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隐者
01.
研究院的办公大厅,人声不断。已经到了中饭时间,累了一上午的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座位,约着去饱餐一顿。时雨坐在她单独的办公室内,透过玻璃安静地看着不断从眼前经过的同事们。她很羡慕他们,随时都有好胃口,不像她,这一阵子她几乎没怎么正经地吃过饭。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许仲骞了。自从给她送粥那日后,他匆忙离开,他们便没有再联系过。
时雨不想主动联系许仲骞,这种未知的主动,她也差不多快厌倦了。本以为经过那日的亲密相处,许仲骞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变。看来她还是太天真,她一点都不了解许仲骞。又或者说,正如时年说的那样,许仲骞根本就是一个不把感情当回事的人,她对他的一片至诚,不过是他情感经历中一段锦上添花的谈资罢了。
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时雨将手中的纸揉成一段,攥在了手心里。等她意识到那是叶晓萌刚交上来的数据勘测报告,又赶紧打开,摊平。幸好她没有一怒之下撕了,不然叶晓萌又得对着她唠叨半天。
敲门声响了,时雨抬头一看,门口站着的是罗轻轻。她轻声细语地冲时雨微笑:“时雨姐,谭教授让我把这些资料交给你。”
罗轻轻并非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惊艳的美女,论容貌她不及时雨,可她胜在温柔可人。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皮肤光洁白嫩,五官姣好,说话总是软绵绵的,是个男人都会心生怜惜。
时雨眼神在罗轻轻脸上停留了几秒,她心不在焉地接过资料,随意翻了几页,皱眉:“寺庙废墟?这是哪里的?”
“谭教授带着我们在珜曲古镇采集数据,听附近村民说山里还有一座废弃的破庙,就去看了一眼,做了一些基本勘测。”
“你也去了?”时雨不敢相信,“就这破天气,你跟着他们去山里多遭罪啊,身体没事吧?”
“我没事,其实不远。不过那片废墟也没什么好看的,只剩几堵破墙了。谭教授说,资料照例还是要交给您一份,需要您入档存放。”
“知道了。去吃饭吧。”
罗轻轻刚准备走,时雨叫住了她。她这一反应太过仓促,显然是下意识的举动。一时间,二人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雨姐?”
时雨年纪并不大,因上学期间经常跳级的缘故,她是研究院这一代最年轻却也是资历最深的博士。可她偏偏喜欢装老成,怕镇不住手底下的人,就让大家都喊她姐。久而久之,研究院的年轻人不管是不是比她岁数大,都习惯喊她时雨姐。外人不知道的,甚至以为时雨博士是位架着眼镜的中年阿姨,也难怪上次小冯会一口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博士”。
“时雨姐?”罗轻轻见时雨不说话,又喊了一声。
时雨温和地笑了笑,问她:“轻轻,你喜欢许仲骞吗?”
“我……”
“你别紧张,我就随便问问。”
因许仲骞的关系,时雨平日里对罗轻轻一向是照顾有加的,而且她性格好,罗轻轻在她面前基本不会遮遮掩掩。这次也一样,不出她所料,罗轻轻红着脸,点了点头。
“为什么喜欢他?”
“师哥他……”罗轻轻想了想描述词,“他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很亲切。我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罗轻轻和时雨、许仲骞三人是大学校友,许仲骞大了她们俩好几届,在校期间他们彼此都不认识,但罗轻轻还是习惯称呼许仲骞为师哥。这一点时雨很羡慕,她可不好意思这样叫许仲骞。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许仲骞他对你很好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我就像是对妹妹一样。”
对妹妹一样?时雨忍不住想笑。多么熟悉的对话,曾几何时她不也是这样对陆西城说的吗?许仲骞喜欢她,就像喜欢妹妹一样。
呵,他还真是博爱,对身边女孩都像是对妹妹一样?
许是看到时雨眼神中的落寞,罗轻轻补充:“其实我才羡慕你呢。师哥他一直敬重有学识的人,可能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吧。在我们看来,只有你和他才是最般配的,而我……”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
时雨等着她的下文。
半晌,她幽幽开口:“我太渺小了,我配不上他。”
“真正的喜欢跟适不适合无关,跟配不配得上也无关,跟他喜欢不喜欢你有关。”
反正许仲骞喜欢的人不是她,她没资格干涉他喜欢谁。而她也从来没讨厌过罗轻轻,尽管在研究院所有人的眼里,罗轻轻是她的情敌,可是在她心里,她们不过都是因为迷恋许仲骞而被他伤害的傻子罢了。说到底,她们是一样的人。
罗轻轻离开后,时雨对着玻璃窗发呆。刚才那一番谈话,倒是让她回忆起了初见许仲骞时的心情。原来罗轻轻和她都是如此,对许仲骞的爱情,始于莫名的心动。
仿佛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之前她就爱过他。
时雨没什么信心戒掉这份感情,她的父亲时永忱曾多次委婉地提醒过她,时年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每次打电话都要规劝半天。然而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无用功,她仍旧我行我素,孤注一掷。
“怎么还不去吃饭?”时永忱推门进来。
“不想吃,没胃口。”
“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毛病,心里一有事就不吃饭,你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时永忱把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时雨面前,一副懒得说她的样子,“说正事吧。”
资料最上面是几张彩打的图片,时雨一看就知道是珜曲古镇待修复的几座石桥。和之前不同的是,坍塌下来的每一块石头上都编上了号。
“完成了?”时雨欣喜,比她想象中要快啊!
她重新勘测提交数据后,时永忱手底下的几个学生迅速进行了比对,谭教授根据这些数据,带着修复组的同事守了好几天,反复检测,这才顺利编完了号。而后,他们只需按照编号数字进行组合修复,不出十天,几座石桥都能恢复八九成原貌。
“谭教授在其中一座古桥上发现了碑文,由于损毁比较严重,看不出碑文的完整文字,还得需要你亲自走一趟。”
时雨得意:“怎么,觉得这种时候还是由您女儿亲自出马比较靠谱?”
“你这丫头!”时永忱瞥了她一眼。
他嘴上没承认,却是打心眼里为时雨感到骄傲,这才是他女儿应该有的样子。堂堂古建筑保护研究院院长的女儿,被大家称为天才女博士的时雨,怎么能轻易地为一个男人跌了士气?
他不赞同时雨和许仲骞在一起,不只是因为他担心许仲骞会伤害时雨,还因为时雨的前程。时雨将来可是要继承他衣钵的,她应该把精力放在研究上,而不是那些明知不会有结果的小情小爱。
“行了,你收拾一下,后天下午出发吧。带上晓萌,还有仿古建筑规划部的张锴。石桥的事完了之后,顺便去看看碧波谷的设计方案。”
一说到碧波谷的设计,时雨马上想到了,陆西城此刻正在珜曲。据说寰宇集团的员工已经完全接手并入驻了碧波谷设计部。有陆西城在,她不至于太无聊,毕竟她这一去,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
那么,她和许仲骞短时间内自然也就见不到了。
时永忱拍拍时雨的肩,出门之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前几日,叶晓萌半喜半忧地告诉时永忱,她看见时雨和许仲骞在家中独处,甚是亲密,看样子像是要确立关系了。
叶晓萌虽不喜欢许仲骞,可时雨喜欢,她也就事事都站在时雨的角度去考虑。嫁给许仲骞,是时雨生平最大的愿望。
“时雨姐靠在许仲骞身上,许仲骞的手,就像这样,”叶晓萌比了个手势,学着许仲骞当时的样子,“他就这样隔空放在时雨姐肩膀上方,停了好一会儿呢。他可能是不好意思抱她,但是我敢肯定,他是想抱她的!唉,只可惜时雨姐还不知道,我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都怪我当时撞见了,要不然他们没准就抱上了。”
为此,叶晓萌可得意了。整个研究院的同事,上至修复组的老教授,下至勘察组的实习生,那么多人一起做了时雨和许仲骞两年多的吃瓜群众,谁能猜得透结局?没想到被她撞见这么刺激的一幕。
没错,亲眼所见假不了!她敢用自己的美貌发誓,许仲骞对时雨绝对是有那么点意思的。或许还不止一点!
听完叶晓萌绘声绘色的描述,时永忱非但没有释然,反倒露出担忧的表情。他思忖了半分钟,神色凝重地叮嘱叶晓萌:“这事你就别告诉时雨了,当作不知道吧。”
“为什么啊?”叶晓萌不解。那日她太匆忙了,还没说上话,扭头就走。事后想想,她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时雨的,不然时雨还傻乎乎以为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呢!
“有些事糊涂一些比较好。”时永忱的声音沉下了几分,“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叶晓萌显然没有明白时永忱这句话的意思。她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嘟囔着:“都不知道院长您怎么想的,时雨姐若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整个研究院谁不知道她对许仲骞那点心思啊,您又何必要断了她的念想。”
“他俩的事,你们谁都别掺和。时雨犯傻,你也跟着一起傻?”
