”。理查德·迈尔斯在《迦太基必须毁灭》一书中写道:“与地中海本身一样,那些成功掌握了与造船业、航海学相关的复杂工艺和技术的人不仅扮演了文化交流与融合的媒介角色,还担当了文化差异的象征。这些看似相互矛盾的动态发展提供了腓尼基-希腊关系的基础。”
因此,承本节开头所说,希腊人与腓尼基人的商业活动(实际上,并非只有商业活动,还有文化等其他方面的交流)中必然会产生一种由惊叹到羡慕,由羡慕到敌视的存在。
这绝不是妄加揣测,从荷马的两部作品《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我们会发现上述“存在”的端倪。这两本书记载了公元前8—前7世纪希腊和腓尼基在地中海的殖民扩张。其中,能代表这两个民族殖民产物顶峰的是荷马在《伊利亚特》中描述的一只巨大的酒杯。荷马说,那是“西顿工艺的巅峰之作”,这件“世界上最美的东西”被阿喀琉斯(Achilles,海洋女神忒提斯和珀琉斯之子,特洛伊战争第十年参战的半神英雄)当作一份奖品;在书中的另一情节中,特洛伊女王赫卡柏(Hecuba)拥有“西顿妇女织成的带有华丽刺绣的诸多礼服。它们是如此贵重,以至于一直被放在宫殿的藏宝库中,人们值得把它们献给阿喀琉斯”。然而,“这种对腓尼基人工艺的溢美之词,显然是站在腓尼基人不诚实、贪婪、狡诈的性格描述的对立面的”。
在《奥德赛》一书中,荷马写下了猪倌欧迈俄斯(奥德修斯忠心耿耿的奴仆,奥德修斯是希腊西部伊塔卡岛国王,也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描述自己是“如何沦为照料自己主人猪群的奴隶的”。“欧迈俄斯事实上是一位王子,后来被他的西顿籍保姆拐走,后者将他交给了一名腓尼基商人。奥德修斯本人也差点在腓尼基人手中遭遇同样的命运”。欧迈俄斯还详细描述了他是如何被“一个阴险的腓尼基人,一个已经在世界上干下了许许多多伤天害理之事且卑劣无耻的窃贼”说服的,他还说他跟着这个人前往腓尼基,然而,“这次邀请原来不过是一次诱拐并将奥德修斯卖为奴隶的诡计”。
上述描述内容很容易让人对腓尼基人产生一种厌恶之情。当然,这未必就是荷马的本意,也许这是“普遍存在于希腊贵族精英之中的对商人的惯有的厌恶之情,因为这些贵族精英打算在他们自己同商业活动之间划清界限”。
依据英国历史学家理查德·迈尔斯的观点,希腊贵族精英的这种憎恶之情是基于“之前就已存在的”对腓尼基人的负面看法,而非只是在讨论希腊民族性,或在与之无关的文学作品中将腓尼基人胡乱拉来做替罪羊。普遍的观点亦认为《奥德赛》的成书年代要晚于《伊利亚特》,这可能表明由于双方的商业竞争日益激烈,希腊人对腓尼基人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希腊人对腓尼基人如此排斥呢?我们只有从当时的商业活动中找到端口。
在公元前8世纪下半叶,腓尼基人的商业活动在地中海中部地区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他们甚至成为撒丁岛常住居民。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岛南部和西部的苏尔奇斯(Sulcis)、萨罗斯(Tharros)、诺拉(Nola)建立了移民点。撒丁岛拥有天然良港,不仅有能让船只抛锚的良地,还有能轻而易举进入到内陆地区的通道。在内陆地区,有丰富的金属矿石和农产品,而努拉吉(Nuraghi)人控制着这些物品。考虑到这些物品的价值,努拉吉人一直试图控制与腓尼基人这方面的贸易。为此,努拉吉人修建了大量的军事要塞。这表明,原先是分散部落的努拉吉人已经形成较为复杂的、拥有阶级和政权的国家。
迈尔斯在《迦太基必须毁灭》中写道:“在苏尔奇斯发现的陶瓷清楚地显示了腓尼基人与皮塞库萨、伊特鲁里亚的贸易活动。”在这些腓尼基殖民地的商业史中,撒丁岛也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同时,泰尔人也参与其中。因此,撒丁岛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贸易平台,不仅腓尼基人、泰尔人、努拉吉人、苏尔奇斯人、萨罗斯人、诺拉人,还有希腊人都不会对拥有撒丁岛轻言放弃。实际上,“在公元前8世纪,位于西班牙西南部韦尔瓦(Huelva)的腓尼基商业中心一直在接受来自撒丁岛的货物”。
