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权与贵族
像其他君主一样,詹姆斯二世被认为是生来就统治整个国家的领袖。在欧洲早期近代时期(大概1450年到1715年间),君主——不论被称为皇帝、国王、公爵还是其他头衔——是与生俱来的,这样的情况在法国、英格兰和意大利亚平宁半岛的其他地方都很普遍。或者说君主是被贵族们选举出来的,典型的是在德语地区。而在威尼斯和罗马,教皇就像是世俗的君主统治着相当大的地区。
在不同时间不同地方,君主们需要与神职人员、贵族和除贵族外的另一些人打交道。就像詹姆斯二世一样,大多数君主不受更高的政府权力的管辖——除了在说德语的某些地方,那里的宗教君主们被统一在一个叫作神圣罗马帝国的松散的联邦之中。皇权统治者是被一批永久的选举人选出来的——三位大主教和四位王侯为他们之中的一人投票。
自公元五世纪罗马帝国衰落以来,君主政体都是欧洲政府的主要组成形式。虽然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出现了商业行会控制的共和政体,但是它们几乎在十七世纪初都被君主政体取代了。
贵族阶级包括君主,直到早期近代时期的结束都代表着欧洲的特权阶层。虽然在十七世纪每一百人之中只有两到三人是贵族,但是这些相对较小的组织却赞助着宗教领地之外的所有的艺术活动——当然也包括几乎所有宗教领地之内的。
贵族身份基本都是与生俱来的,也有少数被君主授予。它取决于原本的出身,受法律保护,受宗教支持。贵族们通常享有在高级政府、军队和教会中的垄断地位,可以免除赋税,享有绝对的土地继承权,享有携带武器的特权(通常是一把礼仪佩剑),享有特殊法院的裁判权,可免除某些犯罪审判,享有穿戴特殊衣着的权利,可免除某些庆典仪式的鞠躬和享受教堂中的特殊座位,享有使用贵族头衔的特权,比如公爵、大公、侯爵、男爵,或者至少有一个特殊的姓名形式,通常会包含某某“的”(of)这样一词,或者其他语言中类似的称呼(如:de,di,von,van)。
中世纪高度发展的封建主义的残余仍然留存于十七世纪初的中欧与东欧。比如:波希米亚国王(大概在今天的捷克共和国)效忠维也纳皇帝,但是作为回报,他自己统治五个地区,每一个地区都有隶属于他的公爵或者伯爵。在这五个地区的其中一个叫西里西亚,包括十六个公国,每一个公国都拥有地方统领,拥有对于这一地区贵族领地的管辖权;作为交换,这些贵族有对于这一地区村民与佃农的法律与市政管理权。另一方面,很多贵族土地所有者在欧洲其他地方——尤其是法国——都直接受到国家君权体系的管辖。
即使有一些地区化差异,欧洲的贵族在十七世纪开始形成了一种普遍的国际化特征。英格兰的詹姆斯二世就是典型一例。他的母亲是法国国王的女儿,他与意大利摩德纳公爵的女儿结婚。在英格兰共和制时期的不同时间,詹姆斯二世都统领过西班牙和法国的军队。对于很多那些一般的贵族而言,外交事务也确立起了国际纽带。而艺术的影响促进了跨越不同土壤的风格和特殊的某一国家类型的出现——这体现在上文中提到的珀塞尔的两部作品中的法国和意大利式的序曲中。
在十七世纪,贵族根据他们的财富和权力被分成了高低不同的等级。一个典型的十七世纪法国公爵的收入是同时期一个巴黎商人的一百多倍,是一个成功的工匠的五百多倍。红衣主教黎塞留[Cardinal Richelieu],作为法国路易十四国王的首相,去世时的财富相当于两万名中等贵族的总和。当然,国王的财富就远远超出这些了。
十七世纪的君权
十六世纪晚期至十七世纪初,欧洲的君主和贵族的制度开始发生重要的变化。这些变化体现在音乐和其他艺术上就标志着巴洛克时期的开端。
