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仇敌忾唤公平 义愤填膺呼正义
1918年5月9日晚上,留日中国学生救国团在中国人开设的“维新号”饭店召开秘密会议,商讨揭穿日本阴谋,向各国驻日使馆递交宣言书等计划。
当晚到会的四十六名人员中有三名女生。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日本为独占中国,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了“二十一条”,这是丧权辱国的条约。
有的说,日本军国主义举行了盛大庆典,这是在为侵略行为张目。
有的说,日本上下欢欣鼓舞,以为吞并中国指日可待,日本国民将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中国的国土上,简直目无我中华。
有的说,日本人认为凭借强大的军事,中国人将俯首称臣,永远为大和民族的奴隶,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的说,今天是“五九”国耻日,中国人为表示抗议,免不了集会。日本宪法宣称结社集会自由,却不允许中国留学生集会。如若集会,将逮捕驱逐,这简直是耻上加耻,忍无可忍!
会议的组织者说,大家说得不无道理,就拿这次开会来说吧,日本巡警禁止中国学生集会,东京市民均不得租借会场。不得已,仅以各代表列席,在中国人开设的饭店,借吃饭为名讨论归国挽救祖国利益的办法。
王拱璧积极提出意见和建议,最后达成决议,由留日学生救国团主席进行总结:“日本要灭我中华,我们人人义愤填膺,力图挽救。前晚各省同乡会、各校同窗会的联合会议,对留学生全体归国的问题已经一致通过。昨天联合会议,又决定了组织大纲。归国后,总部设在上海,支部设在北京,宗旨是一致对外不许列强干涉内政。一致决定,各人归国旅费由各省自筹。因为怕条约签了字难以挽回,每省每校各举先发队四人,分赴上海、北京,马上通电具呈反对。这些事昨晚已经初步议决。先发队出发在即,我们应该先行议定归国后的方针,交给先发队去做。讨论归国的次序问题,也是要紧的。同人留此者共三千多人,而开往上海、天津的船很少,平均每次走一百人,要三十日才能走完。若不先行规定何人先走、何人后走,临行必致拥挤不堪。再则,何人往北京、何人往上海,也须先行派定才是。兄弟的意见是……”
这时有人来报告:“日警已知今晚集会之举。”
大家纷纷说,既然日警知道,必然来捣乱。不过原定“元顺号”饭店,他们未必知道改在了“维新号”饭店。即令知道,亦决无令我辈不准吃饭之理。充其量,不过令我们解散而已。为了节约时间,遂决定继续讨论。主席继续说:“往上海的王拱璧等,以唤醒国民援助政府、一致对外为主。到上海后,首先联络报界发动宣传,协助往北京者一起行动,发电恳求政府否认密约,通电各省长官请向国家力争。并联络绅商学界人物,一方面致电政府力争,一方面召集国民大会为政府的后盾。等拒约的事办得稍有头绪,即筹办学校,安置留学生,以免半途失学。往北京的,以哀恳政府不予签字为主。除效秦庭七日之哭,唤醒国民、联络各界等事也可以去做。同志们是否有疑义,请畅所欲言。”
王拱璧说:“人之爱国,殊能不知?政府诸公不是都丧尽天良的,我以至诚哀恳,哪有不感动之理?看国内情势,政府已有不承认密约的意思。至于报界,以先觉觉人为职志;绅士、学界,爱国的人是很多的,只怕不要我们去联络,他们就已经鼓噪起来。他们看见我们三千穷学生,无权无勇,尚且不怕牺牲,如此奋斗,他们有声有势,哪有看着国家灭亡而不继起之理?我到上海,将积极做舆论准备……”
接着,大家热烈讨论日程、经费、行动、宣传等,群情激奋,斗志昂扬,爱国之情溢于言表。王拱璧积极建言,谈了很多想法,提出很多办法。后来,中华青年会馆来人请王拱璧商量其他事情,他遂起身离去。
后来有人告诉王拱璧,正当会议热火朝天时,日警突然闯入会场,不由分说举起警棒乱打。甚至刀砍足踢,掀翻桌子,墙壁上挂的衣服、帽子也被拽掉。学生纷纷抗议:“你们无辜凌辱中国留学生,是何道理?”
日警头目无理搅三分:“你们集众闹事,扰乱治安!”
