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你自己:自我分析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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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自我分析

弗洛伊德,自我分析的开创者

“我很快就发现了进行自我分析的必要性。我借助于我自己的一系列梦做到了这一点,这些梦把我带回到我的童年的一切事件中;今天,我仍然持这种意见,对每一个好的梦者而又不是太不正常的人来说,这种分析可能是足够的。”(引自《精神分析运动史》)作为精神分析的创始人,弗洛伊德也是运用精神分析的理念进行自我分析的开创者。《刻意回避: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梦的解析》这两本书记载了弗洛伊德对于梦、早期记忆、失误、遗忘的记录与分析。弗洛伊德使用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不断地追忆、联想,直至发现有价值的主题。

弗洛伊德自我分析的材料中,梦是最重要的内容,他的《梦的解析》一书记录了大量他自己做的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本书也是他的自传。我们可以举其中一个例子——关于“植物学专著”之梦,看看他是怎样对梦进行自我分析的。

梦境:我曾写过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著。这本书摆在我的面前,我正在翻阅一页折叠起来的彩色插图,书的每一页都有一个干枯的植物标本。

这是一个很平淡的梦,梦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而一旦对梦元素展开自由联想,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植物学专著:弗洛伊德联想到白天在商店橱窗中看到一本论樱草科植物的著作。植物学专著又让弗洛伊德想起曾经写过的关于可卡因的著作(可惜的是,作为可卡因发现的先驱者,弗洛伊德的地位并未得到承认,这一直让弗洛伊德愤愤不平)。而可卡因又与他的一位朋友柯尼斯坦相关联,做梦前一天,弗洛伊德与他有过交谈,弗洛伊德发现这次谈话才是这个梦的激发因素(具体内容在书中没有展开,可能是关于弗洛伊德对可卡因发现的贡献未被承认的情况)。

他们在谈话时,于大厅里遇到了加特纳教授(名为Gardener,字面意思为园丁)和他年轻的如花似玉的妻子。这让弗洛伊德联想到几天前看到的为了纪念他曾经工作过的实验室成立50周年编写的一本纪念文集,加特纳是编者之一。文集中关于可卡因的发现,只强调了弗洛伊德的同事科勒的贡献(客观事实是:弗洛伊德是可卡因发现的先驱者,科勒是可卡因的正式发现者,而柯尼斯坦这位眼科医生是首位将可卡因用于外科手术的医生),却没有提到弗洛伊德。

加特纳如花似玉的妻子又让弗洛伊德联想到他的一个叫作芙罗拉(Flora,意为花神)的病人,以及他忘记给妻子送花的事情。这些内容似乎无关紧要,但它们充当了“植物学”与激发梦的谈话事件之间的桥梁;同时,我们在后面不难看出,弗洛伊德对妻子的忽略,似乎也与他担心自己的著作被人忽略有类似之处。

植物学还让弗洛伊德联想到他在读中学时校长要求他清洁植物标本的事情,当时,他感到校长对他并不放心(只分给他少数几页标本)。还让他联想到一次植物学考试因为不会辨别十字花科植物而差一点不及格的经历。这些联想似乎都与被否认的主题有关,这又与在可卡因的发现上弗洛伊德的地位未被承认相联系。

继续的联想包括他童年时第一次与书发生密切关系的情景:弗洛伊德的父亲让5岁的他和3岁的妹妹把带有彩色插图的书撕成碎片,当作一个游戏。父亲似乎对书籍并无好感,这个记忆是不是暗喻着自己的价值(专著)并不能得到父亲的认可?

看到专著放在我面前。这令弗洛伊德想起前一天收到的弗利斯写来的信,信中弗利斯说到他的想象:“我对你正在写的关于梦的书(指《梦的解析》一书,弗洛伊德早就告诉弗利斯这个打算,而且当时正在努力撰写)非常着迷,我看到它已写完放在我面前,而且我自己一页一页地翻着。”弗洛伊德很高兴地想:要是他的预言成真,那该有多好啊。梦中就以植物学专著放在他的面前来暗喻了这个愿望,影射了弗洛伊德渴望被人承认的愿望。