战争的新形式——更大的军队、火药的广泛使用、军事工事的新系统——腐蚀了贵族的独立权利,促进了集权政府的兴起和税收的积累。1500年左右,贵族仍然亲自参加战争,国王与其他人一样身先士卒投入战斗。而在1600年左右,情况就不是这样了,因为君权地位远远大于其他贵族,这些贵族逐渐成为了整个国家官僚体系中的管理者。
专制主义是一种政治学说,它合法化了并且确立了权力集中于君主手中的倾向。专制主义起源于十六世纪,在十七世纪成为了欧洲具有统治地位的政治意识形态。当然,没有哪个欧洲君主真正实现过绝对权力。议会和地方贵族们持续插手进行牵制,但是主要约束力来自国际竞争和冲突。
图1-4 “三十年战争”末期的欧洲地图,1648年
事实上,十七世纪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欧洲历史上最争斗不休的时期,这大多是由于专制主义兴起带来的变化和紧张导致的。十七世纪初到十八世纪初见证了西班牙和它的北面邻国英国、东北面邻国法国的持续战争;法国也与它的邻国英国和北面的尼德兰、西南面的西班牙、东面的神圣罗马帝国进行了战争;而神圣罗马帝国也和西面邻国法国、东面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发生了冲突(图1-4)。这一时期最血腥和残酷的冲突当属“三十年战争”(1618—1648),形成了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波兰和德国天主教贵族的一方,对峙法国、丹麦、瑞典、尼德兰和德国新教贵族的另一方。它导致了历史上战争的最大伤亡比例。另外,主要的一些内战在英国(1642—1649)和法国(1648—1653)展开,它们都试图推翻专制主义君权。英国内战把查理一世送上了断头台,创立了临时的共和制(1649—1660),在此期间,英国没有国王。在这些冲突之中,宫廷文化繁盛了起来。
宫廷生活
一个君主或者贵族的宫廷包含了一个复杂的家族和一群小至六人大至上百人组成的领薪人员,另外还有很多拥有长期关系的宾客和服务于君主的官员。这些付给薪水的人员就组成了我们常说的王室。比如:英国詹姆斯二世的整个王室成员就超过了一千五百人。另外,王室的每一位成员都有一个独立的家庭,它也是更大范围的宫廷建制的一部分。一个王室并不是只有佣人,而是包括了所有阶层的家庭成员,包括贵族家族的子女。詹姆斯二世王室中有大约六百人是贵族出身并且掌管重要或者有荣誉的部门,另外大约九百人被称为佣人。即使中等规模的贵族王室成员也要包含政治顾问、外交家、医生、科学家、作家、哲学家、诗人、画家、建筑师、音乐家、舞蹈老师、侍女、骑士侍从、护卫、厨师、餐饮侍者、清洁员、马夫等等。王室中更高阶层并且有学问的成员不仅要向他们的赞助人提供他们的专业技能,还要陪同重要的客人,和前来观看表演的或者参与很多不计其数的活动的观众进行交谈。
王室中的贵族或皇室赞助人享受了佣人的才能,并且在才能和艺术的成就之中享受了荣耀与威望。赞助人通常只是给予一些建议,比如(艺术的)主题,但是对于王室艺术家和音乐家来说,当选择哪一项才能和艺术风格时,他们则依赖于专业的意见。
一个皇家王室和它长期的宾客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共同体,其中赞助人提供食物、居室、服装和娱乐活动。“宫廷”这一术语主要就是指代这一群体的人,但也指代他们居住的地方——通常是包含若干小建筑的较大的宫殿。宽泛地说,我们今天所珍视和欣赏的十七世纪及以前的艺术成果——绘画、雕塑、诗歌和音乐——都受到了宫廷文化的影响,同时几乎都是为贵族和皇室成员创造出来的。
