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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62,土炕上的生活

62,土炕上的生活

过去在我的故乡,炕与日子密不可分,人与土炕的关系,可以说是生在土炕上,活在土炕上,死在土炕上。

我出生在60年代,我们那一带北方乡村里的孩子一样,都是在炕头出生的。

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我是不知道的,能自个儿能爬上炕头的时候,往后的日子就渐渐地清晰了。但是生我的第四个弟弟的时候,我已经11岁了,还是有记忆的。那个时候,天刚亮,朦朦胧胧的醒来,突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是隔壁的婶子和村上的接生婆,我刚要出门,被婶子一把按回了被窝里,说不能开门,别把风带进来了。

我只好静静的躺在被窝里,一会儿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我听接生婆说又是个男孩。我妈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摇了摇头,我看到她的眼角流下了眼泪,我妈连着生了4个男孩,她一直想要个女娃,这次却又是个男孩,没有随了她的心愿。

在日常生活中,我妈看到别人家的女娃帮着烧炕做饭,能做好多家务,让当娘的省不少心,尤其是逢年过节,嫁出去的女子带着女婿回家上门,提着大包小包的,很是让她羡慕。所以她一直想要个女孩。

母亲在炕头上坐月子,是没有专门人伺候的,平时母亲干的家务活就落在了我和弟弟的头上。我挑水做饭,喂猪喂鸡,我的二弟和三弟捡柴禾烧炕。农村女人坐月子都是在炕头上捂出来的,我的母亲也是一样,六月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但是按照农村坐月子的规矩,“月子受个屈,身骨一块玉”,轻易不能下炕,天天喝在炕头,吃在炕头,偶然下个炕头还得衣衫严严实实,头上裹个头巾,捂着被子,扇子不敢扇,凉水不能碰,偶尔搭起门帘,是满屋子炕头烟味儿,那味儿裹着奶腥,渗着汗热,让人气逆憋得慌。

农村的孩子,必须在土炕上生,在炕上长,孩子从小在土炕上睡不仅仅是为了腰板直,腰板硬,更重要的是,婴儿刚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就直接钻进温暖的土炕上的被窝里,温差小,婴儿不易受冷冻,婴儿也很有安全感,另外,婴儿尿炕也不怕,土炕可以边尿后边烤干。

农村的房子分正房和下房,正房是住人和活动的地方,下房是仓库和厨房。没有什么客厅、卧室、娱乐室,厨房、书房之分。因此人大部分时间待在正房里,在正房里也不是经常站着,而是在炕上或坐或卧或躺。

厨房的土炕扮演者餐厅、客厅、卧室、娱乐室,厨房、书房的角色。

故乡的土炕,是用土坯基子和土炕面子做成的,看起来很土渣,用起来也很土。但其实很智慧,也很实用,更是经了齐实惠。

故乡的土炕,是家里的“大餐厅“。农村人家里的一日三餐都在土炕上吃,饭做熟了,摆上小方桌,先是让长辈们坐在土炕上方,晚辈们坐在土炕下方,长辈们开始动第一次筷子,全家男女老少才开始吃饭用餐,土炕暖暖,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长尊幼孝,粗茶淡饭,其乐融融。但大多数时候,自家人吃饭,在土炕上坐着或者蹲着吃,也可放个小炕桌,盘着腿围着桌子吃饭。我的印象中我们家就是这样。

客人来了,请到土炕上坐,先是烟招待,饭熟后,只有一家之主才能陪客人吃饭,其他人全部“清场“,在地上站着吃蹲着吃,或者坐在门槛上吃。客人坐在土炕的上方,主人坐在土炕的下方,以表示对客人的尊敬和抬举。