“可是院长,时雨姐她……”
“你还是多操心你的工作吧。我让你跟着时雨,是希望你多学点东西,而不是成天操心一些不相干的事。”似乎察觉到自己过于严厉,时永忱把语气缓和了一些,“晓萌,你别怪我对你太苛刻,以我和你爸爸的交情,我一直是把你当女儿看待的,你和时雨对我来说都一样。眼下你的初级研究员资格还没审批下来,你应该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哦。”叶晓萌还是不太甘心,但是院长的话她不敢不听。
自她进研究院的第一天起,时永忱就把她派去给时雨当助理,让时雨手把手教她。转眼,她入职快三年了,时雨把她从懵懂的新手逐渐带上了研究员的岗位。而她除了日常的工作和学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随时向时永忱汇报时雨的情况。这一点,时雨并不知情。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说,她就像是时永忱安插在时雨身边的眼线。
至于时永忱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晓萌猜不透。她只知道时永忱对时雨的身体状况很不放心。事实上,时雨相当健康,并且一有空就去健身。
这一天时雨格外忙碌,她暗自揣测,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发她去珜曲,不仅仅是让她去帮忙做碑文修复那么简单,他是想让她离许仲骞远一点。几个月不联系,应该能割舍了吧?若放在旁人身上,这样无望的感情或许轻易就能被斩断。
忘记一个人,有时候很难;而忘记一个人,有时候又很简单。只可惜父亲还是不够了解她。他毕竟常年在国外,女儿家的心思,他那样的老学究又能看透多少呢。她若是因为如此便能做到断舍离,那这两年的痛苦也就不用承受了。
时雨拎着挎包,风姿绰约地走出办公室,离开办公大厅,朝电梯走去。所经之处,留下一片赞叹声。新来的实习生们纷纷侧目,悄悄议论着,时博士长得这么漂亮,天天窝在办公室做研究实在太可惜了,她这样的美人天生就应该接受大家的瞩目。
这样的声音时雨几年前就听过,她却从未以此为骄傲,对于她这么感性的人而言,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再好的皮相都是虚的。
她心有所思地下了楼,脑子里飞过各种念头,双手却牢牢抱着时永忱给她的资料。在去珜曲之前,她必须得挤出时间把这些资料全看完。
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勘察设计部的同事小赵跟她打招呼她也没听见。小赵又喊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一脸歉意地笑:“抱歉,刚才想工作呢。怎么了?”
“我也准备回去了,顺路,需不需要送送您?”小赵努了努嘴,示意她看手上的资料,“万一路上弄丢了。”
“好啊。”
得亏蹭了小赵的车,时雨在小区门口看见了许仲骞。他难得这么早下班,居然还被她给碰见了。
“小赵,谢啦,明天请你喝咖啡。”她和小赵道别,匆匆追了上去。
许仲骞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在时雨距他还有五六米的时候,转身了。隔了一个月相见,二人的眼中都有些许迟疑。
“你今天下班这么早?”许仲骞看了一眼时雨手里的资料,“回家加班?”
“我爸让我去珜曲出差,这两天我把资料再看一遍。你呢,最近忙什么,好久没见你了。”
那日他像逃避什么一样,突然从她家离开。再后来,她怀疑他是故意躲着她,这个小区不大,他们单位离得近,下班时间也差不多,没有理由一个月连一次都碰不见的。
“去宁城出差了,刚回来。”
“出一个月差?”
“一周。”
哦,那就还是躲着她呗。时雨有些生气,没错,她是喜欢他不假,可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他至于这么忌惮吗?对她没意思就直说,她绝不纠缠。
“我要回去看资料了,回聊。”她的语气一下子冷淡了许多。
“方便看看吗?”
“嗯?”
许仲骞指了指她手里的资料。
时雨大方地送到他面前:“看吧,也不是什么机密,几座古石桥的勘测结果。”
他们勉强算半个同行,许仲骞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她一点都不意外。她意外的是,他对这些资料比对她耐心多了。他翻阅的时候,她跟着扫了几眼。先是看他的表情,再是看他关注的内容。
这一看不打紧,她猛地发现自己好像拿错资料了。那几张彩打的编号图她落在了办公桌上,被错拿回来的是她在西北出差时画的某座清代石桥的结构图。
“糟了糟了,我得回研究院一趟,有资料落在办公室了。”正好找借口离开,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许仲骞。
“小雨,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这两天有空吗?”
时雨诧异:“什么事?”
许仲骞没想好怎么说,斟酌了会儿:“几句话说不清。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应该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谈谈。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有些事我不应该单纯地去回避。”
时雨一时没消化他这几句话的意思。见她没反应,许仲骞又说:“你有空了跟我说。我先去回去处理点工作。”
眼看着许仲骞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楼入口,时雨还站在原地发呆。他突然这么严肃,想跟她说什么?想着怎么拒绝她吗?看来他总算是准备跟她坦白了,她求之不得呢!
直到有人喊她,她才回过神。
跟她打招呼的人她认识,是天鼎集团董事长的儿子邱同钧。邱同钧是大她两界的校友,也是她爸曾经的学生。以前在学校,她跟他有过几面之缘,他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
邱同钧和时雨一样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只不过时雨是以学霸身份闻名,邱同钧则是因为太过招摇,十足的纨绔子弟做派,除了脸长得好,据说一无是处,可偏偏有一大帮痴情少女为他前仆后继,“死”而后已。
“学妹,还记得我吗?我可是跟你上过同一个老师的课哦。”时雨还没开口,他马上自己回答,“肯定记得,对吧!”
“你倒是挺自信。”
“那是,我对自己的颜值一向很有信心。”
“嗯,见之不忘呢。”时雨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又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找个人,你肯定认识,”邱同钧不怀好意地反击,“地理科研所的许仲骞许博士,他住几号楼来着?”
时雨和许仲骞的事在这个圈子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天鼎集团又多次向时雨抛过橄榄枝,对于他们俩的绯闻,邱同钧早就心知肚明。
他一提许仲骞,时雨表情微变,先前那股子戏谑也收敛了许多。她指了指许仲骞住的那栋楼:“12楼,1201,刚见他上去。”
“我就说学妹你肯定知道。不过,你怎么也在这儿?”
时雨假装凶巴巴:“我住这儿,不行吗?”
“行,当然行。正好见着你,我就一块儿说了吧,我爸想找你合作呢,具体事宜我改天找你聊啊。”
“你爸想找我合作?合作什么?”
邱同钧刚开口,他手机就响了。也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他左顾右盼,慌慌张张,挂了电话就要走。他边跑边说:“我挺急,先走了,改天我约你哈。”
“我后天出差去了。”
“那就明天。明天见啊,学妹。”
被邱同钧这么一打岔,时雨差点忘了她要回研究院拿资料,朝单元楼走了几步又掉头往回走。最近事情太多,她容易心不在焉,也就走了十几步,就被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手里的资料也掉了一地。
“抱歉。”那人赶紧蹲下来帮她捡资料。
时雨也跟着蹲下来捡。
“你是搞建筑的?”
时雨抬头,这才看清撞她的人的长相,可以说是个标准的帅哥,眉宇间带着贵气,乍一看似乎还有点眼熟。
“对,我在古建院工作。”时雨礼貌回复,接过他递过来的资料。散落一地的纸全都捡起来了,应该没落下。
“这图是你画的吗?”他指了指那张清代石桥结构图。
“嗯。”
“遇到同行了,我也是学建筑的,西方建筑。方便跟你认识一下吗,或许以后有机会合作。”
这么明显的搭讪,时雨内心是拒绝的。他是长得帅不假,可她心里已经装了许仲骞了,多看别人一眼的工夫都没。
她正飞快地酝酿借口,看到那人递过来的名片,脑子一下子卡壳了。上面写着:天鼎集团CEO,邱易唯。
原来他不是来搭讪的……幸好她没急着说话,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时雨迅速回忆了一遍叶晓萌给她科普的,天鼎集团掌权人邱家的主要人物关系。天鼎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邱同钧的父亲,叫邱易诚,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给她递名片的这位邱易唯先生看样子也就三十多岁,应该是邱易诚的幼弟。难怪她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他的五官和邱同钧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想到邱同钧刚才匆匆忙忙离开的样子,时雨猜测,他应该是在躲他这位小叔。
“幸会。”时雨也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邱易唯。
邱易唯颇感意外:“你就是他们一直说的时博士?没想到这么年轻,怪我眼拙,你好。”
“您客气了。我看您好像有急事,就不耽误您了。有机会,改日再约。”
邱易唯这才想起来,他确实有急事。
时雨走后,邱易唯拨通了他秘书的电话:“那小子不见了,刚看他进来的,我停了个车人就没影了……嗯,需要,你再帮我盯着他点……对,看看他这两天的行程,约了什么人……也不是没有收获,我碰见了古建院的时雨博士。”
02.
时雨拉开百叶窗,阳光匆匆漏进来,洒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这一天的阳光非常好,她喝着咖啡,一页一页滑动电脑屏幕上的资料,难得有这份心情去享受工作。明天她就去珜曲了,该交代的事她得在今天下班前必须查漏补缺完毕,以免她不在的时候有什么闪失。
叶晓萌敲门进来,拿了个快递给她,说是国外寄来的。她一看,心想应该是她代购的香水。上次那瓶不知道遗失在哪儿了,国内没有这个牌子的专柜,偏偏她对这款香水的味道情有独钟。
叶晓萌帮她拆开:“呀,你又买了瓶运茶船啊。”
“运茶船”是这款香水的名字。叶晓萌身为时雨的助理,自然是知道她的喜好的。
“嗯,之前那瓶丢了。”
时雨打开香水,朝耳后和手腕喷了几下。叶晓萌取笑她:“你这爱臭美的样子,跟刚坠入爱河的少女似的。”
“我倒是想坠入爱河,可惜现在等着我坠入的只有工作的海洋。”
“稳住,你不是一个人!你一坠入,我不也得坠入吗?这叫舍命陪美人!”