有必要就伊特鲁里亚人展开一些描述,它将给予我们找到“排斥真相”的帮助。根据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历史》中的记载,伊特鲁里亚人来自吕底亚。他们曾在公元前7世纪开始积极对外扩张,并与腓尼基人缔结联盟,占领了部分希腊在亚平宁半岛上的殖民地。因此,希腊人心中应该不会对腓尼基人有好感。这种恶感从商业利益角度来讲并不奇怪,并在日积月累的商业竞争中越来越明显,而且在腓尼基人与其他贸易伙伴在各区域的殖民活动中或早或晚地体现出来了。
撒丁岛的西南部有一块名叫诺拉之石(Nora Stone)的腓尼基纪念碑,其年代可追溯到公元前9世纪末—前8世纪初。尽管纪念碑残缺不全,但通过学者对碑文的翻译,我们大致了解了碑文的内容:“一位名叫米尔卡托恩(Milkaton)的腓尼基高级官员在前往他施岛(Tarshish)的途中遇上了一场风暴,他和船员们侥幸存活下来,因此雕刻这座石碑向天神普梅(Pummay)表示感谢。”这是一种翻译。
另一种翻译描述了“米尔卡托恩的船(队)被一场风暴吹离西班牙,后在撒丁岛安全登陆”的事。还有一种翻译大意是说“这是一场关于远征撒丁岛的军事行动,他施岛则是米尔卡托恩与其军队在与撒丁岛的土著居民签订协议之前在该岛攻占的一处定居点”。此处引文转自理查德·迈尔斯所著《迦太基必须毁灭》一书,由于史学界各自的说法不一,导致对这段碑文的翻译或阐释也不同。
关于他施岛的实际位置有着大量猜测。根据英国历史学家理查德·迈尔斯的描述,“最具说服力的说法无疑是它指塔尔特苏斯(Tartessus)——位于西班牙南部、大体涵盖了今天安达卢西亚(Andalusia)的那片地区的古代名称”。
无论是上述三种翻译当中的哪一种,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腓尼基人一定是发现了塔尔特苏斯的矿产资源比较丰富,或者有适合商业贸易的其他物品。根据现代考古的研究,那里的森林曾发生火灾,从而熔化了白银矿石。希腊人曾夸大地描述熔化的白银如小溪般从山腰流下来,这至少可以说明西班牙南部的矿藏是非常丰富的。不过,最先发现这些地区拥有丰富矿产资源的是泰尔人,泰尔人很快就意识到了它的商业价值。考虑到势单力薄,腓尼基人(西顿人、阿瓦德人、比布鲁斯人)和希腊人也参加了这样的商业冒险。
腓尼基人是公元前9世纪上半叶第一次来到塔尔特苏斯的。随后,腓尼基人不断拓展,他们沿着地中海的塔尔特苏斯海岸,建立了一连串贸易定居点。到了公元前8世纪的最后数十年间,泰尔人成为地中海西部贸易的最大赢家。也因为如此,他们向亚述帝国缴纳的贡品就更多。换句话说,泰尔人因此获得了政治独立的地位,其他邻国则失去了这一地位。对此,我们可以将视角放在公元前8世纪30年代的亚述帝国。根据相关历史资料记载,“亚述国王提革拉破坏了前一任国王的政策——只要腓尼基人继续缴纳沉重的贡赋,就任由他们自由发展——攻占了有泰尔人在内的一些城市”。在这样的境况下,泰尔人(不满意亚述人征收高赋税的情绪自然是存在的)、腓尼基人不但结成了联盟,而且发动了叛乱。亚述帝国军事力量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泰尔人和腓尼基人拥有的领地都遭到了抢占。特别是西顿、黎凡特的绝大部分领土已经不在泰尔人的掌控中了。亚述帝国甚至还有过将泰尔、阿瓦德和比布鲁斯城一道并入行省的想法。
希腊人呢,他们在干吗?亚述帝国的强硬迫使泰尔人、腓尼基人将商业活动的重心放到了地中海中部和西部,甚至北非地区,而希腊人也参与其中,他们与腓尼基人既相互合作,又相互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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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公元前573年,泰尔在抵抗了13年之后最终战败,被迫与巴比伦王国尼布甲尼撒二世(Nebuchadnezzar Ⅱ,约公元前635—前562年)签订了屈辱的和平协议,泰尔人的商业版图及地位几乎由此而终结。对腓尼基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绝好的发展机会。
