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烈马
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和药蓠走向房车。
火锅的香气从车里飘出来，我瞬间打起精神，咽了口唾沫，加快脚步——
“等等！”快进门时，药蓠拦住我。
“干嘛？”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药蓠挑起眉毛，“从这里到那片林子……”
他指向不远处：“跑三个来回再吃饭。”
我回头一看，忍不住抗议：“这不是我们刚走过的地方么？”
“对呀，所以没有危险，我不用担心你了。”说罢，药蓠转身，顺手带上车门。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是孤零零一个人伫立在田埂上。
……混蛋药蓠！
云层遮住弯月，“哗啦啦——”黑漆漆的山上涌起林涛。
“哈啊……哈啊……”
我甩着脑袋奔跑，只感觉嗓子眼儿冒烟，小腿酸疼难耐，一步比一步沉重艰难，单薄的衬衣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身上，风吹过，我不由一个激灵。
突然脚下一崴，彻底脱了力的我就这样滚下田埂，“哗”地摔进草丛。
原野荒草丛生。
又一阵风，周围齐腰深的茂草“沙沙”作响，一根细长的草拂过脸颊，我伸手挡开却什么也没碰到，于是，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我扶着土坡爬起来，远远看见房车的光还亮在黑暗里，心里踏实不少。
这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不躲在草丛中呢？就这样休息一下，等时间够了再回去。
不行，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后退——
“细细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碰动了草，我没有在意，停下后，向前紧跑几步，铆足了劲成功跃上田埂。
然而，当我在田埂上喘息时，这种声音又响起来，伴随着原野上渐行渐近的草浪。
我顿时汗毛倒竖——草里有东西!
只见一道黑影分开草丛向这边游来。由于草太深，仅能看见一个轮廓与它身后不断合拢的草堆。
我吓坏了，趁那东西与我还有一段距离，拔腿就往房车跑!
跑出一段路，那声音竟不见了，我四下张望，高高的草丛乍一看十分平静，只有几缕草尖在微风里徐徐倾斜。
难道，它走了？还是……躲起来了？
这么一想，好像每一处草里都藏有蠢蠢欲动的鬼怪，说不定什么时候，可能是下一秒，它们就会跳出来攻击我!
那随风倾斜的草，如同危险来临前无助的战栗……不行，不能回去，不能把危险带给其他人！
我掏出电光杀握在手里，四下张望寻找目标，谁料就在我紧盯草丛不放时，后背忽遭一记重击——
我转身连开数枪，看轮廓那应该是头野兽，趁它被橡皮子弹击中还在发懵，我没了命地向树林狂奔。
巨掌拍地的声音穷追不止，还有喘息声和呼呼风声，我头皮发麻，吓得大叫起来!
“噗通——”不知哪来的石子把我绊倒，我的脑袋正磕在一滩烂泥里，臭烘烘的泥浆糊了一脸。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翻过身，对着扑来的黑影一通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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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上方白气缭绕，汤汁“咕噜噜”冒泡，各种食材在里面翻滚，诱人得不得了。
“要不是枭哥手下留情，这一巴掌下去你就完蛋了。”
“遇到危险不要总想着逃，要相信自己，面对它。”
“知道开枪是好的，但不要没头没脑地开。”
药蓠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拿筷子敲着碗望向我：“快把脸上的马粪擦掉!”