“就你会说话,还不快去工作。”
叶晓萌笑着出去。
几分钟后罗轻轻进来了,手里拿了一叠文件。她也闻到了时雨身上的香水味,夸赞:“很好闻啊时雨姐,刚喷了香水吗?”
时雨拿起香水晃了晃:“这个,我很喜欢的香味,安利给你哦。”
“谢谢,下次我也试试。”罗轻轻把文件地给她,“时雨姐,这几份是我们部门需要你签字确认的资料。”
时雨瞄了几眼,都是一些常规资料,可能考虑到她马上出差,就想让她先签了。
罗轻轻离开后,又陆续来了几个需要她处理工作的同事。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办公室才重新恢复宁静。
得了空,时雨才想起昨天许仲骞约她见面的事。她赶紧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晚上有空吗?你说有事找我聊的。”
许仲骞想了想:“晚上恐怕不行,我小姨下午的飞机到恒洲,我爸让我接待一下。”
“噢,那中午呢?明天我就出差了,挤不出别的时间。”
“中午可以,不过要稍微晚一点,12点半你方便吗?我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
“方便啊,那就在这附近找家店见吧,我下午也有事。”
“好,我找找吃饭的地方,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挂了电话,时雨兴奋之余又有些忐忑,她很好奇许仲骞会跟她说些什么。她不会想到,此时此刻,相隔不远处的地理科研所,许仲骞忐忑地在办公室踱步。
许仲骞的电脑屏幕是一封打开的英文邮件。前阵子他特地托人在国外查阅了新闻,只为了确认一件事。而这封英文邮件给了他简单却言之凿凿的回复:援助非洲的无国界医生时年深入疫病爆发区救治病人,不幸感染疟疾,经多次抢救无效,遗憾离世。
新闻是三年前的。
时年三年前在非洲死于疟疾,这件事在国内没有报道,鲜有人知。碰巧许仲骞的发小也参加了那年的援非计划,他和时年不在一个医疗队,但对时年的事有所耳闻。他知道许仲骞和时永忱认识,偶然提过一句。
时年出了这么大的事,时雨不可能不知道。一直以来,许仲骞在时雨面前都很谨慎,避免提到和她家人有关的话题,生怕勾起她的伤痛。然而那天在她家,他却亲耳听到了她跟所谓的“时年”通电话,她似乎完全相信,电话那一头的人就是时年。
离开时雨家,许仲骞心不在焉了好几天,他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雨以为时年还在世,时永忱知道吗?她一个多月前还在肯尼亚见过“时年”,那他没有理由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他从未点破?
许仲骞陷入了一个死局,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一个月来不敢面对时雨。哪怕到了此刻,他还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戳破时雨给自己编织的善意谎言。
他对着报纸发呆,反复思考了一番,决定先去找时永忱聊聊。他是时雨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时雨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时雨的缘故,研究院上下对许仲骞都很熟悉,他一进门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纷纷侧目。
“许博士好。”
“许博士,好久不见了。”
……
见到许仲骞的人跟他打完招呼,就开始窃窃私语,猜测他究竟是来找时雨还是罗轻轻。
谁知,许仲骞开口却问:“时院长在吗?我找他有点急事。”
“在,在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副失望却又并不意外的样子。地理科研所和古建院离得近,近期也有合作项目,他来找时院长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可惜了他们看八卦的心。
恰好罗轻轻从时雨办公室签完字出来,和许仲骞打了个照面。她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明朗了,快步走上前。
旁观者刚熄灭的八卦之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王鑫从桌底下踢叶晓萌,提醒她快看热闹。叶晓萌瞪他,让他别多管闲事,自己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罗轻轻和许仲骞的对话。
“师哥,你怎么过来了?”罗轻轻言语欢快。
“我找时院长有事。”
“噢,这样啊。院长在办公室呢。”罗轻轻有一点点失落。
“晚上7点,别忘了。”
“嗯,那你先忙吧,晚上见。”罗轻轻的语气又恢复了一丝喜悦。
叶晓萌捏紧了手里的笔。啧啧,敢跑到这里来约人,真当他们都是死的吗!她正要发作,看了一眼四周,觉得场合不对,万一被时雨看见,又得骂她了。算了,她忍!
许仲骞前脚一走,叶晓萌低声骂了句:“渣男!”
四下安静,她这自以为很小声的吐槽,却被大家都听了去。其中也包括罗轻轻。罗轻轻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时永忱这会儿正好有空,助理就直接把许仲骞领进去了。他见到许仲骞,略有些惊讶:“小许?”
许仲骞开门见山:“时院长,抱歉没提前约您就直接来了,有件比较着急的事想找您商量。”
“是私事。”他补充。
听说是私事,时永忱立马猜到了,许仲骞要说的事肯定跟时雨有关。
“来,这边坐。”他给许仲骞沏了杯茶,“我上个月出差,在山里买了些野茶,特别香。试试。”
“谢谢院长。”
“你来找我是为了小雨吧?”
他开了这个头,正好省去许仲骞的顾虑。许仲骞便不再犹豫,他打开手机,把那封邮件递给时永忱看。
时永忱脸色乍变,拿着茶杯的手一抖,杯子应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许仲骞起身去拿扫把,被他阻止了:“不碍事,一会儿让他们收拾就行。”
毕竟是经历过风霜和苦难的人,不过片刻,时永忱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扶了扶眼镜框:“抱歉,刚才失态了。”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许仲骞有些自责,“院长,我不是故意勾起您的伤心事。只是事关时雨的健康状态,我实在没办法置若罔闻。看您的反应,时雨的事您应该是知道的。她为什么一直觉得时年还活着?”
时永忱叹了口气:“三年前有媒体找过我,他们想做一个时年的专题报道,以纪念她在非洲所做的一切。我拒绝了。其实早在他们找我之前,我就跟时年参加的无国界医生组织联系过了,希望低调处理。所以当时在国内,除了我和时雨,很少有人知道这事。”
“小雨她知道?”
“知道,受了不小的刺激。”
许仲骞顿时想起了什么。他脑子里闪过当年发生的种种,忽然明白了:“院长,三年前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您千方百计想瞒住的就是时年去世的事吧?”
时永忱点点头。
“您一直瞒着时年的事,是怕时雨从别人那儿知道真相?”
“虽然对时年来说有些不公平,但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希望另一个再出事。”
“时雨她这是……”
“创伤性应激障碍。”说出这几个字,时永忱也松了一口气,“抱歉,瞒了你这么久。时年去世后,我把时雨送去疗养,后来又带她去北京看了最好的医生,没什么用。医生说她根本不愿意相信时年去世的事实,她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理想世界,只要她不想打破,别人就强迫不了。”
许仲骞大概听懂了,他想起了时雨那天接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男人,普通话不太标准,说话时还会夹杂着几个英语单词。
“时雨在电话里喊姐姐的人是Karun吧?”
时永忱点点头。他很无奈,连连叹气:“时年刚结婚的时候,时雨很讨厌Karun,表面上虽然客客气气,心里却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姐夫,尽管Karun对她像亲妹妹一样。时年一走,她情绪崩溃了,半是内疚半是因为病情,一见到Karun就喊他姐姐的名字,跟他聊天就像是时年生前她们姐妹交心的样子。Karun猜到了她的情况,没有点破,而是把自己当作时年,延续了时年给她的情感寄托。这三年若不是他一直在精神上安慰、迁就小雨,我都不知道时雨会怎样。”
事情发生后,时永忱去问了时雨的医生。他说他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病例,病人只是需要一个寄托情感的载体,把这个载体当作现实世界和她心中理想世界的连接点。对于时雨而言,这个载体就是Karun,她愿意相信Karun就是时年,只要时年还在她身边,她的世界就没有崩塌。
听完这些,许仲骞沉默了。他明明早就猜到了,可一得到时永忱的证实,他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
“除了这件事,小雨她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时永忱摇摇头。时雨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正常,她这三年完成的项目无不让院里的教授们交口称赞。她是大家眼中的天才,没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心理有如此大的障碍。
“我明白了。您放心,如果您觉得隐瞒这件事对时雨更好,我不会跟她提的。”
许仲骞起身离开。刚出办公室门,他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
“时院长,您是不是没说完全部?”他很肯定,“时雨的病,不是从时年病逝后开始的。”
“你怎么知道?”
“所以,我说的是对的?”
时永忱默认。因为觉得没必要,他并没有把事情的始末说完整,许仲骞想知道的无非是时雨的病况。
“她七岁就有了这个情况。”他说,“从她妈妈去世那天开始的。”
许仲骞一惊。时雨的妈妈去世了?不是说嫁到了国外吗?
“您的意思是,时雨她妈妈并没有去国外?”
