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塔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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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等四章 穿水蓝色长裙的姑娘

清晨,滨海街33号,一栋颇具轻奢感的复古会所,由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小洋楼改建。

二楼窗台上,开着花的藤蔓植物缠绕漆黑护栏,“吱呀”一声,窗户开了,披裹黑色毛领的女人探出头来,望着不远处的大海,悠闲地吸了一口手中雪茄,吐气时,白色薄雾立刻模糊了她的脸。

清脆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药蓠收回目光,抚平风衣领,紧走几步来到配有北欧风格猫头鹰挂饰的门前,昂首挺胸推门而入。

室内播放着悠扬婉转的爱尔兰民谣,从后厨传来“嗞啦嗞啦”的煎烤声,被服装勾勒出丰腴身材的女侍者端着五彩缤纷的酒水在桌椅间穿梭,食客们大声说笑碰杯,白天,这里更像是酒吧。

药蓠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尽管兜里一个子儿没有,他还是煞有介事地要来菜单,一面心不在焉地翻看,一面转动眼珠四下打量。

忽然,女侍者放下两杯加了冰的……

“糖水,自制的,免费。”许是瞧他打扮得像富家公子又有几分姿色,女侍者笑眯眯地弯腰。

“谢谢。”药蓠矜持地垂下眼,端起一杯细细酌品,甜滋滋,凉冰冰的。

女侍刚转身,他便仰脖痛饮,玻璃杯瞬间见了底,空杯“哐”一声被放下,只剩占其一半容量的球状冰块在里面兀自颤晃、融化。

“哈……”药蓠眼瞅着另一杯糖水,冰块化得挺快,水就要溢出来了,他扬扬眉毛:总不能带这回去给那傻狗吧?

恰在这时,一道清亮严厉的女声响起:“你们有完没完!”

上菜的侍者受惊般一颤。

药蓠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留着披肩棕发的漂亮女孩正冷冷扫过将她围在当中的几个露着狰狞文身的混混,趁混混们还愣着,女孩抓起刚上的热乎烤串,咬住瘦肉,像撕扯猎物的母狮那样狠狠一扯——

“呵,小丫头,别给脸不要……啊!!!”

不等这文了豹头的混混说完,女孩已经把剩下的竹签猛地扎进他手心,然后听着混混的惨叫,继续若无其事地嚼着肉,片刻后,竹签“噗”地被抽出,带出一串血珠!

药蓠倒吸一口冷气。

“喂,阿强!”立刻有人去扶文豹头的混混。

“拿下她!”阿强捂住手,脸色惨白。

其他人会意,纷纷撸袖子抄家伙,其中一个粉毛的率先伸手抓向女孩脖子——女孩也不含糊,侧身闪开,弓肘直击他的胸膛,粉毛吃痛,后退几步,紧跟着一个戴墨镜的从邻桌翻过来,刚落地便向女孩挥刀,女孩神色一凛,一个高抬腿击中墨镜腕部,刀“哐当”落地。

眼瞅另一个穿花裤衩的抢了桌上的铁盘,紧跑几步跳上木椅,脚下一蹬跃至半空,将铁盘举过头顶,准备趁女孩不备砸向她!

“小心身后!”药蓠惊呼着冲上前。

女孩听见,立刻旋身避开,花裤衩扑空后重心不稳,盘子响亮落地,他的衣领被女孩一把揪住,与此同时,药蓠也将贼心不死的墨镜揍趴在桌上。

墨镜被反剪双手摁着,动弹不得,但仍歪过头斜睨两人。

“谢啦!”女孩走来,拍了拍药蓠的肩,潇洒一笑,接着迅速敛神,转向被控制的墨镜,甩手扔过去一圈绷带、两盒药膏,“诺,这些拿去吧!刚才下手重了,抱歉!”

药蓠抿住唇,一扬眉毛,抬手指了指墨镜,一番无声的警告后,他才松开手,为众混混让出一条路。

墨镜也不客气,伸手一揽,抱过绷带和药膏。

待混混们都离开了,女孩才走近药蓠,脸上泛现出礼貌又不失亲近的笑容。药蓠也低下头细细打量起她来……真是个美人啊,肤如凝脂,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腰肢盈盈一握,曼妙的身材被水蓝色长裙衬得分明!

长长的睫毛,一对深棕色眸子扑闪着好像能摄人心魄……药蓠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说古代那个让周幽王甘愿为了她脑抽烽火戏诸侯的褒姒笑起来,也不过如此吧?

简直……简直和刚才杀伐果断的女荆轲判若两人呐!

“要不,留下吃个便饭吧?”女孩的声音使药蓠回过神来,女孩扫了眼桌上,接着拖来一把椅子坐下,爽快地摊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刚好菜也齐了,别客气!”

“不不……”药蓠一见,赶忙挠头推辞,“我还有事儿,就不劳姑娘破费了!”

“等等!”女孩豁然起身,麻利地抓了三大把烤串放进打包盒塞进塑料袋,转身递给药蓠,“微薄谢礼不成敬意,还有,我叫陶烟……”

像动漫里的小姑娘卖萌那样,陶烟把一只手背到身后,歪过脑袋,笑眼弯成一对月牙,声音却透着股脱俗的清亮:“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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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肉!”

我被这一声喊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说也奇怪,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咋的,这一觉竟然没做之前那样的噩梦。

“瞧我带什么来了?”药蓠大摇大摆地来到近前,往床上一坐,铁架“吱呀”一声。

我提鼻子一闻,还真嗅到了肉香,赶紧挣扎着支起身,无意间扯到伤口,疼得我“嗷嗷”直叫。

“慢点儿,”药蓠取出两只烤串,递给我一只,他自己也吃起来,“又没人跟你抢!”