只胡乱抹了一下脸便开吃的我只好放下碗筷，猛地起身，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这才回到桌前，满头满脸湿漉漉的和药蓠对峙：“下次你再这么考验我……”
看这家伙还在嗦面筋泡，满目的无所谓和轻蔑，我气地差点说不出话：“你，你吓死人不偿命么？”
药蓠微微一笑，转向自进来以后就埋头进食的枭哥：“满分十五，你给多少？”
枭哥板着脸想了想，悠悠然抬起一只手——“五？”药蓠噗嗤笑了，又看看山鬼，“鬼哥呢？”
山鬼将鱼片丢进锅中，思忖一会儿，也抬起一只手。
药蓠笑容更甚：“你希望我给多少？”
我抿了抿嘴唇，脸憋得通红。
“不管怎么说，”药蓠的语气缓和下来，“枭哥虽然让了你两次，但结果是，你赢了。”
我一怔，脸颊发烫。
“说明你学得很快，有进步。”他夹起一卷肥牛放进我碗里，“我给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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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田埂上。
我和药蓠人手一只木棍，他一招快似一招，我咬牙格挡，丝毫不敢懈怠，可手上接住招，脚还在情不自禁地后退。
“不要总往后，”药蓠减缓逼近的速度，厉声道，“试着转圈，迂回！”
木棍从左边攻来，我将一股力道集中于右脚，向右前方迈步，左脚移动的同时把手中木棍往左一挡。
“砰！”
“悟性不错。”药蓠面不改色。
接下来几个回合，他有意让我适应脚上的动作——
一开始我总是先顾手上，挡得太急，脚步的调换全凭感觉，时不时会乱了阵脚，甚至绊倒自己，每当这时，药蓠就会冷冷俯视我：“起来。”
这种表情……我抬眼瞪回去，麻利站起身。
“砰！砰砰！”
“调整呼吸，你快接不上气了。”
“敌人不会只攻击你的武器，身体也要学会躲闪！”
“再灵活一些！”
药蓠的训诫声中，我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弯腰从地上捡起木棍，身上粘的泥土草屑越来越多，模样越来越狼狈，但是……
踏步、交叉步、滑步，侧身、旋身、后仰，前刺、斜劈、上挑……两只木棍渐渐快到只剩下影子，“呼呼”风声里，我不断变换姿态，甩出一滴滴汗水，溅落在暗黄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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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上午格斗，下午射击。
不过这天的射击练习提前结束了，因为我想放松一下，药蓠看我早晨的表现不错，也就同意了。
服务区是个半露天商场，我们四人进去买了奶茶和炸鸡，出来时听到“嗒嗒嗒”的马蹄声，循声抬头，竟然见到一匹白马拖着缰绳在停车场上狂窜！
不少人吓得尖叫出声，胆小的看见马匹迎面奔来，双腿发软跌坐在地，白马居然纵身从那人头顶上越过，落地后继续奔跑。
药蓠揉了揉眼睛，山鬼蹙眉，我张大嘴，口中鸡块掉下来。
“枭哥，你……”我扭头。
“我也看到了。”只有枭哥面不改色。
这时，一辆大货车驶进停车场，听到动静的白马撒开四蹄冲向货车，司机吓得将刹车按成了喇叭。受到挑衅的白马从鼻孔中喷出白气，长嘶一声，眼看货车就要与它高高扬起的前蹄相撞——
一个穿绒坎肩的黑发少年追上去，奋力扯住白马的缰绳，白马被迫转向少年，后退两步，前蹄重重砸落。
这才反应过来的货车司机赶忙踩下刹车。
少年拉着缰绳想将白马牵走，白马却纹丝不动，少年尝试几次无果，只得走近它，就在一人一马的距离渐渐缩小时，白马猛地甩头，前冲，将少年拽倒在地，拖着他狂奔起来！
这时，停车场上又跑来几个人，像找到避难所一般钻进商场——
少年攥紧缰绳，单薄的身体不断擦过土地，尘土扬起一路。
商场门口的落地玻璃前早已挤满了人，见此情景他们纷纷吸气，不少人甚至捂住双眼。
“再不管怕是要出人命。”山鬼喃喃道。
我们齐刷刷看向他。
山鬼冲出商场，纵身一跃，从一个接一个车顶上踏过去，在少年脱力的刹那，伸手握住缰绳，张腿一跨，稳稳落于马背。
白马人立而起，山鬼紧夹马肚，挺直了背遮住日光，绷直的缰绳横在脸前，双瞳经白发掩映，妖异凛然。
“没事吧？”我和药蓠赶到少年身边，合力扶起他。
少年有着翡翠色眼睛，浅褐色皮肤，浑身是汗，额前黑发湿漉漉的，垂下来挡住半边脸。
“不要紧。”他疲惫地扫过我们，挣扎着站起身，见他摇摇晃晃，我赶忙过去搀扶。
“你的马？”药蓠问。
少年点点头，抹了下唇角：“刚用货换的，没想到性子太烈，根本不肯被牵着。”
