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衣客
正沉吟间,忽听洛澐一声惊呼,陨声甫停。苏剑云一惊,只见一白衣客不知何时已将洛澐横抱在怀中,洛澐却一动不动,似是穴道受点。
苏剑云一下心慌,喝道:“把人放下!”伸手便欲拔剑。
那白衣客衣袍翻动,伸手来夺剑,苏剑云刚拔出寸许,白衣客的手已摸到剑柄,苏剑云大惊,剑身一横打了出去,白衣客一晃一夺,苏剑云只觉手上一麻,怜天剑已被夺走。
苏剑云下山十年来,从未败得如此彻底,一招未出不说,一招之内长剑已经被人夺走,更是前所未有,冷汗顿时渗出,劲力尽虚,生平从未有过的恐惧笼罩了全身。
白衣客与他擦肩而过,再没向他看上一眼。
苏剑云暗骂道:“动啊,动啊!”恐惧侵袭着全身,手脚只是发软,半分也动弹不得。苏剑云见白衣客就要离去,更加焦急,心中大骂:“动啊!动啊!猛然间紧闭双眼,牙齿一咬。
白衣客听得身后草地沙沙一响,跟着“呼”的一声,苏剑云掌缘劈至。白衣客侧身避过,苏剑云一击不中,又是一掌拍出,白衣客双臂抱着洛澐,当胸一脚,将苏剑云踢翻在地。
苏剑云立身站起,下巴上满是鲜血,咬破了舌头。交了两掌之后,恐惧之情略减,缓缓移步,捡起一根树枝,伸手拨去细枝旁叶,以枝做剑,跨步斜劈,白衣客躲避开来。
苏剑云见白衣客一避闪过,仍自行走,竟视自己如若无物。心中火起,凝神发招,他师传“孤裳剑法”共三式一步,分别为临剑式、会剑式、破剑式三式与踏浪步一步。其中“临剑式”为入门剑法,讲究攻势凌厉,招招先着,分为劈、刺、砍、拖,剑势平凡,无甚变化,弟子入门后便先以此套剑法打桩练剑,加强腕力;“会剑式”主练对敌时剑势、用力变化,在临剑式的基础上改进,讲究不拘泥于套招,要因敌而变,因势而变,同本门剑法精要“破剑式”相辅相成;“破剑式”式如其名,由外八招,内八招组成,外八招主攻,内八招主守,名震天下的孤裳剑法,真正称得上剑招的,只有这一十六招;踏浪步分为:抢险、回步、让步、移步,攻敌时步伐多,距离远,打出一招便可换一个地方。
当年创下这套剑法的前辈是个无赖,在街头摸爬滚打半生,总结出了一套以一敌多的剑法来,这剑法用来跟不会武艺的人打架,自然好用,但若是碰上了武学宗室,那便差了点意思,是以孤裳剑法问世百年,传承三代,都无甚名气传扬。到了谷创平手里,却一下子名震江湖,不是因为这套剑法如何精妙,实在是谷创平本人武功太过高强,使的孤裳剑法跟着声名远扬。至于苏剑云学到的孤裳剑法,已经是谷创平改良之后再经传授的了。
苏剑云剑招连出,手上木棍发出嗡嗡的破风声。白衣客仍不招架,只是闪避,不过每次都要苏剑云先发出剑招再做反应,似是有意向让一般。绕是如此,苏剑云手中木棍连他长袍的一片衣角都未曾带起过。
苏剑云一套剑法堪堪使完,白衣客后撤几步,脚步略显蹒跚。苏剑云木棍左拖右挺,先是虚词数下,再挽回剑身,二剑疾发刺向那人双手,蓦地里白光一闪,木棍断成三截,齐落于地。苏剑云手腕殷红一片。
且听“咔”的一声响,怜天剑归鞘。原来白衣客于适才苏剑云出剑之后剑尖即将触到自己的电光火石般的一雯之间长剑出鞘,三剑齐发,两剑斩木,一剑刺腕。苏剑云剑招瞬发,本已快捷无论,哪知白衣客剑招后发先至,拔剑,出招,归鞘一气呵成,无半分停滞。剑招发出,立时归鞘,仿佛根本不曾料想三剑是否会刺空,足以见其剑法之精熟。苏剑云来不及反应,三剑便已全中。
苏剑云低头看着手上伤口,半晌不语,终于幽幽叹了口气,道:“晚辈技不如人,前辈剑法精湛,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白衣客听闻此言,微微点头,提步前行。却听苏剑云又道:“晚辈斗胆,想再向前辈讨教一二。”说罢,左手已又拾起了一根树枝。