彩色插图导致一个新的联想。有一次,弗洛伊德为他的论文画了插图,因为画得很糟糕,遭到了同事们的嘲笑。还有弗洛伊德爱书成癖的习惯,他因为经常买书,在17岁时欠了一大笔债,他的父亲也为此颇有批评。彩色插图仍然让弗洛伊德联想到童年时父亲曾让他与妹妹撕书的记忆。而枯干的植物标本又让弗洛伊德想到中学时那件清洁植物标本的事情,而且强调了童年撕书的记忆。

好了,有点枯燥的自由联想结束了,能发现什么主题吗?我们通过对这个“植物学专著”的梦的讨论,呈现了弗洛伊德对自己的价值的心理冲突:一方面希望得到承认(给予可卡因发现的贡献的承认,以及《梦的解析》一书的正式出版),另一方面又不太有信心,担心正在撰写的著作重复可卡因发现的命运(作为可卡因发现的先驱者的地位被人忽视了),或者毫无价值(被小孩撕着玩,被父亲否定),以及被人嘲笑(因为插图没画好被同事们嘲笑的回忆)或忽视。我们不难发现,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梦的片段,却能呈现一些隐藏的心理主题,涵盖了他的幼时记忆、自我价值没有被承认的痛苦,以及相伴的愿望与情感等。

我们再来看看弗洛伊德是如何对他的一个早期记忆进行自我分析的。一般来说,让人印象深刻的早年记忆往往会有重要的价值,从中可以发现一些创伤事件或者核心的心理冲突。弗洛伊德对他在3岁时的一幕记忆印象深刻。

我看到自己站在一个衣橱前面大叫着要找什么东西,大我20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1]把衣橱门打开了,突然,看起来很漂亮、很苗条的母亲走进了房间,好像她是从街上回来的。(引自《刻意回避: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

如果从这个表面的回忆来看,发现不了什么东西。也许我们会猜测,是哥哥取笑年幼的弟弟,然后妈妈回来阻止了哥哥的恶作剧。这样的分析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价值,弗洛伊德自我分析道:

经过努力分析,我有了一个全新的观点:自己失去了母亲,因此认为她被关在衣橱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要求哥哥打开衣橱。当他按我的要求做的时候,我才发现母亲并没有在里面,所以我便开始哭闹,此时的记忆场景过得很快,接下来就是我妈妈的出现,她缓和了我的焦虑情绪。

这是一种可能性,反映了3岁孩子对于妈妈离开的焦虑,不过,这里仍然有一些疑点:为什么这个孩子要在衣橱里寻找不在面前的妈妈?衣橱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这些疑点萦绕在弗洛伊德的脑海里,他并没有急于猜想原因,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些梦,梦中模糊地出现了一个保姆。他马上想起与保姆有关的一些不好的记忆,比如,这个保姆经常让弗洛伊德将别人送给他的硬币交给她。为了进一步确认关于保姆的记忆,弗洛伊德特意去向他当时年迈的母亲询问幼时关于保姆的一些事情,他的母亲提到这个精明但不忠实的保姆在她分娩期间(在弗洛伊德2岁左右时,母亲怀上了他的妹妹)经常偷家里的东西,为此弗洛伊德的异母哥哥曾将这个保姆送上法庭。

从母亲这里得到这个回忆后,弗洛伊德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在这段记忆中,他将注意转向了哥哥,并问他母亲在哪儿。弗洛伊德猜测幼时的自己可能注意到,母亲的消失与哥哥有关,也许哥哥用他回避、俏皮的方式告诉弗洛伊德,妈妈被关了起来(这是很多大孩子欺负小孩子时的谎言)。弗洛伊德猜测,当母亲因为分娩离开他后,他可能认为哥哥用对待保姆的方式对待了他的母亲,因此在记忆中,他逼迫哥哥将衣橱打开,以确认母亲是否在里面。如果从这个层面去理解,这段记忆似乎浮现了妹妹出生导致母亲短暂离开带给他的心理创伤,以及他对哥哥的敌意。我们可以猜测,在进行这段记忆的自我分析时,弗洛伊德可能出现了某些哀伤的情感。

弗洛伊德对这段早期记忆的分析并没有止步,几年后,他又有了新的发现,并写在他的《刻意回避: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一书的附注中。