故乡的土炕,又是招待客人的“大客厅“。客人一进门,首先把客人恭请上土炕,并请坐到土炕正中上方,男主人把旱烟笸箩往上炕桌上一把摆,招呼道“来,大伙卷个旱烟抽。”我们的乡村没有喝茶的习惯,很少见到茶,实际上是穷的没有茶,一般都是喝白开水。条件好的家庭,女主人也会拿出一笸箩自家产的炒熟了的花生、瓜子放在要人面前,招呼着吃。主人陪客人坐在土炕上围着炕桌聊天说事,围着火盆在土炕上坐一圈,主人有时陪一阵子,有时陪一天,有的甚至晚上留宿睡在土炕上。

土炕也是招待亲戚朋友的地方。那年头,来了客人就招呼人家上炕,女子外甥,七姑八姨,主人招呼:鞋脱了,炕上暖和......来了先上炕,只见炕下一层棉鞋,炕上一圈盘腿客,十多只脚丫子围在一起,那些年,待客两顿饭,早上客人到齐,男人坐桌子,婆娘娃娃在炕上吃,菜一般都是自己地里种的,土豆,辣椒,茄子,有特色的还是当地的蒿子面,上面的辣椒红浪很的。又是夹菜,又是攉面,坐的是热炕,吃的是热面,汗浸额头,口吐热气,气氛好不温暖。

如果亲戚朋友留宿,正屋的大炕能睡下的都睡在大炕上,大炕睡不下了。下屋的两个小炕,早就备好了,添了柴,烧了炕,驱了寒气,铺上了新的被褥。

乡下人爱串门,左邻右舍相互走动,互通消息,就是没事聊聊天,通通气,也是打发日子的好办法。

那时,邻居间相互无猜,串门的往事又悠哉悠哉地闯入我的眼前来。

那时人都穷,但穷得开心。白天一起上下工下地干活,可以干着活说笑话,饭间那一会还能端着馍筐子,端着汤碗串门吃饭,或蹲在胡同里固定的饭场里,清一色的饮食,好像一个锅里做的大锅饭,家家都一样,分不出高低,谁也不笑话谁,谁也不嫌弃谁,一起干活,一起发工分,一起分口粮,谁也不比谁家强,就连说话都是清一色的贫农腔。

那时候没有啥可娱乐,村里人大多没文化,就是有几个识字的也是蛤蟆尿泡湿不多,看不懂书,就是能看懂也找不到书看,乡下哪有啥书,文化人少,书更少,就是谁家有一本书,也不知珍惜,不是·拿书纸卷烟吸了,就是撕了给小孩擦腚了。没有文艺下乡来,好些月看不到一场电影,你说这漫长的日子怎么过,那就只有串门侃大空,讲鬼故事。夜晚大家聚集在一家能买得起点灯油的人家里,黄豆大的煤油灯光下,男女老少一伙人谈天说地,说东道西,说某地某处乱坟岗如何如何紧,天天黑夜冒鬼火,紧到啥样,拖车走到那儿不转圈,吓得小孩子不敢出门,憋不住小便,竟尿了一裤子。后来听大人解释才知道,那拖车没有轮子哪会转圈,尽是缺人的大瞎话。然而小孩子却种到心里,怕死人,怕坟头,恐惧了好多年,直到长大成人才缓解了惧鬼的心理。

男人们没事干,就扯蛤蟆捞棒槌的喷空,大家用废纸卷起喇叭口烟,一明一暗地吸着,晚上看不见烟气缭绕,只看见一明一灭的亮光,而烟气直呛鼻子。男人们谈古,女人们手不停地做着针线活,还时不时地搭讪几句,凑凑热闹。孩子们却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支乍着耳道眼听。直到三更,有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困了,大家都散了吧。”大家这才一一告辞回家去睡觉。这一晚看大空就算结束。这一家人赶忙关门睡觉,去享受黑甜大梦的欢畅去了。只有小儿因噩梦惊乍而醒,惊醒的女人,拍拍小儿的肚子又安稳入睡。

小时候几乎每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串门的邻居都是那几个人,串熟门走熟路子了,也都不厌其烦,在那生活艰苦的岁月,互相慰藉,一起度过那段难忘的时光。