时永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在时雨的认知中,她妈妈的确是狠心抛弃了她们姐妹,嫁到国外过逍遥日子去了。可事实上……
他斟酌再三,还是将其中隐情告诉了许仲骞。
这一上午时雨的工作比较多,几乎没出办公室,她也是整个研究院唯一不知道许仲骞来过的人。若不是出门前想去洗手间补个妆,她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又成了八卦的中心。
要不说在洗手间千万别瞎议论别人呢,电视剧里都是这样写的,洗手间里议论人,大概率是会被话题的主角听到的。就像此刻,她刚要推门进去,一听到许仲骞的名字,手不听使唤地停了下来。
两个女同事聊得忘我,丝毫没有控制分贝的觉悟。时雨听得一清二楚。
同事甲说:“罗轻轻可真有本事,许仲骞那么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会打着来找院长的旗号约她吃晚饭。”
同事乙说:“我觉得许博士可能是真的找院长有事。”
“那可不一定,他和罗轻轻的事情都传了多久了,有鼻子有眼的,能是空穴来风?我要是时雨姐啊,早放弃早解脱。就凭她的颜值和智商,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干吗非得在许仲骞身上干耗着!我承认,虽然许博士确实很帅。”
“你小声点,时雨姐不喜欢别人议论她和许博士的事。”
“我没议论她,我议论罗轻轻呢。当时我恰好从许仲骞旁边经过,亲耳听到他对罗轻轻说晚上见的。叶晓萌都气得直骂渣男了,她那么维护时雨姐,听到这些得有多生气啊!”
“你说,晓萌会不会告诉时雨姐?”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时雨姐明天就去出差了,听到这些哪还有心情。她应该不会去添这个乱。”
“那就好。哎,你说这罗轻轻也真是的……”
时雨掉转头,默默走开了。许仲骞说晚上要招待他小姨,原来是骗她的。还是说,他要带罗轻轻去见他小姨?
她攥着口红,自己都没意识到手心已经开始冒汗。原本对中午这场见面的期待逐渐变成抗拒,她害怕从许仲骞口中听到拒绝的话。
他昨天怎么说来着?有些事不应该单纯地去回避……所以他是准备不再回避,彻底跟她摊牌了吧。
也好,那就来个了断吧。无非就是失去,反正她也从未拥有过。
一路上时雨的脑子里都在天人交战,她从来不知道,除了工作,她还能为某件事费这么多脑细胞。进餐厅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自己这场一厢情愿的失败感情画上句号。
不过许仲骞似乎并没有要跟她摊牌的样子,远远看见她进门,站起来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
这是什么操作?想拒绝她之后继续跟她做朋友?门都没有!
时雨表情僵硬,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有点工作,迟到了。对不起啊。”
“没事,坐吧。”许仲骞把菜单推到她面前,“想吃点什么?”
“你随便点几个吧,我没什么胃口。”
许仲骞见她兴致不高,只好代劳。
“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没。工作上的事。”她实在不是会掩饰情绪的人,嘴上说没有,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出卖她了。
许仲骞没想点破,给她倒了杯柠檬水。
“说吧,你约我来,想跟我聊什么?”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时雨问这个问题,许仲骞的心还是沉了下来。他本来打算单独与时雨聊时年的事,可是和时永忱交谈一番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以时雨的情况来看,现在绝对不是告诉她真相的时候。
他不想骗她,如实说:“还是以后再聊吧。是我考虑不周,有些话现在说可能不太合适。”
时雨真想翻他白眼,怼他:“你每次都这样,磨磨叽叽拖拖拉拉,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非要想半天。你是水瓶座吗?我记得你是金牛啊。”
“……”
他的确是金牛座,时雨对他的事一直记得很清楚。可她此时说起星座,颇有揶揄的意味。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好换个话题:“你这次去珜曲,估计要待很长时间。那边条件有限,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跟我说。”
“这不像你啊许仲骞,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热心?”时雨打量他,“你该不会是有什么瞒着我吧?”
“想起你要出差,正常关心罢了。”
恰好服务员推门进来,打断了尴尬的局面。菜很快上齐了。许仲骞默默给时雨夹菜,似是对她刚才的问题心有余悸,此刻不敢贸然开口。
时雨见他这样,气也消了一些。又问:“难不成你约我出来,是打算拒绝我?”
“不是。跟我们的事无关,你别胡思乱想。”
“真有意思,你自己不说清楚,又让我别胡思乱想。你这样遮遮掩掩,我能不胡思乱想?”
许仲骞自认理亏:“今天确实是我不对,你想我怎么补偿都行。”
“补偿就算了,你要是真有心,我去珜曲出差的时候,你抽空来看我呗。”话说出口,时雨有些后悔,觉得这样说太直接了。不过仔细想想,在许仲骞面前她就没怎么委婉过。
许仲骞点了点头:“好。”
这么痛快?时雨一脸不信。
“听说你上午去找我爸了,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还是说,我姐让我爸跟你说了什么?”
“我和时院长只是聊工作而已。”
许仲骞不是会撒谎的人,听她提到时年,眼神中迅速有了异样。这就令时雨更加肯定,是时年让时永忱跟许仲骞说了什么。至于时年会说什么,她基本能猜个十之八九。她决定放过许仲骞,不再追问。
一顿饭,两个人各怀心事,味同嚼蜡。
临出门前,许仲骞叫住了时雨:“珜曲天气多变,你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忙的时候去看你。”
他很少会去重复一件事,他特地这样说,说明他是真这么想的。
时雨故作坚强的心再次变得柔软。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在和许仲骞的对垒中,就算勉强不输给他,她也永远赢不了他。
“走了。”她加快了脚步,不想在他面前失态。
许仲骞看着她渐渐走远,心底浮现的却是时永忱那句话:时雨患上创伤性应激障碍,不是因为时年的死,而是因为她母亲的死。
若不是时永忱告诉他,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猜到,时雨母亲远嫁国外的事,背后还有一段隐情。
时雨的母亲曲晓曼非常漂亮,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她骨子里有着对浪漫和自由的渴望。和时永忱办完离婚手续后,她压根没考虑要带走两个女儿中的任意一人,而是迅速收拾完她的行李,准备和男朋友去国外结婚。
那天时雨恰好肚子疼,赖着没去学校。她看见妈妈拎着箱子要出门,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抱住了她,又哭又闹,哀求她不要走。曲晓曼着急赶飞机,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哄了时雨几句,但见她怎么都不肯撒手,情急之下用力推开了她。
时雨的头磕在了墙上,她哭得更大声了。在三楼打扫卫生的保姆阿姨听到哭声,匆匆赶了下来,然后她看到了这样一幕:曲晓曼拎着大行李箱下楼,时雨追过去拉她,她转身想推开时雨,拉扯之间她脚底一滑,连人带箱子从楼梯滚了下去。等保姆反应过来,曲晓曼已经晕倒了,身下是一大摊血。时雨吓得尖叫,当场晕了过去。
救护车很快来了,但曲晓曼滚下楼梯的过程中头部多次受到撞击,失血过多,刚进手术室就已脑死亡,回天乏术。
时雨是在两天后醒来的,她的记忆停留在了曲晓曼下楼前那一刻。她睁开眼睛看到时永忱,抱着他大哭,说她没能留住妈妈,妈妈拎着大箱子去坐飞机了,她要跟一个蓝眼睛的叔叔去国外,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不要她和姐姐了。
时永忱觉得奇怪,带她去看了精神科。医生说时雨身体没有大碍,只是磕到头的那一下太严重了,再加上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有了创伤性应激障碍的前兆。
那时的时雨只有七岁多,她无法承受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绝望,而她正是这场灾难的源头。因此,医生建议不要太早告诉她真相。比起被母亲抛弃,亲眼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更可怕。
好在时雨的病情并不严重,除了母亲死亡记忆的缺失,她没有别的症状。时永忱以为,她的创伤会随着时间淡去,他可以在她长大后,找个合适的时机把真相告诉她。
可是,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他没有料到,时年的命运轨迹跟她母亲如此相似,这对时雨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许仲骞当时听时永忱平静地陈述完这段旧事,困扰多年的谜题终于有了答案。他没有告诉时永忱,时雨的情况远比他知道的要严重得多。
03.
下了班,时雨不紧不慢地出了研究院。今天的工作量并不大,和她以往出差前相比,可以说是小菜一碟。但她今天心情起伏太大了,这令她非常疲惫,她几乎是拖着步子走到了公交车站。
站台广告栏上的女明星笑容甜美,活力四射,和此刻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上面写着某某品牌代言人:夏蓝蓝。
夏蓝蓝这个名字,时雨有些印象,叶晓萌正在追的那部都市爱情剧就是她主演的。
“年轻有活力就是好啊。”时雨心中感叹。就像夏蓝蓝那样,就像罗轻轻那样,她们的状态才是属于这个年纪的。
公交车迟迟不来,时雨有些累了,靠着广告牌站了一会儿。
这是一个老公交站,车站背后就是研究院的围墙,从这儿一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伸出来的那棵泡桐树。时永忱对她说过,他刚来研究院工作的时候,这棵树就在了。经年累月,如今树干已经有三人合抱那么粗了。
每次经过公交站,时雨都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这棵树。她记得童鸢曾说,泡桐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植物,明明属于木本,它的叶子却可以比一般草本植物还要苍翠,且随着岁月越长越大,亭亭如盖,更甚者都快赶上池子里的荷叶了。
可是今天这个时候,时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惯性抬头看一眼这棵树。她的目光落在了对面,那儿有个人正对着她笑,似乎还有点面熟。
“时博士好,又见面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天鼎建设的冯巍。您也可以和晓萌一样叫我小冯。”小冯快步走向时雨。他笑得很灿烂,仿佛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时雨微笑点头。她当然记得,不就是那个还没见面就给她定义为“上了年纪的女博士”的小冯嘛!