的确如此,来自地中海东部、埃及和黎凡特的商业贸易网被腓尼基人掌握了。特别是黎凡特—西班牙贸易航线对迦太基前期的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一个超级商业强国即将崛起。关于迦太基的崛起存有较大的争议。“许多观点受到古代与现代世界大帝国影响的历史学家,情愿将迦太基视为通过军事和经济压力,寻求迅速统治地中海西部地区的帝国主义的政权。”学者布南斯甚至认为“迦太基人是一群帝国主义殖民者,而非贸易者”。古希腊的历史学著作中,似乎也带有明显的偏见,认为迦太基人是“一群好斗、恶毒的东方入侵者,他们的明确目标是蹂躏早已浸润了西方文明的古代世界。尤其是在西班牙,那里的迦太基人经常被指责应对塔尔特苏斯王国的灭亡负责(学者布劳恩提曾提出一个猜想,迦太基人于公元前500年左右毁灭了塔尔特苏斯,并且接管了它的贸易)”。
上述观点在许多罗马文献里都得到了证实,且罗马文献里还讲述了迦太基人背信弃义的诸多事情。譬如加的斯(Cádiz)的市民曾请求迦太基人帮助他们抵御敌对的西班牙势力,结果迦太基人趁火打劫,攻占了加的斯城。罗马作家马克罗比乌斯(Macrobius)讲述了这座城市被攻占的一些内幕,说一个叫塞隆(Theron)的国王进攻了这座城市。学者维特鲁维乌斯(Vitruvius)则说迦太基人使用了一种名叫攻城槌的厉害武器攻克了加的斯城。
罗马历史学家查士丁(Justin)根据庞培·特罗古斯(Pompeius Trogus)《腓利史》(Historiae Philippicae)中的说法,在其所著的《〈腓利史〉概要》(Epitoma Historiarum Philippicarum)中记载了“一位名叫马库斯的迦太基将军在蹂躏了西西里岛的众多地区后,于公元前6世纪中叶在撒丁岛被打得一败涂地。无法接受这种耻辱的迦太基元老院将这位将军及其余部处以流放之刑。然而,马库斯和他的士兵们对这一严厉的判决感到愤怒,他们在过去的平叛中曾取得辉煌战功,于是他们发动了叛乱。在包围迦太基后,马库斯攻占了这座城市,但他最终在被指控密谋自立为王后遭处死”。[18]
这种复杂、恶毒、钩心斗角又缺乏基本道义的描述只是为了证明迦太基人的负面形象。查士丁还记载道:“公元前6世纪晚期,另一个名叫马戈的迦太基将军,据说派了一支由他的两个儿子哈斯德鲁巴和哈米尔卡指挥的军队前往撒丁岛。当哈斯德鲁巴死于战伤的时候,这次远征行动差点以惨败告终,但迦太基人最终成功在该岛南半部建立了自己的地盘,并迫使几个土著部落撤退至内陆山区。”[19]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针对公元前6世纪时迦太基人的描述大都在公元前5世纪或以后。根据理查德·迈尔斯的观点,从时间上讲,“布匿战争之后对迦太基人极度负面的刻板印象已在希腊人和罗马人的文化想象中根深蒂固”。事实上,“在撒丁岛并无迦太基人在这一时期长期占领该地的迹象”;“西班牙南部同样并无迦太基人入侵的有力证据,塔尔特苏斯王国的灭亡与迦太基入侵完全无关,而与它的内部争斗和作为上层阶级主要财源的、与黎凡特地区金属贸易的终结息息相关”。迦太基人进入到这些地区只是商业上的日常交往,最多建立了一些移民点和贸易点(塔尔特苏斯、马拉加、埃布索斯),直到公元前5世纪晚期或公元前4世纪初,迦太基才开始获得海外领地的直接控制权。
从公元前6世纪下半叶起,迦太基人的足迹伸到了非洲(北非),从与非洲的贸易中获取了大量食物(猪、鸡、绵羊、山羊,石榴、无花果、葡萄、橄榄和桃子等)。由于史料缺乏,我们不知道迦太基人是如何获得这一新的海外区域的。不过,一段来自希腊文的记载清晰地记录了邦角(Cap-Bon)半岛(今突尼斯东北部地区)的城市状况:“所有的土地上都坐落着由许许多多的泉水和运河水浇灌的花园和果园。一座座造型精美的乡村房屋与酸橙树一道矗立于道路边,昭示着财富的俯拾皆是。拜长久的和平时光所赐,房子里满是为居民们营造生活乐趣的玩意儿以及他们储藏的东西。这片土地上种着藤本植物、橄榄树和大量果树。道路两侧均有成群结队的牛羊在平原上吃草,在主要的牧场和沼泽地附近则是一群群的马。简而言之,这些土地满是形形色色家业兴旺的、地位最为高贵的、愿意用自己的财产换取人生之乐的迦太基地主。”
