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敕勒斋
铁路上空,机械游隼平稳地飞行,太阳仿佛近在咫尺,将它的脊背和双翼照得明亮滚烫。褶皱迭起的巍峨大山迎面而来,高铁驶入隧道,冬青顺势升高,掠过山峰,下方骤然一空,“轰隆隆隆!”只见高铁最后几节车厢驶出隧道——
“不知森格是敌是友,继续追问可能会暴露动向,让我们失去主动权。”软卧车厢内靠窗的位子上,姐姐回答我的问题。
窗外,斑斓的暖色调山脉连绵不断,大片梯田不时闪过,这列高铁开往甘州——祁连山下的古城,预计傍晚到达。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
“那还不学着点儿?”药蓠没轻没重地搡了我一下,似调笑似勉励。
“对了,”我突然想到,“你说在我醒来以前,森格就要走了白毛给的东西?”
“他说他会处理。”药蓠托腮。
“那他说了里面是什么不?”
“无。”
“查到了。”枭哥抬头,将手机转向我们。
屏幕上是一条腰细腿长的白犬,肌肉丰满,胸部狭窄,垂耳和尾巴最为飘逸,脸蛋加上长嘴好像自行车座。枭哥指点屏幕一滑,换出一张照片,是一条与之相似的白犬抱着鼬鼠睡在床上……那白犬眉心一点朱红,感觉更为清秀。
“哈哈哈哈,果然是Saluki!”药蓠一把揽过我。
“这是,我?”我一脸懵。
“萨路基猎犬,起源于公元前3000年,原产伊朗,是埃及的贵族犬,”枭哥肃然看向我,“你的犬妖形态。”
我突然想起见到乔的时候自己长长的嘴筒子,还有前世记忆里被称呼为“Saluki”的时刻,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的确漂亮。”呼气时,我重又放松下来,苦笑。药蓠在桌下悄悄抓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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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公路蜿蜒穿过祁连山下辽阔起伏的草场,一辆高大皮卡打着远光灯行驶,灯光所及,时而一侧茂草、一侧陡坡,时而一侧峭壁、一侧黑漆漆不见底。
“噗啦啦啦!”冬青在一处疏林中降落,不远处,皮卡拐入路边一座亮灯的院落,“咯噜噜噜——”车轮碾过土路,停在悬挂经幡的木门前。
这辆黑色猛禽F160是枭哥在甘州当地租的,租车的小姑娘听说我们要驾车进山,强烈推荐这辆,说这车经过她的改装,爬坡如履平地,肯定帮得上大忙,顺便还介绍了眼前这座名为「敕勒斋」的客栈,说是她姊妹开的,口碑数一数二,可以给我们优惠。
不过这个擅长改装皮卡的小姑娘只和枭哥在手机上交流,“我在南方度假,就不亲自送你们啦,好好爱护Rhiannon哦!”我们去车库拿车的时候她发道,配上一个俏皮的猫咪头。
Rhiannon,来自威尔士语,意为“伟大的女王”,是她为这辆漂亮霸气的皮卡起的名字。
门开了,一个短发蓬松、发尾微翘、穿背心短裤拖鞋、嘴里叼一株草的小女孩抬眼瞅了瞅我们,她眉毛浓浓的,长睫大眼,刘海浓密,左右两缕挑染了白色的及腰长发披下肩来,眼神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峻。
“小朋友,我们……”我小心翼翼。
“我二十一。”女孩取下草,一扬眉毛,声音像男孩子一样,“进来吧!”
“啊!”见她比我还大一岁,我连忙道歉,“对,对不起!”
院子里种了高高的绿植,晚上太暗,一时分辨不清。女孩领我们进了门,她拐入前台,跳上高脚凳,翘起骨肉匀亭的双腿。
这里空间狭窄,装修却清新质朴,全木质墙上贴着艺术海报和祁连山的照片,地上铺了地毯,三只球形小吊灯亮着暖黄的光,柜台上有竖着码放的精美古籍、一只笑眯眯的白瓷三花招财猫和一盆绿油油的仙人掌。门旁衣架上挂了一件绣着暗红色花边的天蓝色高领长袍、一条用银珠和珠穗镶饰的红布发带,地上立一双黑色褶皱牛仔靴。正对门那面墙上,一头长着华丽犄角和双翼的飞鹿口衔花朵,迎着太阳踏云踏山,威武神秘,飞鹿的图标下方,一橘一黑两把吉他靠墙摆放。
女孩见姐姐似对衣架上的民族服饰感兴趣,刚要开口,姐姐率先扭头:“斋主是裕固族人?”
“嗯。”女孩一惊,有点不知所措。
“真好,回鹘的后裔?。”姐姐笑得真诚。
“‘珍珠鹿’的故事也很感人!”药蓠注视女孩身后的飞鹿。
“谢谢你们。”女孩递来钥匙,把桌上贴了付款码的牌子一立,敛神抬眼,微微一笑,“楼上套间,五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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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有三层,木楼梯踩上去“吱呀呀”作响,二楼走廊不长,我们很快找到套间——屋内干净整洁,刚进门是沙发和茶几,另有两间卧室,姐姐挑了一间,说要去好好洗澡,我们三人赶紧到另一间。
打开窗户,不一会儿,冬青就扑楞楞飞进来,停在我的手臂上,我帮它掸了掸身上落的枝叶:“还是没有鬼哥和迟的消息?”