不待时雨开口,小冯又说:“上次的事实在抱歉,时博士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我就长话短说,不耽误您的时间。是这样的,我们小邱总久闻您在古建筑界的大名,想邀您吃个便饭。他没有您的联系方式,就让我来等您下班。不知道时博士肯不肯赏这个脸啊?”
“小邱总?”天鼎集团董事长是邱易诚,那么小冯口中的小邱总,难不成是邱易唯?
“是我们邱董的独子,邱同钧。”
哦,原来是邱同钧。那邱易唯就是大邱总咯?时雨猜测,那他们管邱易诚叫什么,邱董事长?
小冯的话正好为时雨答疑解惑:“小邱总已经接管了集团的部分工作,为了区别他和他的叔叔邱易唯,我们公司的人都这样称呼他。说来也巧,小邱总出国留学前上过时院长的课,也算是时博士您半个同门师兄呢。时博士,要不咱们去餐厅聊?”
时雨爽快应承:“行啊,什么时候?”
“就现在。您看,小邱总来了。”小冯指了指前方。
顺着小冯示意的方向,时雨远远看见一辆白色跑车向这边行驶而来。她看不清那车是什么牌子,但气势十足,一看就是阔少泡妹子最爱开的车。
邱同钧见时雨在看她,移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朝她挥挥手,蓝色墨镜在还未来得及落山的夕阳余晖中泛着银光,痞气十足。
时雨走近,邱同钧迅速下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学妹好啊,又见面了。我说今天约你就绝不食言,看,准时吧!”
每次跟邱同钧聊天时雨总都忍不住想笑,她点头:“嗯,准时。”
“那我们走呗,边吃边聊。”
三人上车,邱同钧踩下油门,扬尘而去。
刚下班的实习生们聚在公交车站等车,看见这一幕,开始交头接耳。罗轻轻也在其中,她表情不是很自然,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走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昨日见面,邱同钧就大致提过他找时雨的目的。时雨心里有数,八成为了其他项目,天鼎集团实力雄厚,这次丢了一个碧波谷承建项目,不代表以后没有合作机会。谁知邱同钧比她想象中要大胆得多,他一边开车一边跟她说了自己的计划,时雨听完以为他疯了。
“天鼎集团旗下的公司鼎峰设计,听说过吧?鼎峰目前是我在带领,我想把鼎峰5%的股权免费送给你,交换条件很简单,加入我们天鼎集团,当我们的终身顾问。”邱同钧说出这句话,就像他只是在邀请她共赴一顿无关利益的晚餐,“学妹,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时雨打量了他几眼,等着他的下文。她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接话,这位大少爷的纨绔她是知道的,可她不知道他会这么乱来。天鼎集团财力雄厚,鼎峰虽然是其子公司,但近几年也参与了不少市内的重点楼盘项目,实力不容小觑。邱同钧就这么轻易地,说送股权就送股权?
见时雨不接话,邱同钧接着说:“我爸说了,无论如何让我说服你。可我实在想不出来你缺什么,美貌、智慧、名声,该有的你都有,好像你也不缺钱。”
“5%股权,听着挺诱人的,像是你邱大少爷的手笔。”时雨哭笑不得,“不过这么大的馅饼砸在我身上,不值当,也没必要。”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既然来找你,肯定是有所准备的。”
如今仿古热潮盛行,时雨又名声在外,投资商们排着队想跟她合作,她随便接一两个项目赚的钱就够花几年的,确实不差钱。邱同钧为了请这尊神,专门找人调查过她。本想找点什么突破口,结果不查还好,一查他就发现,时雨在非洲还有不菲的资产,是她姐姐时年留给她的。
这就尴尬了!
于是,邱同钧不得不使出他的撒手锏。
他踩下刹车,将车子稳稳停在会所门口,一字一句开口:“我爸刚接了宁城一个别墅群开发项目,你说巧不巧,这个项目是和地理科学资源研究所合作的,咱们校友许博士负责周边环境勘测。”
果然,时雨的表情变了。
邱同钧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一脸志在必得:“天鼎80%的业务都是大型建筑类,未来和地理研究所的合作会越来越多,你和许博士都是最优秀的人才,你们珠联璧合,我们天鼎的股票才能更值钱。我舍鼎峰5%股权算什么,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听着好像有点意思。”时雨露出笑容,“行,聊聊呗。”
二人各自开门下车,邱同钧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已经让他们准备好晚餐了,咱们餐桌上说。”
小冯安静地跟在后面,默默为自己捏了把汗。他事先并不知道邱同钧要以股权为筹码说服时雨,这事若是被邱易诚知道,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端来。邱同钧二世祖的名头果然不是说着玩的。
“真是个多事之秋。”小冯内心忐忑,摇了摇头。然而,今天的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服务员引他们去了包间。刚进门,邱同钧的脚步一滞,背也挺直了。他避之不及的小叔邱易唯坐在沙发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在此等候多时了。邱易唯的秘书梁朱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看见邱同钧进门,朝他笑了笑。
邱同钧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挤出微笑:“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好巧啊,哈哈哈哈。”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能不知道?”
邱同钧装傻:“真不知道,我以为你还在国外呢。早知道你回来了,我怎么也得约你吃个饭啊!”
邱易唯懒得戳穿他拙劣的谎言。
邱同钧自幼顽劣,花钱大手大脚,做事没心没肺。邱易唯则完全相反,他处事精明,手上进出的每一笔账都清晰明了。也正因为如此,叔侄关系一直不怎么和睦。好在邱易唯高中便出国留学了,前两年又一直在德国进修,直到今年年初才回国接任天鼎CEO一职位。长久以来,这二人正面交锋不多,省去了邱易诚不少麻烦。
邱易唯掐灭烟头,眼神在邱同钧和时雨身上来回。两个小时前梁朱槿向他汇报,说邱同钧在这里订了包间请人吃饭,他想都没想就过来逮人了。不承想到,邱同钧邀请的人居然是时雨。
见叔侄俩这阵势,小冯内心忐忑,一脸生无可恋。
邱同钧同样生无可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有什么事咱们明天说吧,我跟学妹好久没见了,好不容易聚一次。我还有重要的工作要跟她谈呢,不信你可以问我爸。”
时雨下意识瞥了邱同钧一眼。这人真是的,出了事就拿她当挡箭牌!
话题既然引到了她身上,她也不好意思装傻,邱易唯看向她,她也礼貌性地回以一笑。
邱同钧赶紧介绍:“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学妹,古建筑保护研究院的时雨博士。学妹,这是我小叔,知名建筑设计师,也是我们天鼎集团新任CEO。旁边这位美女是他的秘书,梁朱槿小姐。”
“邱总好,梁小姐好。幸会。”时雨懒得跟邱同钧解释她昨天就见过邱易唯了,于是假装是第一次见面。
谁知,邱易唯朝她伸手:“时小姐好,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时雨机械地握了握手。
邱同钧慢了半拍,想起邱易唯刚才那句“又见面了”,愣了愣:“你们见过?”
“见过。”邱易唯说。
他又回头看时雨,时雨满脸写着“我不知道,别问我”。她一点都不想掺和这叔侄俩的事。
邱易唯问时雨:“时小姐,不介意的话,我能留下来蹭这顿晚餐吗?”
“当然。”
难不成她还能说不?
服务员优雅地布菜。席上每一道菜非奢华即精致,时雨只觉索然无味,勉强提筷子吃了几口。在工作场合中,她是一个习惯能掌控全局的人,像这种充满未知而又不可控的聚餐,她不喜欢甚至不适应。
邱易唯提起红酒杯,眼神示意邱同钧。邱同钧立马狗腿地端起杯子:“小叔,寿比南山!哎呀不对,是欢迎回国!”
“我才去了不到一周,你欢迎什么?”邱易唯知道他故意插科打诨,懒得多说。他看向时雨,“时小姐,借花献佛向你赔个不是,这本该是你们的私人聚餐。我这个侄子毛病太多了,我急着找他谈事情,可他玩心重,一时又很难找到他的人,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到他今晚在这儿。不承想,打扰了你们的约会。”
邱同钧喝了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急忙解释:“这你可不能乱说啊,时博士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古建筑学专家!她能看上我?”
邱易唯:“?”
“呸呸呸,我的意思是,我俩纯属工作关系,我爸让我邀请时博士加入我们研究组,当天鼎的顾问。我是特地请时博士来这儿谈公事的,谁知道你怎么突然跑来搅局。”
听邱同钧简单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邱易唯狐疑:“看这样子,你是办妥了?”邱易诚有意向时雨抛橄榄枝的事,他有所耳闻,却不相信邱同钧能搞定。
邱同钧成竹在胸:“我爸交给我的事,我什么时候办砸过?自然是办妥了!”
“哦?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时小姐的?”