公元前5—前4世纪,迦太基人在非洲的势力得到了更大的扩展。肥沃的萨赫勒地区(Sahel,包含今突尼斯苏塞、莫纳斯提尔及马赫迪耶地区)、大瑟提斯(Syrtis Major,今利比亚西北部锡德拉湾地区)都被纳入帝国版图。这一切得益于帝国拥有强大的探险舰队。
希罗多德在《历史》中描述了一段关于迦太基人到达非洲后与诸部落进行商业活动的场景:
“他们一到那个地方就小心翼翼地从船上把货物卸下来。在将货物沿着海滩堆成一丝不乱的样子后,他们就离开那里回到自己的船上,然后点起火来,升起一股浓烟。当地人一看到烟就会来到海滩上,将他们认为与货物价值相等的黄金放下,然后退到一定距离之外。迦太基人旋即来到海边审视一番。如果他们认为黄金的数量足够,他们就会拿走金子,驾船离去。但如果他们觉得金子的数量不足,他们就会再度回到船上,耐心等着。而后交易的另一方就靠近海滩,放下更多的金子,直到迦太基人满意为止。双方公平相待:迦太基人自己在黄金与他们的货物价值相等之前是不会去碰它们的,而当地人在黄金被拿走之前也一定不会搬走那些货物。”
随着迦太基在诸多区域的影响力的加强、通过商业贸易的重要手段为帝国大厦的兴建夯实了基础,属于迦太基的重要时代已经到来。当迦太基人,特别是西西里岛的迦太基人在这座岛上建立殖民地的时候,伴随而来的是希腊人的同轨迹发展,而他们之间的角逐改变了两者的命运。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西西里岛的迦太基人的存在导致了与希腊人的冲突,希腊人抵达地中海中部和西部海岸的时候,他们的“入侵”方式明显有别于迦太基人。
迦太基主要以商业活动的形式,希腊人主要以赫拉克勒斯式的思想载体作为扩张手段。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力量对比,后者明显大于前者。希腊商人在进行商业活动的时候,随身带来了他们的天神,还有希腊神话中的伟大英雄。譬如,荷马史诗中的奥德修斯、梅内来厄斯、狄俄墨得斯,这些英雄被描述成足迹遍布整个地中海西部地区的开拓者。迈尔斯在《迦太基必须毁灭》中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为“希腊人对新殖民地提出的要求提供合法性和历史依据”。这种力量非常强大也非常可怕,它为希腊人与殖民地的“土著统治阶层建立联系”起到了日益关键的作用。许多殖民地的人们对希腊的英雄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更有甚者,大批意大利中部的伊特鲁里亚人竟然选定“希腊英雄奥德修斯作为他们的缔造者,并认为他是率领他们来到意大利的领袖”。[20]不过,最厉害的希腊英雄当数传说中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
作为人间著名的流浪者,赫拉克勒斯闯荡地中海西部,并以他的方式移风易俗重新教化了当地土著居民,清理了盗匪和怪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赫拉克勒斯为希腊人不时以咄咄逼人的态度对待土著人的做法提供了一个先例”。[21]。
其实,对待迦太基人,希腊人在这方面也丝毫不逊色。赫拉克勒斯的影响力经久不衰,尽管他时而暴力,时而行侠仗义。这种经久不衰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即便到了公元6世纪末,许多领袖人物都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赫拉克勒斯却依旧清晰,一些南意大利和西西里岛的希腊定居点的人们依然宣称自身的缔造者是赫拉克勒斯,就连北非的迦太基人也接触到与赫拉克勒斯有关的资料和纪念品。
赫拉克勒斯的影响范围极大,地中海、北非都有他的痕迹。许多野心勃勃的冒险者、领袖都曾打着他的旗号进行扩张。譬如罗得岛人的领袖彭塔塞卢斯就说自己是赫拉克勒斯的后代,这位领袖为了在莫提亚附近建立殖民地,显然是借助了赫拉克勒斯的影响力。
不得不说,赫拉克勒斯式的入侵简直太可怕了。对迦太基而言,也许失败在这一时刻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