我接过烤串,咬上一口,虽然已经冷了,但那肉依然鲜嫩多汁,炭香和肉香顷刻间萦满口腔,轻轻一咽,对于我这与残羹剩饭厮磨惯的味蕾来说,简直是久违的享受!

“好吃么?”药蓠把空竹签一扔,开始托着下巴看我吃。

“嗯嗯!”我嘴里鼓鼓囊囊的头也不抬——“对了,”吞下这一口后,我忽然惊觉,“这些……是哪来的呀?”

药蓠挑眉一笑:“出卖色相,得来的。”

“啊?”我放下烤串,以为自己听错了。

“开玩笑的啦,”见我反应不对,他这才漫不经心地解释,“肯定是正规途径来的嘛,咱一不偷二不抢的……”

“所以,是你买来的?”我警惕起来。

“可以这么说吧!”

“那可不便宜啊!”我吃惊不小,下意识地身子前倾靠近他,铁架又响了一阵。

“啧……废话真多。”药蓠别过脸去,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见他这态度,本来心中就存疑的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躺回床上,抓过被子用力一裹,翻身背对他:“我吃饱了。”

“不是,狗肉……”药蓠这才慌了神,伸出手来——

“我早就注意到了,”我一动不动,冷冷道,“你的大衣虽然又脏又旧,但一看就不廉价。”

药蓠的手停在半空,他恍然大悟般浅浅一笑:“流浪汉就不能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少废话!”我受够了他的狂妄,猛地坐起,逼视他的双眼,质问道,“你以前,到底是不是……”

“是什么?”药蓠不躲不闪,还挑起眉毛接住我的目光,抓起一旁的烤串,狠狠咬了一口。

不知为何,面对他的讪笑和完全不该与这种欠凑表情一起出现的坦城眼神,我犹豫了,原本的气焰好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哗”一下熄了:“是……他们口中的「上等人」?”

「上等人」是这个时代的特有称呼,指不用每天为了生存而发愁的有产阶级。

“我凭什么告诉你?”药蓠继续若无其事地嚼烤串。

我一怔,随后深吸一口气,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凭什么?我不知道。

“嗯?”他却不肯罢休,扔了竹签,歪过头来,饶有兴味地注视我。

“我们……”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小声嘀咕,“不是……兄弟么?”

“哈哈哈哈……”药蓠忽然朗声大笑,接着向后一靠,头枕交叉于脑后的双手,两条腿一翘,“那好,作为兄弟,你先拿出诚意来,告诉我你的,如何?”

我抬起眼,无奈轻叹一声:“好吧,不过,我说完了,你可不许耍赖!”

“当然!”药蓠笑眯眯。

于是,我把自己的故事,从十八年前永福镇那场雪到现在,全部告诉了这个与我仅认识了不到一天,却已然能相互托付后背的家伙。

除了「塔」和我每晚的梦,其实说了也没用,姐姐的事,只有我自己来查,没有人……再有义务陪我干这么……胡闹的事了。

沉默许久,药蓠忽然长叹一声:“可惜了,看你的脸就可以想象到……”

他仰起头,闭上眼:“你姐姐一定是个美人。”

“谢谢,”我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然后低下头,悄悄拭了拭眼角。

“没事啦,狗肉,”药蓠察觉到什么,伸手搭在我肩上,慢慢握紧,“至少,你还有我!”

“嗯,”我看向别处,不知所措地点了下头,“说说你吧!”

药蓠轻轻一笑,表情里透出些许苦涩:“实不相瞒,我爸是个生意人,我妈是个设计师,在外人看来,我家物质条件还不错。但我爸一直想要个女儿,方便和他的合作伙伴联姻,我妈却一心扑在事业上,没心思给他生二胎。所以……我爸一直怀恨在心,应酬喝醉了酒,就打骂我们母子出气。”

“那你们……不反抗么?”我转向他,一时也有些吃惊。

“反抗?”药蓠挑眉一乐,伸了个懒腰,肆无忌惮地躺倒在床上,那态度好像在议论别人的身世,“反抗得了那个畜生,反抗得了这个日渐腐坏的世界么?而且……”

他突然极端厌恶地咬紧牙关,斜睨向厂房外的公路,话音渐高:“我妈只想让我读完大学,成家立业,当一个幸福的普通人,这种观念就像家暴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读完大学,成家立业,这明明是贫民街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啊!

“呵,”药蓠将目光转向天花板,“其实,我挺差慕你的。毕竟,每一个天真又好骗的人,都曾被悉心呵护过。”

“什么意思?”我微微皱眉,“难道,就没有人对你尽心过?”

“没有,他们从没在乎过我真正想要什么。”药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翻过身,调整出舒服的姿势,疲惫地阖上眼。

那……好吧。我愣了愣,刚想就此躺下,却无意间瞥见他敞开的领口,光洁的胸膛上赫然有一道不浅的血痕!

“你受伤了?”我惊道。

“小伤而已,”药蓠勉强睁开一只眼,“路上揍了几个不检点的混混。”

“酒呢?”我不由分说,翻身下床。

“哎——”药蓠瞪圆双眼,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调,“可我怕疼啊!”

我提起床下剩了一半的烈酒,上去按住他。

“不不不,你给我,我自己来!”他胡乱蹬腿,没了命地挣扎。

“得了吧,”我一口咬开瓶塞,“伤口感染,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哇啊啊啊啊!!!”

厂房里传出惨叫,惊起荒地里一群白鸟,它们扑棱棱飞出茂草,向着蓝天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