时雨眉头微皱,小冯更是心里开始打鼓,要是让邱易唯知道邱同钧的方法,那今晚这顿饭怕是要凉凉。
邱同钧毫不避讳,骄傲地说:“我用鼎峰5%的股份换时博士加盟,时博士肯跟我来吃这顿饭,我当然有十足把握。”
这二世祖一开口,小冯脸都绿了,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他心惊胆战地看着邱易唯,等着他发火。以他对邱易唯的了解,当场翻脸那是轻的,说不定和时雨的关系也会搞僵。
然而邱易唯的表情并无变化。他思考了几秒钟,继而抬眼打量了时雨几圈。比小冯更了解邱易唯的梁朱槿颇感意外,她看了看邱易唯。“能让同钧亲自当说客,还以这么大的诚意相邀,时小姐必定有过人之处。”邱易唯的笑容异常和气,他举起杯子,看向时雨,“时小姐,那么,欢迎加入天鼎。未来,就请你多指教了。”
时雨笑了笑,不置可否:“邱总您怕是弄错了吧,我可什么都没承诺。”
邱易唯杯子干举着,却也不觉得尴尬,他自饮一口,笑道:“鼎峰5%的股份可不是一般数字,时小姐真的不考虑?”
“我学妹可不缺钱,你还真是太小看人了。”
邱易唯瞪了邱同钧一眼,他赶紧闭嘴。
小冯一个字都不敢开口说。他看见邱同钧脸上的表情很精彩,那绝对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表情。
半晌,邱同钧又说:“小叔,让我跟时博士单独谈吧,你就别给我添乱了。要不你先回去?我保证,回家马上找你谈那笔款的事,我一定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邱易唯置若罔闻,继续问时雨:“我听说,时小姐最擅长的是魏晋时期的寺庙建筑学?”
“嗯。邱总若是有兴趣,我们下次可以交流。”
“有机会一定向时小姐详细讨教。不过我倒是好奇,挺枯燥的一门学问,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能沉下心来学这个,很难得啊。”
“我父亲是研究古建筑学的,我从小耳濡目染,就上了心。”
“我对国内古建筑文化不太了解,略知皮毛而已。恕我直言,可能因为我在国外久了,我觉得西方国家古时期建筑似乎更大气,不知时小姐怎么看待中外古建筑的优劣?”
邱易唯说出这么一番话,邱同钧的脸色立刻变了,更别说小冯了,他简直巴不得立刻飞奔回家向老婆吐苦水:这个饭局,真真比鸿门宴还可怕!
小冯的老婆和叶晓萌是同学,因这层关系,他对时雨曾有所耳闻。以时雨对中国古建筑爱到痴迷的程度,她又岂能容许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这种根本没有依据的判断,还要人做这样的比较!
场面再次出乎小冯的意料。时雨只是笑笑,示意邱易唯继续说。
邱易唯侃侃而谈:“我这么说似乎不妥。我得先向时小姐道个歉,毕竟你是学中国古建筑的,我不该这么冒昧。”
“言重了。邱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见解,我能请教一二吗?”
“请教不敢,那我就班门弄斧,简单说一下我的看法吧。”邱易唯忽略了邱同钧试图阻止他的眼神,继续说,“几年前我曾去过一处古罗马建筑遗址,看得出来,在几百年前那是一座规模不算大的城市,但是每一处建筑的规划都井然有序,浑然天成。从遗址来看,有法院、磨坊、澡堂、工业作坊、政府工会、集市……让我觉得最奇特的是,这座城市是斜坡式规划。”
“我问了研究当地建筑文化的人,他们说,斜坡的制高点有一处水库,每隔一个月开闸。到开闸日那一天,城市的居民会将手头上的工作都停止,等水库的水缓缓流向整座城市,他们会就着水流开始清扫,以保持城市的整洁。我当时被这样的创意惊艳到了,五六百年前他们就有了这样的智慧。当然,我刚说的只是这座城市其中的一处匠心,还有澡堂的设计、作坊的设计、磨坊的工作原理等等,都让我叹为观止。
“我说句不太恰当的话,至少在我的认知中,中国古代的城市规划和西方相比,或许更雅致,但是实用性可能没有这么强。东方人只追求精美,但凡王公贵族的宅院,无不是飞阁流丹、雕梁画栋。”
时雨点点头:“您刚才描述的确实让人很向往,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不过我可能我没办法赞同邱总你的结论。我研究中国古建筑多年,即便是在几千年前,古人的智慧仍旧让我佩服。论防御,有长城和烽火台;论守卫,有嘉峪关城楼;论信仰,有莫高窟和各地寺庙……其中最久远的长城始建于秦朝,嘉峪关也可追溯到一千多年前,无论从时间轴还是实用性来看,都不输你刚才举的例子。当然,我说的是众所周知的案例,还有数以万计的,可以用设计精妙来形容却并不知名的其他古建筑形态,邱总如果想深入了解,改天我们详细探讨。今天是小邱总的局,我就不在这里喧宾夺主了。”
邱易唯右手食指轻叩桌子,若有所思。他这一表情让邱同钧有些慌张,他这个叔叔平日里“诡计多端”,每次做这个动作,脑子里肯定在想什么不好的事,他曾中招多次。他赶紧眼神示意小冯。
小冯心领神会,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位邱总,我们要不先点餐吧。呵呵,这房间有点热啊,我们,那个,我们开窗透透气?”
见大家没有反对,小冯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他走到窗前,拧下了窗户的阀门。玻璃窗被拉开,一阵优雅的唱曲声从隔壁间传了过来。
“是昆曲。”邱易唯眼前一亮。
隔壁确实有人在唱昆曲。那声音轻缓、悠扬,饱含深情,却又极具穿透力,即便是对此一无所知的人也能感受到,唱曲之人功底不俗,何况邱易唯是自幼耳濡目染长大的。
邱同钧的奶奶,也就是邱易唯的母亲,是昆曲界资深票友,闲来没事经常会在家哼上几段,他们叔侄俩对昆曲都不陌生。邱易唯受母亲影响,更是沉迷于此,就连前女友也是个昆曲演员。
大家见邱易唯听得认真,不敢打断。时雨看了邱同钧一眼,邱同钧凑过去跟她耳语了几句,说明其中缘由。
曲声还在继续,时而迟缓,时而婉转。时雨凝神倾听,不确定地说:“这唱腔,是叶玉芳老师吧?”
邱易唯眼前一亮,叶玉芳这个名字他一点都不陌生,著名昆曲艺术家,也是他母亲最尊敬的人。几年前他曾陪家人去看过叶玉芳的表演,记忆尤深。只可惜叶玉芳已经很久不上台了,为此母亲很是遗憾。
经时雨提醒,邱易唯也慢慢感觉到了,好像真的是叶玉芳在唱。
“叶老师已经很久不上台了,没想到有幸在这里碰见。”
时雨皱眉:“我好久没听过叶玉芳老师唱戏了,只是觉得有点像。”
“你们确定吗?”邱同钧不太信,“都说叶玉芳老师隐退了。没准是个票友,模仿得很像而已。”
“如果是模仿的,只能说这个人功底不俗,我倒是想见见。”
“瞧瞧,你这霸道总裁的性子又来了。”邱同钧对他这个小叔嗤之以鼻,同时不忘揭短,他八卦兮兮地冲时雨道,“他就好这一口。他那前女友就是这么得来的,可惜在一起没多久就分了。”
邱易唯给了他一个不闭嘴就弄死他的眼神。
邱同钧无所谓,小冯却紧张了,生怕这叔侄俩又节外生枝。今晚这顿饭他可真是吃得战战兢兢,食不知味,早知道他就不该跟来。他不停地向梁朱槿使眼色求救,梁朱槿只是笑笑,并未说话。她做邱易唯的秘书有一阵子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庆幸的是,关键时刻曲声停止了,邱易唯起身出门。
邱同钧叫住他:“你去哪儿?”
“去隔壁看看。”
“你可别乱来,万一不是呢!”
“是不是,不看看怎么知道。”
“喂——”
不待邱同钧阻拦,邱易唯已经开门出去了。邱同钧冲时雨耸耸肩,表示很无奈。一行人只能跟着出去。
04.
偌大的世界,人与人相遇的机遇能有多少?这个问题的答案,时雨不知道,可她能肯定的是,她和许仲骞的孽缘和这样的机遇有着莫大的关系。就好比此刻,邱易唯敲开隔壁包间的房门,她看到的第一张脸就是许仲骞。
她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僵硬。
许仲骞也看到了跟在邱易唯身后的时雨。出于礼貌,他很快将视线收回,继而转到邱易唯身上:“请问?”
“许博士,是我是我。”邱同钧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开始抢答,“我们在隔壁吃饭,听到有人唱曲,时博士说这唱腔听着像她很喜欢的叶玉芳老师,我们就冒昧过来看看。”
他们昨天刚见过,聊得还挺愉快,邱同钧自认为许仲骞对他印象很好。本来他还担心邱易唯贸然敲别人的门不礼貌,见到是许仲骞他放松多了。
许仲骞回以微笑:“原来是小邱总,好巧。”
看到邱同钧,许仲骞对时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昨天邱同钧跟他提过,想争取时雨加入天鼎顾问组。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雅兴了。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小叔邱易唯,德国回来的建筑师,也是天鼎的新任CEO,你们今后肯定会有机会合作呢。至于时博士,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是老熟人了。”
最后一句,邱同钧话中有话,听得懂的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这种场合时雨不便发作,也不好意思再装旁观者,她主动打了招呼,没说多余的话。
许仲骞把门敞开了:“进来一起坐坐吧。刚才我小姨兴致好,开了个嗓。”
他话还没说完,时雨就看到了坐在包间里侧的叶玉芳,还有她身边正帮忙倒茶的罗轻轻。联想前因后果,时雨心中了然,原来许仲骞说要宴请他小姨,不是骗她的。那么,这场原本属于他们仨人的聚会,算是家庭聚餐?