那边，蹄子捣地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我们赶忙望去，见白马正在原地转圈，越来越快，山鬼却像粘在它背上一样，根本甩不脱，只是身体轻微晃动。
一招不成，白马又开始尥蹶子，接着上蹿下跳，企图把人颠下去。
山鬼身子后仰，趁白马前蹄腾空，把缰绳往怀里一扯，白马被勒得后退数步，一个没站稳，竟然仰面翻倒，连带着山鬼一起摔了个四脚朝天。
少年见状，倒吸一口冷气。
“鬼哥！”我忍不住惊呼，就要冲上去，被一只手拉住。
“他有办法。”枭哥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
白马又爬起来，山鬼仍然挺直腰板坐在它背上，远处传来人们的喝彩和鼓掌声。
白马咬住缰绳疯狂甩头，看样子是要夺走山鬼的控制权，山鬼攥紧缰绳，脚后跟一夹马腹，白马吃痛松嘴，然后撒开四蹄，朝田埂的方向奔跑。
那是一段开阔土路，没有汽车的干扰，山鬼策马驰骋。从背影看去，马上之人宽肩细腰，白马蹄下乱起风沙，颇像个潇洒疏狂的侠客。
有些胆大之人来到停车场，张望远去的那一骑。
待跑得够远了，山鬼一勒缰绳，白马陡然扭头，再次上蹿下跳，比刚才更加用力，还配合着不断尥蹶子。
远远看去，山鬼被颠起又落下，看上去摇摇欲坠。
“鬼哥不会有事吧？”我不无担忧。
药蓠没有说话，他盯着一人一马，伸手捏紧我的肩。
闹腾一会儿，白马慢下来。这时，我们看到山鬼俯下身，都不由为他捏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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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白马以为背上的人已经放松警惕，向前又是一挣，不料山鬼死死抓着缰绳，它刚窜出两步，腹部就遭到鞋跟夹击。
山鬼甩开沾在脸上的白发，友好地拍打马鬃。
“乖，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来，但是，放松。”他喘息着，语调温柔无比，“我不会伤害你。”
白马耳朵一动，山鬼的手掌向下挪，摩挲它的侧颈。
山鬼的前胸几乎贴在马背上，白马不安地向后瞟去，忽然打了个斜刺绕过前方土沟，再往前狂奔几步。
待它再次停下，脖子已经被山鬼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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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哥！”我大喊着迎向前。
山鬼骑着白马，威风凛凛地回来了。
见到我们，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少年手中，又拍了拍马脖子。
“是匹好马。”不等少年开口，山鬼便道。
“谢谢你们。”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感激涕零，少年态度冷冰冰的，说完就要转身。
“喂，小子，”药蓠叫住他，“不打算用行动表示一下？”
“你们想要什么？”少年抬起眼，倒也直白。
药蓠环视四周，压低声音：“不如，来我们车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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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车内，我端来一盘水果放在桌上，少年立刻狼吞虎咽，我们四个就在旁边看着。
“这一带真的没有机械研究所？”药蓠托着下巴。
“没有。”少年头也不抬，嘴里鼓鼓囊囊。
“那有没有什么……”药蓠歪头想了一会儿，“危险的地方？”
静默片刻，少年咽下嘴里的东西。
“「荒原之家」。”
“荒原之家？”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
“那是什么？”药蓠接茬。
“藏在地下的奢华世界，相传那里除了想要证明自己的探险爱好者，还有纨绔子弟和亡命之徒，就像是……”少年抬眸，眼中绿光有些吓人，“一个弱肉强食的法外之地。”
闻言，我和药蓠对视一眼。
“怎么找到它？”山鬼问。
“不知道准确位置，但我听说，那的入口就在附近一个村庄废墟里。”少年起身，临走前又回望我们，叹了口气，“你们这样的，去了恐怕会被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