“别急,看这个。”药蓠取出手机,放大一张照片,拍的正是楼下墙上挂的祁连山照片,那照片中是一处红色峭壁,峭壁上似有建筑,看不清细节。
“祁连山腹地的峭壁!”我脱口而出,又惊又喜,“你怎么发现的?不如问问那个女孩子……”
“不可,”枭哥摇头,“轻信他人对我们不利,可以让冬青记下,试着找找。”
就这样,领下新任务的冬青又一次远飞,消失于夜幕。
“对了,那个‘珍珠鹿’的故事是什么?”我在窗边坐下,问药蓠。
“哦,我们在楼下看见的图案就是‘珍珠鹿’,是裕固族的图腾,背后可有一个浪漫的传说,”药蓠不无神秘地注视我和枭哥,娓娓道来,“很久以前,穷苦的牧人萨卡与富家女玛尔建相爱,玛尔建的父亲嫌小伙子贫穷,竭力阻挠两人的婚事,玛尔建伤心地哭了三天三夜,暴雨骤起,也下了三天三夜!眼见房屋田地被冲毁,玛尔建的父亲急得请来喇嘛,喇嘛听见姑娘哭声,立刻说——”
药蓠仰起头,假装喇嘛的神态,目光炯炯,肃然道:“姑娘不顺心事若得解,暴雨亦止矣!”
“为保家财,玛尔建的父亲只好不再阻挠他们,但要求两人远走他乡……玛尔建不哭后,暴雨果然停了。”药蓠脱了鞋,盘腿坐到床上,抑扬顿挫像在说书,“玛尔建和萨卡漂泊异乡,感情却越来越好。玛尔建有孕在身,萨卡就去帮她找食物,不幸在沙漠中迷路。”
药蓠停下抿了一口茶,忍不住耷拉着眼皮嘟囔:“好想饮酒呢!”
“杜康伤身。”枭哥面无波澜。
“你快说,然后呢?”我急问。
“为了寻觅归途,萨卡走了整整十八年,直到年事已高,面目全非,仍然没有找到妻儿。”
我深吸一口气,不禁为这对有情人的离散难过起来。
“不久,玛尔建生下一子后,离世了,被葬在海边。他们的孩子被鹿圣母抚育到十八岁,名曰珍珠鹿仙子。再说萨卡,寻妻儿的途中忽见一只美丽的小鹿,追了此鹿九十九日也没追上,到第一百天,他追着小鹿来到一处院落,正是玛尔建的住地,夫妻终于团圆。而那小鹿,正是被鹿圣母派遣下凡寻母的珍珠鹿仙子。”
“所谓‘珍珠鹿’正是梅花鹿,在图腾中嘴衔寓意吉祥的雪莲,迎着太阳飞翔于祥云缭绕的祁连山上。”姐姐的声音。
“如胜姐!”药蓠惊喜扭头。
只见姐姐将洗净后柔顺又华丽的长发捋向一边,款款走来,一袭灰色浴袍,下身藏青色底粉花沙滩裤,白皙的皮肤上律动着未干的水珠,累累伤痕已成淡红。
“往哪儿看呢?”姐姐轻轻按住我的头,转向枭哥,眯眼一笑,“搭档,有吃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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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重归于寂,女孩抓起椅背上的黑色皮衣披上,从柜台里取出一只木箱,拧转钥匙“啪嗒!”打开,箱中静静躺着一杆老款半自动猎枪。她小心翼翼将猎枪放进吉他包,拉好拉链,背上,接着走向衣架,扎上红布发带,出门将一匹白脸白鬃的红马牵出院落,翻身上马,一系列动作悄无声息,只有发带上洁白的珠穗坠在额前微微摇晃。
一夹马肚,那马小跑起来,很快沿着小路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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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退,露出弯月。
“大叔,我看见你了。”女孩在一片松林前勒马,白脸红马原地踏了几步,一喷响鼻才停下。
一个斗笠压得很低的藏袍身影走出林中暗处,来到皎洁月光里——正是森格。
“斋主这样做生意可不行。”森格不无担忧。
“我不赚朋友的钱。”女孩懒洋洋。
“朋友?”
“说要紧的,大叔你来不会是为了感谢我修好了那辆摩托吧?这比改装越野车容易。”女孩身子一闪,眨眼已双手枕头、翘腿仰躺马背上,凝视月亮,“唉,打算什么时候把摩托还给人家?”
“刹主自有安排。”森格大方微笑。
“……”
“我也是来完成任务的,顺便转告刹主的鼓励,你这第一次任务完成得很好。”
女孩眯起一只眼,歪过脑袋看他:“是师父的原话?”
“没错。”
“呵,还以为他不会夸人。”
“还有,斋主又有新任务了。”
“我就知道古城的酒吧不能没有驻唱。”
“不,和音乐没关系。”
“不干!”
“我听说刹主最近重出江湖,还缺一个吉他手……”
“说吧,”女孩打断他,张开眉毛耷拉下眼皮,“什么事?”
“接近这个人,”森格递上一沓资料,“黑狮集团前不久通过她获取了不少情报,但因为许诺的报酬没有到位,她现在与黑狮断了联系,你要想办法取得她的信任,她是个有天赋的人,不能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
“……那我们要干什么?”
“邀请她做更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