任何一个对童年时期心理生活感兴趣的人都会猜想:我哥哥的要求是一个深层的决定因素。那个孩子还不到3岁,他已经知道,即将来到人世的妹妹就生活在母亲的肚子里,他不赞成在这个家庭里增加这么一位新成员,因此小家伙儿便充满了焦虑和敌意,认为母亲肚子里隐藏了很多孩子。衣橱就代表母亲的肚子,所以他坚持要看一下衣橱里面。他把这种敌意又转向了哥哥,在孩子出现的时候,哥哥(正如从其他材料中明显看出来的那样)取代了父亲的地位。除了哥哥把保姆关了起来这个疑虑之外还有其他疑虑:是哥哥把就要出生的孩子关到了母亲的肚子里。当发现衣橱是空的时,失望的情绪就从孩子的表面动机中出现了,这与孩子深层的心理活动是矛盾的。当母亲回来时,看到她很苗条,对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满足。

在幼儿的幻想中,衣橱隐喻了母亲的身体,衣橱能够放东西,母亲的身体里有其他小孩。年幼的弗洛伊德想看衣橱里的东西,他真正关心的是,母亲身体里那个即将出生的妹妹到底在不在,他希望把即将出生的妹妹仍然关在母亲的身体里,他对她充满了焦虑。也许是3岁时妹妹出生前后所带来的心理创伤,让弗洛伊德对这一幕记忆以及伴随的幻想印象深刻。

弗洛伊德在给他当时的好友弗利斯的信件里,说明了自我分析过程中的困难、欣喜与沮丧。有时候,他雄心勃勃,不断有新的领悟和发现;有时候,又会处于极端懒惰的状态,智性活动停滞不前。在自我分析中,他也能体验到在分析时患者出现的阻抗现象,即不愿意对内心进行进一步的探索,宁愿让分析工作停留在那里。克服阻抗之后,他的自我分析工作又会有新的进展,事情又会有新的变化。他进行自我分析的材料主要是梦,但他并没有把自己完全限制在梦的分析中,他也搜集自己的回忆,说溜嘴或写错字的内容,一些遗忘的情况,等等。弗洛伊德说道:“在43岁的时候,把兴趣转向包括童年在内的剩余记忆。”对于自我的探索让他回想起婴儿时期的天主教护士、他对裸体母亲的一瞥、他希望弟弟死去的愿望,以及其他儿童时期压抑的记忆。

自我分析以及对他人的精神分析,让弗洛伊德有了许多重大发现,如俄狄浦斯情结、神经症的性创伤理论、神经症患者中潜藏的罪恶感、心理防御机制等。根据《弗洛伊德传》一书的作者彼得·盖伊介绍,弗洛伊德在19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对自己做自我分析,在1897年暮春或夏初系统性地进行了一段时间。

不过,弗洛伊德对于自我分析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主张自我分析,“我最重要的病人就是我自己,在一段旅行之后,我的自我分析没有任何预兆地展开了”;他还专门为一位来访者所撰写的关于自我分析的书作序,认可了这种方法的有效性。另一方面,他又说“真正的自我分析是不可能的,不然就不会有心理疾病的存在了”;他认为被他人分析的经验,优于自我分析的途径,所以他强烈主张精神分析师接受他人的分析。

在弗洛伊德所进行的自我分析中,有一个特点需要注意到,即他会将一些自我分析的结果以信件的方式邮寄给他的好友弗利斯,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弗利斯的角色类似于在接受分析的过程中那位大多数时候作为沉默的见证者的分析师。弗洛伊德给予弗利斯一个称呼:他者(Other)。彼得·盖伊评论道:“弗洛伊德,不论多么胆大或是具有原创性,他如何能成为自己的他者呢?”(引自《弗洛伊德传》)所以,是否可以在没有他者的情况下开展自我分析,成为弗洛伊德没有解决的问题。

那么,促使弗洛伊德进行自我分析的动机是什么呢?作为精神分析学派的开创者,弗洛伊德进行自我分析的动机主要是为他的精神分析学说的创立提供支持,而不是通过自我分析疗愈自己。无论是俄狄浦斯情结,还是神经症者的内心冲突,以及梦理论的建立,包括他的意识层次理论、人格结构理论、性心理发展阶段理论等,都离不开他对自我的充分探索。分析病人和自我分析,成为弗洛伊德学说创立的两大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