时雨心里一阵发酸。
许仲骞从没对她提起过,他小姨是大名鼎鼎的昆曲艺术家叶玉芳。时永忱闲来无事会听昆曲,那个年代的人,但凡对昆曲有所爱好的,多多少少都会崇拜叶玉芳,就像现在的小年轻追星一样。时雨不算票友,只是因父亲的缘故,对叶玉芳的唱腔耳熟罢了。
刚才邱同钧那番说辞,时雨原本没往心里去,可是一看到罗轻轻和叶玉芳,她心虚了。在这种场合听到这种话,不知道罗轻轻会做何感想。都怪邱同钧,他是巴不得她和许仲骞多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不就是想借着许仲骞之名,拉她加入天鼎吗!
时雨忍不住去瞪邱同钧。邱同钧莫名其妙,一脸无辜。
本来是特别官方的工作晚餐,突然多了个插曲,氛围发生了各种微妙变化。
许仲骞挨个介绍了每个人。邱易唯很客气地向叶玉芳致歉,说是在隔壁听到她唱曲,特地过来拜见的。叶玉芳非常随和,并没有介意自己的私人聚会被打扰,甚至即兴为大家唱了一段。
最坐立不安的当属小冯了,他心里不停地打鼓。邱董交代的任务能不能完成还是未知数,先是邱同钧自作主张允诺给时雨那么多股份,再是邱易唯不请自来,叔侄俩关于账目的“战争”不定什么时候会爆发,现在倒好,连许仲骞也掺和进来了。他听邱同钧提起过,时雨对许仲骞一往情深。可是不对啊!看这情形,许仲骞好像是带着别的姑娘在见家长?许仲骞可是邱同钧用来说服时雨的撒手锏,现在这又是哪一出?
苍天呐!
小冯给梁朱槿发了个微信,他在桌子底下踢她,提醒她看手机。梁朱槿不理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工具人。小冯很羡慕她的淡定和置身事外,他也好想拥有这样的技能。
小冯自然不知道,在场和他一样紧张的,还有一个人。
罗轻轻站起来:“时雨姐,叶老师刚到恒洲,师哥招待她,让我推荐附近好吃的餐厅。我也是……”
“轻轻,让服务员过来添几个菜吧。”许仲骞轻描淡写地打断了罗轻轻的话,“两位邱总,小雨,不介意的话一起用餐?”
叶玉芳附和:“是啊,一起吃吧,人多热闹,我好久都没跟这么多年轻人一起吃饭了。”
时雨没有任何胃口。罗轻轻想解释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许仲骞不让她解释。他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
有什么好对她解释的呢?她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她把情绪掩饰得很好,不了解他们关系的人根本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任何不愉快。她很礼貌地向叶玉芳道别:“叶老师,今天有幸听到您唱现场,特别惊喜。我爸爸很喜欢您,我也很想再跟您多聊聊,可是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差,还有一些工作资料没整理好,我可能得先回去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工作要紧,下次有空来家里玩。”叶玉芳表示理解,扭头向许仲骞,“仲骞,你快送送人家啊。”
许仲骞刚起身,时雨婉拒:“不用了,门口很好打车,我自己走就行了。”
“天黑不安全,我送你上车吧。”
“真的不用了。”
“时雨姐,要不我送你吧。”罗轻轻也站了起来。
“一起吧。”许仲骞顺手接过了时雨的包。
时雨别无他法,只得在众人的目送下,跟着许仲骞和罗轻轻出了包间。
“时雨——”邱易唯叫住她,“你刚才阐述的中国古建筑形态让我受益匪浅,改天我想单独向你请教。”
时雨笑了笑,算是默认。不过她明天就要去珜曲了,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请不请教也是后话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上的车。原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就不会那么难受,看来都是假的。天知道她是中了什么邪,竟一次又一次次栽在许仲骞手上。
罗轻轻和许仲骞并肩站在原地,目送时雨的车子远去。
“你这是何苦。”罗轻轻叹气,“她会恨你的。”
“那就让她恨吧,最好是恨得彻底一些。”
罗轻轻摇摇头,转身先走一步。
许仲骞点燃一根烟,抽了几口,又掐灭在垃圾桶里。
“恨我,总好过忘了我。”
有些话他没法对时雨说,甚至没法对任何人说。
时雨没有回家,而是找了家餐厅吃晚饭。刚才在会所,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那样的场合,再精美的食物都勾不起她的兴趣。
这家餐厅以简餐为主,上菜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服务员就端上了牛排和咖啡。时雨点的是一杯美式,或许是豆子的原因,她觉得咖啡格外苦,抿了一小口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苦味随着味蕾刺激了鼻腔,又刺激了泪腺,她顺着这苦味开始流泪。
“小姐,你没事吧?”服务员贴心问候。
时雨随手拭去了眼泪,挤出笑容:“没事。咖啡太苦了,呛得人想流眼泪。”
服务员有些意外:“这是波奎特产的豆子,叫瑰夏,它的醇厚度和酸度比例比较高……好像客人们都说还好。不过小姐您如果觉得苦,我让咖啡师给您换一款豆子吧。”
“不用了,我喜欢苦的,就这个吧。”
“好的,需要帮助的话您再喊我。”
离开之前,服务员见时雨情绪不太对,又从隔壁桌拿了几张纸巾给她。
时雨心里有些暖。上次叶晓萌约小冯在这儿谈事情,她才知道这家叫秋舍的餐厅,当时她都没留意,原来这里的服务员如此贴心。她又试着喝了一口咖啡。其实咖啡不苦,苦的是她的心情,她只是需要一个哭的借口而已。
成年以后她很少哭,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坚强的人。可是这短短一个多月,她却为许仲骞哭了两次,上一次是在日料店。
想到许仲骞,心底的委屈又加深了一分,涌出的眼泪也多了一倍。
真是太丢人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丢人了!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在公共场合哭。
“时博士?”有人喊她。
时雨很想假装没听见,她眼眶还是红的,这种时候不管碰见谁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脑子正混乱,那人又唤了一声:“时博士?”
时雨不太情愿地抬起头来。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高大帅气,戴着一副细边眼镜,和她记忆中见过的某个人的长相慢慢重合。
“付总?”
付熔岩,国内青年景观设计师中的佼佼者。时雨是在三年前一次业内活动上认识他的,俩人互相留了微信,后来就没再见过了,也没联系过。但她对付熔岩的印象很深,不是因为他外貌出众,而是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公司高管兼高级景观设计师了。她在很多刊物上看到过付熔岩的专访,他这几年给国内很多一、二线城市的市内公园和顶级楼盘做过公共区域规划设计,在极短的时间内声名鹊起,各个社交平台账号的粉丝高达几百万。之前她听过叶晓萌他们聊八卦,说付熔岩魅力之大,女粉丝们前仆后继给他发私信求认识、求交往。
“需要帮忙吗?”付熔岩话中带着迟疑。他不知道时雨在哭,从他的座位往这边看,隐约认出是她,又见她伏着身子好像不太舒服,就过来打招呼了。
“不用。”时雨三两下把眼泪擦干净,“我没事。这么巧,你怎么在恒洲?”
“刚到,接了个新项目。正好约了人在这儿谈事情,他堵车迟到了。你呢,一个人?”
“嗯。”
“是不是不太舒服?怎么没见许仲骞?”
时雨纳闷,付熔岩也认识许仲骞?他们认识倒不奇怪,毕竟工作圈有重合。可他怎么知道她和许仲骞认识?看他这问候的语气,像是知道些什么啊。
见时雨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付熔岩略尴尬,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他解释:“抱歉,我是不是失言了?你们现在不在一起了?”
“我们?我和……许仲骞?”
付熔岩语塞。他不是话多的人,要不是一早就知道时雨和许仲骞是男女朋友关系,也不会有此一问。可是时雨的反应不太对,他不知道该不该接她的话。
“你认识许仲骞?”
“三年前宁城植物园竣工的庆功宴上,我和你,还有许仲骞,我们是同时认识的。你不记得了?”
时雨茫然。不对啊,三年前她在宁城植物园的庆功宴上认识了付熔岩不假,可当时没有许仲骞!她明明是在两年前科学院的聚会上认识许仲骞的。
“付总你是不是记错了?”时雨纠正付熔岩,“我那会儿不认识他。”
付熔岩陷入了回忆。三年的时间不算短,但也没有长到能让人把一件事忘干净的地步。
三年前的夏天,宁城植物园竣工,首席设计师付熔岩是庆功宴上当之无愧的焦点。当时他在业内已经颇有名气,不少圈内人士争相结识他,有的甚至当场就和他约定了项目合作。但是,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人是时雨和许仲骞。
时雨是一位姓罗的老教授引荐给付熔岩的。罗教授是景观设计圈内的泰斗级人物,他和时雨的父亲时永忱是旧友。很巧的是,时雨在宁城参与的仿古园林项目是罗教授主导,就被他拉来参加这个聚会了。
“你们都是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年轻人,看到你们做出成绩,我们也开心。”罗教授笑容满面,侃侃而谈。
气氛被罗教授带得很好。有了这样的开场,付熔岩和时雨也慢慢熟络起来,他们交流了很多各自领域的学术知识。时雨听说付熔岩最擅长植物景观设计,非常惊喜,说她闺蜜就是学植物的,耳濡目染下她对植物的感觉很亲切。就在他们相谈甚欢时,时雨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抬头,看见了二楼露台的许仲骞。
庆功宴的举办地是在团队中某位设计师的私人别墅,酒水和茶歇摆在别墅一楼的庭院内,不过为了方便抽烟的客人,主人很贴心地在露台辟出了一块吸烟区,上面也摆了水果和茶点。许仲骞和几位同行在露台交流了许久,他走到栏杆旁抽烟,一眼就看到了时雨。
付熔岩和许仲骞在宴会刚开始就打过照面,他见许仲骞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问时雨:“认识?”