众人异口同声:“你们说集众闹事,有何证据?你们说扰乱治安,道理何在?你们自称文明国家,为何如此野蛮?”
日警强词夺理:“你们不经批准擅自开会,就是扰乱治安,还要什么证据?你们这些亡国奴,还敢和我们讲文明?我看你们想造反,打!”
日警一拥而上,拳打脚踢,连伤数人。一位同胞想走,被日警揪住耳朵:“你敢逃吗?”扇了数十耳光。有同胞怒斥:“野蛮民族!”被日警打倒在地,喝道:“混账东西!我先打死你!”几脚把他踢昏。有人从地上捡起帽子戴上,被一把抓下来:“不准你戴帽子。”同胞说:“我自己的帽子,为什么不能戴?”日警说:“不剥你的皮就是好的了,还敢戴帽子。你们支那猪,配做人吗?自己的,什么是你自己的?你晓得你这一身臭皮囊是谁给的吗?大日本帝国!”
女生畏日警蛮横无理,躲避邻室,日警跟着进屋继续侮辱。
日警头目大声说:“把支那猪统统带走!”不由分说,强行把开会的留学生押到了警察署。
当时,王拱璧正在中华青年会馆商议组织反帝爱国游行。众人听见喧哗声,急忙出门,目睹了日本警察押解中国留学生的场面。每名日本警察解押两名留学生,鱼贯相续。留学生皆被反缚,衣服破烂,多数人头破血流,有跛足者一瘸一拐,有痛苦者呻吟哀号。但大家昂首挺胸、大义凛然,犹如慷慨赴死。
围观的日本人,笑骂讽刺,有日本人骂道:“豚尾奴,亡国奴,你才知道我日本帝国的威力呀。”三五日人冷笑应和。
王拱璧和华人学生则振臂高呼:“中华民国万岁!救国团职员万岁!立即释放我无辜同胞!”“努力前进,勿忘今夕之耻!”
被捕留学生点头微笑,围观的日人则嗤之以鼻。
一家杂货店的老板笑骂道:“支那马鹿,不要脸的东西,双手被绑,还趾高气扬。”
王拱璧后来回忆说:“当我全国同胞骇汗挥泪,奔走号啕之时,正三岛全国君臣上下宴乐欢腾之时也。独以我耻辱填胸之青年,处彼族穷荣极乐之地,益令人羞愤无地也。呜呼!君国犹是国也,君学生犹是有国之人也,乃自由人视之,已鸡犬昆虫之不为。此情此景余没齿难忘也。”
当晚,王拱璧偕数人赴神田警察署探望被捕同胞,想法搭救他们。日警拒绝会见。
嗣后据出狱者述其在狱被辱之状,令人肝胆俱裂。
四十六人由警员牵入临时监狱分室。室长七尺,宽四尺,地上铺草席一领,无被褥枕头、无桌椅。共用一灯,光小如豆。室前尺许,设“两便所”,脏乱不堪,臭气熏天。每室八人,均抱膝蹲坐。
日警说:“开始搜查。”逼令中国留学生脱下衣裤。男生说:“我中华礼仪之邦,岂能如你们的风俗,裸体向人。”日警说:“支那人讲什么礼仪,衣冠禽兽罢了。”乃强行脱光。
女生大骇,哀恳:“我女流之辈,怎能赤身裸体。”日警狞笑道:“你们表面上羞羞答答,实际上希望展示一下美体,不脱光衣服,我们怎么搜查!不然,我们帮你们脱?”女生又羞又气,迫不得已说:“请允许我们在内室脱衣,递出来供你们搜查。”日警淫笑道:“看不到美人裸体虽然遗憾,但为了不拖延时间,你们进内室脱吧,内裤也要脱下送出来。”
男女生衣服收齐,荷包、纸张、抄本、钱物一概拿去。结果什么可疑之物也没发现。再后,警察开始调查姓名、籍贯、学校地址,稍有迟疑即遭拳打脚踢。
初入狱时,中国留学生商量一律用汉语对话,日警不准。有警察坐在门口,听见汉语,便高叫:“不准!不准!蛮奴!蛮奴!”
警察署长趾高气扬地走进来,留学生寂然无语,踞足而坐。署长喝道:“你们见了长官敢如此傲慢无礼?”见无人回答,猛以脚靴踢人膝盖,被踢人怒目而视。署长见有留学生衣服上无扣,骂道:“看你这个华狗,连扣子都没有,实在辱没学生身份。”
学生答:“扣子被你的部下撕掉!即使是衣服无扣,也是我的自由,与你何干!”