白衣客摇一摇头,并不理会。走了几步,忽听苏剑云道:“得罪了,左肩!”话音刚落,树枝已经打至,白衣客斜身避开。苏剑云又道:“斜刺!”手腕翻转,直削而落,白衣客仍是躲避,不过衣袍上已蹭上些许灰尘。
苏剑云接连抢攻,虽每次都被白衣客躲开,但每次均不过相差分寸。白衣客自然也发觉了苏剑云剑招突然精进,每招每势变换繁多,却又从未见闻。再过数招,见他剑法越发怪异,突然之间兴趣大起,向后一跃,将洛澐轻轻放在地上,跃回场内,右手食中二指伸出道:“再来比过,请进招。”苏剑云道:“好!”剑招迭出,两人又斗在一起。
白衣客右手反扭挑打,使的都是剑招,手指挥处呼呼生风,威力奇大。苏剑云虽然有木棍在手,一时却也占不住上风,他此时所使的,乃是自己所创的剑法——“无师剑”。他自下山以来,见闻颇多,对其他门派的剑招则更为感兴趣,每见有人使剑,便要立足观看,偏偏他记性又颇好,只消看过一遍,便能记得七七八八,看过两遍,便能堪堪使将出来,下山一年以后,已经认得不少门派的剑法。有一次他自己舞剑,少年兴起,想到将各门各派的剑法同时使出,上一招是少林派的剑法,下一招却变成了昆仑派的;前一招是五龙门的,后一招却成了青城派的。
这等武艺,莫说世间罕有,便是几千年来,也只有他一人敢如此练剑。要知道武林门派林立,拜师学艺,学到的本事在外输了人,那便是丢了师父的人,赢了别人,那是长了自己门派的威风。哪有向他这样哪家都学,哪家都会,上下不一,胡打一通?苏剑云师父谷创平生性豁达,不拘门规,把苏剑云也带成了这等性格。再加上他这千年难遇的记性与奇想,才将这套剑法练至大成。这套剑法不仅要熟知天下所有剑法,临敌使出时还需心怀空灵,不存杂念,手上剑招不经意间自然而然的使出,若是打出一招还得去想下一招,在瞬息万变的武斗中可是大忌。
苏剑云下山十年,将这十年来所见到的剑法练的烂熟于心,刚开始时打出上一招还会去想下一招该如何处理,到了后来逐渐熟练,渐渐不去思考,见招拆招。到了现在,敌人一招攻出,他心中便能立时悟出三四招应对之术。他被天教追杀十年,数次都靠这套“无师剑”化危为安。至于为何要叫“无师剑”,便如其名,这套剑法来路混杂,也不能说是谁传授给他的,都是他自己看了之后自行练会的,也不曾有什么师徒之礼,是没有师父教的剑法,因此叫“无师剑”。
这套剑法专打攻敌不备,使敌人不知道自己是何门何派,趁他心乱之时趁乱取胜。若是耗得时间长了,敌人便会瞧出他只具其形,不具其势,劲力变化,内力运转,大大小小都与原本的门派所教不同。苏剑云的无师剑是自己所创,自然贴合自己,与原本门派的内外用力,皆有不同。饶是如此,威力也可见一斑。强如武面,也会在他手下败下三招。
此时此刻苏剑云将这套剑法使了出来,更是出神入化。白衣客精通剑法,这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剑法一出,登时大感兴趣,下场拆招。
斗到第九招时,白衣客右手扫过,苏剑云拿捏不住,木棍落地。白衣客满是欣喜的说道:“你这招‘万里天山’使的很好,不过下面那招‘雪封古道’上变化不够,你年级这么轻,九招之内连使四家不同剑法,每招每势变化不通之时还懂得自加变化,怎么做到的?”
苏剑云见他称赞自己剑法,敌意消减几分,道:“前辈剑法出神入化,晚辈这些微末伎俩,自然是不够看的了。”
白衣客道:“别这么说。你刚刚这招‘万里天山’...”说着右手于空中扫过:“下面要跟着使‘雪封古道’,那就要左手捏住剑柄,右手反握,这样将剑身直拉下来。临敌时这般使用,动作太多。你看...”一语即息,食中二指如急电般刺出,在苏剑云咽喉戳了一下:“这样便可直取敌首,若不想取人性命,横刀架颈即可。”
苏剑云见这式剑招甚为精妙,心中窃喜,问道:“这是什么招数?”