时雨摇头。
“地理科学资源研究所的许仲骞许博士,业界名人。”
付熔岩刚介绍完,许仲骞就下来了。他径直走到他们身边,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了时雨几眼,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时雨先开口了,“许博士看着很面善呢。”
“你认识我?”
“付总刚跟我介绍过。你好,我是时雨,恒洲古建筑研究院的研究员。”
许仲骞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在时雨自我介绍之后,他有几秒钟处于走神状态。
“你好。”这两个字,许仲骞说得非常艰难。
很快,庆功宴的高潮来了,二人初见的暧昧被大家的热情淹没。
几天之后,付熔岩去机场送罗教授。罗教授做完手头这最后一个项目就退休了,他准备回老家颐养天年。在机场,付熔岩又碰到了时雨,不过他没有跟她打招呼。因为她和许仲骞在一起,两人正拥抱着,有说有笑。他还看见许仲骞亲了时雨。
付熔岩一点都不意外,早在他们看彼此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会走到一起。
“付总?”
时雨的声音把付熔岩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付熔岩笑了笑:“抱歉,想起了一些事。”但他并不打算跟时雨细说这些事,看她的状态,好像跟许仲骞处得并不好,至少现在不太好。他不想多此一举。
“我等的人来了。”付熔岩看向门口。
时雨回头。进餐厅的这个人她认识,是陆西城的部下,寰宇集团设计部的总经理谌竣。
“你新接的项目不会是碧波谷吧?”
“你知道碧波谷?”
“巧了,我们古建院正在和寰宇集团合作这个项目,明天我就去珜曲出差了。”
付熔岩很高兴:“那我们应该能在珜曲碰见。三年前我就觉得,我们一定会有机会合作的。”
“我也期待。”
谌竣匆匆走近,他向付熔岩连连道歉:“付总,实在抱歉,路上太堵了。让你等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说着话,他余光看到了时雨,诧异道,“时博士,你也在这儿啊?”
时雨微笑。
谌竣做出邀请:“既然二位认识,要不一起用餐吧。”
“不了,我助理一会儿就来接我。我得回家收拾一下,明早还要赶高铁去珜曲见你们陆总呢。”
“这样啊,那……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我们珜曲见。”
“回见。”
时雨朝他们挥挥手。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聊起了工作。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叶晓萌发消息说她马上到了。时雨去餐厅门口等她,临走时又去跟付熔岩还有谌竣道了个别。
叶晓萌刚把车停稳,她移下车窗,抛出一连串问题:“我听几个实习生说,你和天鼎集团的小邱总一起走了啊。你们没一起吃晚饭?怎么一个人跑秋舍来吃了?事情谈得不顺利吗?”
“哪来那么多问题。我就是想来这儿吃点东西不行吗?”
“你该不会是惦记那位帅气的小提琴手吧?”叶晓萌暧昧一笑,“他叫什么来着,Gary?好像是叫这个名字。长得是真帅,混血就是有基因优势啊。”
时雨开门上车,懒得接她这不正经的话。
“他在店里吗?有没有碰到他?”
“没有。你要是惦记人家,自己去问。看你们家蒋铭韬的飞醋会不会泼天而下。”
听到蒋铭韬的名字,叶晓萌赶紧闭嘴了。时雨说得没错,蒋铭韬还真是个爱吃醋的人。
车子掉转头,叶晓萌远远看见Gary背着小提琴朝这边走来。她激动地戳了戳正低头回微信的时雨:“快看,说曹操曹操到,原来他今天上晚班啊。哇,看上去比上次更帅了,这大长腿!这蓝眼睛!”
时雨充耳不闻,继续埋头给陆西城回微信。大概是谌竣跟他说了在餐厅碰见她,陆西城便给她发来消息,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到珜曲。
或许是叶晓萌激动的样子引起了Gary的注意,他朝这边看看一眼,微笑挥手。
被帅哥注意,叶晓萌心都化了。她憋着兴奋劲儿,等Gary走远了才说:“他对我笑了!还跟我打招呼呢!”
“瞧你那点出息。”时雨揶揄她,却也耐不住好奇往窗外看了看。嗯,确实挺帅的。
车子开出几米远,Gary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车里坐着的人,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走到半路,时雨想起付熔岩说的事。她问叶晓萌:“你还记不记得,我和许仲骞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怎么不记得?能不记得吗!”叶晓萌调侃,“不就两年前科学院那次聚会?你一见到人家,魂都跟着飞走了!还好意思取笑我见到帅哥犯花痴。”
“我就说嘛!”时雨加了重音。
叶晓萌奇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刚才在餐厅碰见付熔岩了,宇林集团的副总。”
“我知道,我知道!”叶晓萌抢答,“就那个,很高很帅的景观设计师,女粉丝很多的那位。你见到他了?怎么不早说,我还没近距离见过本尊呢,早说我就进去打个招呼。”
“别打岔,说正经的。付熔岩跟我说,他三年前在宁城植物园竣工的庆功宴上见到了我和许仲骞,说我那时就认识许仲骞了,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我跟许仲骞当时在一起。”
“怎么可能!”叶晓萌发自内心地不信,“他一定记错了。我亲眼见证了你和许仲骞的世纪会面,明明是两年前!许仲骞当时那样儿,哪里像之前就认识你?你们还互相递名片来着。他不是还调侃你吗,说颜值和智商成反比,你顶多只能是科学家的女儿。”
叶晓萌说的那一幕,时雨记得很清楚,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
“再说了。”叶晓萌补刀,“就以你对许仲骞的迷恋程度,要是三年前在宁城就认识并成功拿下了,回来还不得把我耳朵都叨叨穿孔啊。”
“你闭嘴!开好你的车,看路。”
“还不让人说啊,哼。”
叶晓萌婉拒了时雨上楼喝杯茶的提议,把时雨送到小区门口就回去了。明天一早就要去出差,今晚她怎么也得和男朋友过个浪漫的二人世界。
时雨看着叶晓萌急匆匆回家找男朋友的样子,居然有些羡慕。她如今的生活中就只剩工作了。
今晚月色很好,柔和地洒了一地。时雨慢悠悠在楼底下走着,深呼吸几口。趁着空气好月色好,她围着池塘散了会儿步。巧的是,之前时永忱跟她提过,她住的这个小区,园景规划就是付熔岩公司做的。小区随处可见高大的树木,池塘边有一片不小的草坪。春日里草坪上开满了黄色和蓝色的小花,夏日夜晚还能听到昆虫的鸣叫声,像极了她儿时记忆中的景象。
走了不到半圈,时雨停住了。她看到不远处的海棠树下,有人正站着抽烟。那侧影她再熟悉不过,匆匆一瞥就能分辨出是谁。
许仲骞好像有心事,烟圈吐得极慢,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抽完最后一口,他把烟头踩灭,转身扔垃圾箱。刚一回头,他看见了时雨。
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后,许仲骞才低声开口:“怎么才回来?”
“有点事。”时雨走近一步,“你呢,特地下来抽烟?”
“随便走走。”
“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
“那你少抽点。”
说完这几句话,二人再度沉默。
一想起今晚会所发生的事,时雨觉得尴尬。他都带罗轻轻见他家人了,她再傻也不至于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先回去了。”她说。
“等一下。”
时雨回头。
“明天几点的车?”
“嗯?”时雨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吗。
“我送你去高铁站。”
“不用,晓萌开车来接我。”
“嗯,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走了几步,时雨再次回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是说第一次见面。”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先回答我。”
许仲骞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她:“两年前,科学院聚会。”
时雨点点头:“知道了。那我先上楼了,晚安。”
许仲骞目送她进了单元楼。他以为她会回头看一眼,可她走得那般若无其事,像是下定决心要远离他一样。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应该是今晚发生的事让她心里生了嫌隙。他一时竟不知,事情发展成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还有她刚才问他的问题……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是她想起什么了?不对,肯定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许仲骞莫名有些不安,即刻给他助理吴克飞打了个电话。下班前汇总工作,吴克飞跟他说,省里很重视珜曲古镇的旅游开发项目,下了文件让他们地研所随时准备配合,只要当地有这个需要。
“既然是重要的工作,如果那边有需要,我亲自去一趟吧。”
吴克飞为难:“可是咱们和天鼎的合作也……”
“时间上不冲突,稍微赶赶工就行。”
许仲骞想了想,补充:“把我近期的工作也压缩一下,下个月我可能要请几天假。”
吴克飞以为自己听错了,许仲骞居然也会请假?挂了电话,他马上把许仲骞刚才的叮嘱都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