一种趋势从十六世纪发端并在十七世纪迅速发展,贵族们从他们乡村官邸的看护人手中逃离出来,作为王室的一员或者宾客,开始居住在城市和君主或富有地方领主的宫廷之中。贵族迁移到皇家宫廷并成为君主的亲属使得宫廷生活发生了改变。以君主为主变成了严格的准则和限制,君主迅速成为一个赞颂的主角,一个遥远的存在。宫廷生活造就了行为言语上的详尽的规范,这些都在出版的手册中明确阐明。这些指引催生了对于教育、口才、体面、自控、慈悲、安逸、荣耀、权威、魅力、优雅、女性的理想爱情、成就、掩饰(对于假象的掩盖)的官方的宫廷价值观。在接下来的几章中,我们将看到这些贵族宫廷的一些价值观是如何反映在巴洛克音乐风格上的。
宫廷与艺术
皇家宫廷的兴起和发展给文化和学问的表现带来新的重要性。贵族教育的标准在十六世纪晚期开始提升,这跟他们在政府管理上的新角色和在宫廷生活上的作用是分不开的。在整个十七世纪发展过程中,引领文化事业者由商人阶层和大学学者转为宫廷侍臣和贵族阶层。传统上受教育的“文艺复兴人”的理想典范让位给了优雅的墨守成规的贵族业余人士。十七世纪宫廷文化之中智慧与个性风格的萌芽也使得女性有了新的突出地位。
教育的更高阶段带来了对于艺术更多的赞助与对艺术创造的重视。十七世纪,欧洲的贵族处于赞助与参与文化事业的中心。他们之中很多人在家里写诗和举办画展。其中最有成就的贵族画家可以列举出:朱塞佩·塞萨利(又名卡瓦利埃·达皮诺,1568—1640)、迭戈·委拉斯凯兹(1599—1660)、安东尼·凡·代克(1599—1641)、弗朗西斯科·德·苏巴朗(1598—1664)、乔治·德·拉·图尔(1593—1652)和路易·勒南(1593—1648)。许多参与歌剧诞生的作曲家和诗人同时也是贵族。另外,许多展现个性与人物复杂关系的贵族的肖像画和素描也成为了一种时尚。十七世纪,贵族通过直接参与和赞助比以前任何时期都更多地统领着文化、艺术和学问。由此,各种复杂的影射和争议的形式流行于艺术的各个领域。
的确,对于十七世纪的贵族来说,文化与学问的展现就像行为与服饰的特殊风尚一样变得越来越重要了,因为他们越来越多的人不以出身来获得地位,而是从君主那里获得,君主通过授封头衔来奖赏他们的同盟者,以维持并加强他们自己的力量。这造就了一大批靠着夸张的贵族服饰的精美标榜自己的新生代贵族(图1-5和图1-6),如下图中戴着精致的假发的贵族男性(图1-7)。
图1-5 法国男贵族,约1620年,源于雅克·卡洛
图1-6 法国女贵族,约1620年,源于卡洛
图1-7 法国式假发,约1690年
与此同时,十七世纪的绘画和文学逐渐被贵族主题所占据。许多音乐的体裁也受到了过分渲染宫廷盛况的音乐的影响,其中经常使用一些暗喻用来支持某些专制主义的政治理论。例如:珀塞尔《吹起号角,打起鼓》中的很多乐章暗指了法国皇家宫廷演出的有暗喻性质的芭蕾和歌剧的音乐风格和典型形式,1646至1656年间詹姆斯二世曾经在那里居住。宫廷的盛况也同样影响到了贵族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戏剧化——具有表现的、夸张的和矫揉造作的。在这方面,艺术文化被用来作为建立和支持君主权威和合法化的宣传渗透到十七世纪贵族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在从前任何时代都是没有的。
凭借贵族的财富、权力、教育和成就,他们结识了大量的宫廷成员,他们渴望被人尊重,贵族们的品位占据了十七世纪的艺术领域,到十七世纪末,欧洲文化比十六世纪末拥有了更多的贵族特征。
十七世纪末期标志着欧洲宫廷生活盛况的顶点。从大约1700年开始,宫廷及其文化的重要性开始急剧衰落。对于君权合法化的持续挑战与十八世纪早期的启蒙主义思想同时出现。最具进步的艺术风格很快失去了贵族的特征,逐渐被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和情感所取代,标志了巴洛克时代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