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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与客人之间的迎送往来,竟让母亲忘记了父亲画饼之下的空壳,那些虚无又飘渺的好日子渐渐在母亲的实操下变得真实,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母亲也被同化成为一个开朗地道的四川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四川话,如假包换。

有一天,我翻着她年轻时的照片,莫名其妙地就从心底冒出一句“一颗好好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喟叹,虽然父亲在我眼里不是猪,但母亲那样的颜值分明有找个条件更好的资本。

我问她到底看上父亲哪一点,她微笑着如清风拂面那般温婉,眼光却锐利得像在案板上一刀一刀地在割肉,“你爸脸皮厚,活的能说成死的,死的能说成活的,就算天塌下来,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他只会对你傻笑。”

我听得一塌糊涂,这场千里迢迢毫无条件的婚姻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

那天店里来了一个特别的顾客,左挑挑右选选,和母亲拉了半天家长里短后终于买了一件衣服。她似火的热情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仿佛她才是真正的店家。当她聊到保险时,母亲才恍然大悟那些自来熟的亲近感都是源自于保险推销员的专长。

虽然有被人带入坑的反感,但阅人无数的母亲还是被她的真诚打动。穷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人最怕的就是意外和疾病的突然造访,谁也不知道它们会谁先到来。这就是母亲居安思危的远见。

保险推销员给我和父亲各自量身定制了一份健康险,附加一份意外险。我问母亲为什么不给自己买,她摆出举重运动员的姿势说她身体健康得很。其实我知道买这两份保险的钱已经是她从牙缝里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这就是她作为一个贤妻良母对于家庭的责任和无私的爱。

不管穷到哪个份上,母亲总是尽最大能力让我拥有和同龄人一样的快乐和见识。把大部分钱都花在带我去旅行和买各种书籍上,即使关店歇业,她都觉得那是人间值得。

好景一般不长,就像人无完人一个道理。

父亲从工地上蓬头垢面回来那天正值中秋节。他嬉皮笑脸地背着手,似乎想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我和母亲不用擦亮眼睛都知道他从来弄不出个花样,所以任由他热脸贴冷屁股,晾他一个人在那里傻笑。谁知道他破天荒地给我买了一个号称全市之最好的阿芒迪娜蛋糕,给母亲买了一对周生生金耳环,兴致勃勃地说着他下一个工地的宏伟蓝图。

“你这个工地的钱可拿回来了?什么时候可以把欠账还了?”母亲并未表现出即将成为有钱人的惊喜,反而盯着桌子上的两件礼物发起了火,“欠人家的钱你都还没有还,好意思买这么好的蛋糕?你叫我怎么有脸把这两颗金子挂耳朵上?你不怕遭天谴啊?”

父亲依然笑扯扯,柔手柔脚地将耳环往母亲耳朵上挂,“你这个人就是没情调,人活着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想那么多干啥?那些都是我的事,给娃和老婆买点东西还会遭天打雷劈么?再说这天不是还没有塌下来么?即使塌下来不也是我顶着么?”

“你顶着,你顶不住的话,不也是要压垮我和幺儿的么?”母亲伸手将耳环针头对准耳洞,扬手轻轻打在父亲的手臂上,露出唯小女人般的幸福笑容。

父亲离家没几天,有几个相貌一看就是做苦力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母亲不认识他们,轻言细语安抚他们坐下,递上一杯从AH寄来的白茶,任凭对方如何咆哮和指责,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像听别人的故事那样没有一点波澜。

知道都是些找父亲讨债的工人,母亲二话不说拿出自己所有的钱,包括准备进货和买菜的钱,悉数摆在三人面前,她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别人的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还,即使我现在还不完,我儿以后还可以还,我一天还一点,一月还一点,总有一天会还完,做人就要讲信用,你们放心,我绝对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讨债的人看我们母女生活也实在艰难,相互交涉了一番表示理解和同情的眼神,便施施然离去。

母亲总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该高兴的时候要发火,该愤怒的时候像只病猫。但我从来挑不出毛病,她说:“借钱要忍,还钱要狠。”

父亲的宏伟蓝图最终还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他是工头,老板拖欠了工资,他就借钱给工人发工资,他傻傻地体谅着老板的难处,心想老板早晚会给他的,但他不能在等着钱开锅的工人那里失去了信用,否则他就将成为光杆司令,他的蓝图就会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满足了别人而失信于我们,我和母亲有一段时间竟在别人说长论短中猜疑父亲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比如吸毒、赌博、或者养小三,除了这些,我们实在想象不出,同样是做工地的,为什么别人能拿回钱来让一家人奔小康,而我们却越过越凄惨。

当我们准备和父亲好好谈谈的时候,看见他一脸的憔悴和消瘦了不少的模样又双叒叕地体谅了他。而我又成为了那个被教育的对象,反面教材就是除了有个“父亲”和“丈夫”之名又毫无是处的敬中国。

“皖怡啊,你可要好好学习,你看你爸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虽然干活在行,说起来一个月要挣个万把块钱,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家忽悠得一个钱也没有拿回来,没文化最可怕,没脑子更可怕!”母亲一面指桑骂槐,一面把大鸡腿夹到了父亲的碗里。

紧巴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南山中学,并骄傲地丢弃了从小学一年级背到小学毕业补疤重补疤的帆布书包,虽然我早就不想背它了,但是看着那些一针一线都是来自母亲的爱和苦,我又依依不舍地将它从垃圾桶里捡回来藏进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