白衣客道:“这是我师传剑招,名叫‘香蜂叮蕊’。”
苏剑云心想:“这名字倒是起的文雅,实则是这么一式凌厉的杀招。”问道:“那要是叫人避开了呢?”
白衣客一怔:“避开?他决计不能避开。”
苏剑云道:“若是由您来使出,敌人自然躲避不开。可我又不是您,难说会不会让人避开。要是到时候一击不中叫人躲开,下一招又不知道使什么招数,就只好束手就擒,那可就差劲之至了。”言下之意,是想激白衣客再多传几招剑法。他想天下高人无不是心高气傲,若是自己招式不及他人,定会想尽方法领创新招用于破敌。剑招叫人避开,也定有新招相连。
白衣客沉吟道:“这...对了,你看。”说着跨进一步,连刺三指:“这招‘云燕三返’,一刺敌颚,二刺敌腹,三刺敌足,他决计躲不开。”
苏剑云心中暗暗喝彩,嘴上却说:“这招不错,只是招式太多,记不下来。”
白衣客又连使几招剑法,苏剑云站在一旁暗暗记忆,直到烂熟于心。
此时月亮缓缓西移,月光打到白衣客脸上。苏剑云这才看清原来那白衣客竟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皓首蛾眉,眉目甚是清秀,长得十分讨人喜欢。说话间时不时透出几句娇滴滴的江南口音,时不时又会夹杂几句豪迈干练的北方口音。青丝披散,右颊边的些许秀发绑成了个小小辫子,身材欣长,只比苏剑云低了半个头颅。若非亲眼所见,任谁来说苏剑云也决计不会相信眼前女子竟然身怀如此上乘武功。
白衣客与苏剑云互拆了一番剑招,见他记得准确无误,笑道:“好,你已经记住了。”说罢还剑归鞘,抱拳道:“回见。”转身欲行。
苏剑云适才只顾与她练招,此时见他要走,猛的想起洛澐来,忙道:“留步!”白衣客道:“嗯?”回过身来。苏剑云抱拳道:“得授剑招,万分感谢...”白衣客笑道:“你说这个吗?你我兴义相投,这也不算什么。”苏剑云心想:“你倒大方。”道:“只是尚且不知阁下姓名...”说到这里止住话头,等待白衣客回话。
哪知白衣客又是一笑:“你我不过萍水相逢,问来亦无多大用处。倘若今后再无相见之日,岂不徒增烦恼?你不识我,我不识你,这样不也好吗?”她笑容亲切,话中却无半分亲近之意。
苏剑云本想等她吐露真名,借此判断她派别身世,再决定该如何夺回洛澐。见她并无理睬之意,只得道:“那位姑娘...”
白衣客道:“我知道,你问我姓甚名谁,只不过关心那位二小姐安危,是吧?”苏剑云道:“是,不过想知道阁下姓名之诚意倒也不假。”
白衣客不去理他油嘴滑舌,道:“我是奉我师父之命前来将二小姐送回府中的。姓名嘛,我师父不让透露。”苏剑云道:“仅凭如此,在下恐怕不能信服。”
白衣客道:“我没来由的欺骗你个小辈,有何企图?”苏剑云道:“...你比我小了六岁也有余了,‘小辈’二字岂可张口就来?”白衣客笑道:“我授你剑法,是不是?不说让你拜师,尊个前辈,不应该吗?”苏剑云道:“天堑地远,五湖四海穷江水。”白衣客道:“地振高冈,教火辉辉天下荒。我不是天教中人呢,这切口说了没用。”苏剑云道:“阁下当属哪一堂?”白衣客道:“无名堂。”苏剑云问道:“堂上烧的几柱香?”白衣客笑道:“无名小卒不烧香,你要玩到什么时候?”顿了一顿,道“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便向杜叔叔打听我好了,我师父不让我透露姓名,可没说不让别人透露。”苏剑云道:“你认得杜景熙?”白衣客不答,道:“只是别说是我让你打听的。”说罢抱起洛澐,下山去了,再也不出一言。她轻功甚佳,只片刻便不见了身影。
苏剑云见她说走便走,不给自己留半分反应时间,隐隐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臭丫头。”
趁着夜色,苏剑云告诫了村口守卫,连夜了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