署长扇其面,叫道:“我给你自由!我给你自由!”
留学生毫不屈服:“偏要自由,打死也要自由!”
众人听了,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怒不可遏。
署长将学生代表传至询问室,厉声问:“你们为什么开会闹事?”
代表不慌不忙地回答:“国内南北两派当局自相残杀,民不聊生,拟电请双方当局停战。与贵国无关。”
署长认为这是挑拨离间的好机会,便问:“你们是帮北方,还是帮南方?”
代表笑道:“不晓得国分南北,只劝和,团结起来。”
署长嘲笑道:“是一致对外吧。对哪一国,是日本吗?”
代表慷慨陈词:“没有特定对象,德国欺负我们,就一致对德国;俄国欺负我们,就一致对俄国……”
署长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日本欺负你们,你们就一致对日本,是不是?”
代表不卑不亢地说:“贵国若欺负我们,道理很明显,我们就一致对日本。”
署长一脸蔑视地问:“怎么个对付法?”
代表说:“贵国欺辱我国,我们就归国动员群众,协同政府与贵国决一死战。”
署长冷笑道:“如贵国国民真有决一死战的勇气,也不至于弱到这步田地。你们的爱国心情虽令人佩服,但仅仅是少数人,无能为力呀,国民麻木不仁、逆来顺受惯了,谁也不会出头露面。再说,你们误解日本了,你们认为是欺负你们,实际上是保护贵国。你想,贵国政府如此腐败,人民如此麻木,财政如此困难,军事不堪一击,西洋各国早有吞并之意,若不是日本竭力保护,恐怕早成了殖民地。贵国屡次哀求大日本帝国,我大日本帝国以同种同文之谊,不忍袖手旁观,所以才答应贵国请求,准备出兵帮助你们。但是行军要有指挥,这样能统一事权,一致对付西洋。我国以先进国家的资格当然居有此位,贵国出点儿血也不为过,我们提出的条件合情合理,是尊重贵国主权的。贵国的政治、军事、经济交由我大日本帝国代管,也是出于中日亲善,你们有管理能力吗?不要辜负了大日本帝国的一片好心。你们青年人应当专心读书,不管闲事才对。学成归国,受人恭维多风光呀。你看曹汝霖君、章宗祥君、陆荣庭君等,十年前皆穷学生,因为肯刻苦读书,诸事不管,才有今日的荣耀,这都是你们的好榜样。若是你们丢了书不读,今日就归国去,恐怕不仅无益于国家,还会遭人白眼,何苦呢?我念你们平日尚知安分,这次初犯,就不再追究,今晚就放你们回去。你们还是安心读书要紧。”说到这里,署长假惺惺地长叹一声,摇摇头,继而严厉警告道:“如若今后再出现十人以上的聚会,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了!”
听署长说完,代表大声说:“你这话,向曹汝霖等辈去说,我们不能认同你的说教。你批评我国的弱点,确实有,但那不过是一时现象。我大中华有五千年的历史,岂尔辈规模狭小、文化初开的岛民能测其深浅?至于说保护,尤其笑话!堂堂大国却要弹丸小国保护,岂不是贻笑大方?你们无非以保护为名,进行侵略。我中华不是朝鲜,你不要再说这话了。讲到共同出兵,莫说德国、俄国没有侵我边疆的意图,就是有,也不需要日本操心。日本前外相主张出兵西伯利亚,不是遭到全日本的反对吗?为何现在同中国签订共同出兵的协议,不就是认为中国软弱可欺吗?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哄谁呢?日本口口声声和善,无非是哄骗不明真相的老百姓,稍有常识的人……”
署长再也容不得他说下去,大声呵斥道:“住嘴!”
代表置之不理,继续说:“一个人长了毒疮不愿意别人揭露,可以理解。不必藏着掖着了,你们不就是想霸占中国吗?现在中国留学生想揭穿你们的企图,你们吓得忙喊‘逮捕’,靠逮捕盖得住真相吗?逮捕吧,越是抓人,人们越想知道逮捕的原因,岂不是自己把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署长无可奈何地说:“罢了,罢了!不要说了,这就放你们回去。”
当晚,四十六名中国留学生昂首挺胸走出警察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