这是夜晚串门,白天串门只有等到阴雨天不能下地干活,队里放工,村人可以自由自由,放松放松。走惯熟路子的人,会不约而同地到谁家去串门,村人不会打牌,就会闲聊喷空,有时候也会偷偷谈论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大家总是告诫不得外传,却总是让小道消息像兔子一样蹿了好远。

还记得那年那天中午下着大雨,邻居冬至叔披着蓑衣来串门,说牙疼得要命,来找葵花盘上的花子。我家院子里种过几棵葵花,结的葵花头别在秫秸做的墙隔山上,留作种子用,葵花盘上的花子还在上面带着,他取下来一个,搓掉老葵花花子,说卷烟吸可治牙疼,他真的卷了一支喇叭口烟,用火柴点着吸了起来。连吸几口,说真的管用,牙不疼了。我从不怀疑这个验方,但从未有应用过是否真的灵验。

故乡的土炕也是说是解决问题的地方。村里的说亲保媒、邻居纠纷、家族矛盾、红白喜事、耍社火、修爷庙,等等,凡是大小事情,都是邀请有头面的村民坐在有威望的村民家里的土炕上,抽烟嗑瓜子喝白开水,系件好的在白开水里加一点白糖,说笑之间解决了事情。

土炕是人间烟火最温暖的地方。西北的农村天气特别寒冷,室内没有取暖的设施,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如果不再炕洞里燎柴火,夜里被窝冰得腿都伸不进去,因此,冬季取暖全靠烧热炕,用柴火烧热炕,不但能使炕热,也能使屋内暖和。进入秋季以后,张家围的日常生活,天擦黑就得熰炕,母亲常常收拾了锅头,喂了猪,洗刷了碗筷,从打草垛里背回一背篓柴,用洋火燃着穰柴,等火苗子突突跳起,一把一把的将柴塞进灶洞里,用樘子缓缓地往里面推一推,最后盖上炕洞。烧炕的过程中也有些烟火溢出来,柴灰也了抖出来,屋里有点乌烟瘴气,但是火炕更加热乎了,家更温馨了,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间烟火气吧。

故乡的土炕是家人活动的地方。夏天小麦收上来因为淋了雨受了湖,大量的小麦烘干任务都是由土炕完成的。秋天来了,玉米丰收了,土炕又派上大用场,玉米棒堆在土炕上,全家人坐在土炕上,一边搓玉米,搓下的玉在土炕上直接烘干。门。闲暇的时候,男人们约在一起,在土炕上抽烟,女人们一起坐在热炕上做针线活,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拉家常,一边纳鞋底缝衣服,不知不觉一天就结束了。

故乡的土炕是个“治病坊“。村里的中老年人,更是离不开土炕,因为土炕有健身祛病的功能,其原理是土炕直接在房子里的地面上垒起,非常接地气,人睡在土炕上面浑身通活,筋骨通络。再说了,,炕面很平很硬,平躺在炕上,腰板很平,对治疗椎间盘和颈椎的也有益处,患有风湿病,腰腿痛,颈椎病的中老年人,常年睡热土炕,筋骨舒通了,活血化瘀了,

土炕拴着农村女人的一生。在农村一个女人结了婚,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就被土炕拴柱了,就围着土炕转一辈子。一日三餐在土炕的灶头上做,生娃娃带娃娃在土炕上,招待客人在土炕上,招呼一家人吃饭在土炕上,缝缝补补在土炕上。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我的母亲就是这样。

制作土炕材料少不了她,盘炕更是忙乎了她,每天伺候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母亲。

每当快过年的时候,母亲就要对屋子来一次“大扫除”。她先用竹竿绑上鸡毛掸子清扫一下屋内的蜘蛛网和灰尘,然后用白土和成浆水把火炕面刷得莹白发亮,花花绿绿的炕围子也要换新的,墙壁上贴怀抱大鲤鱼的胖娃娃年画,窗户上贴窗花。

记忆里,由于父亲不常在家,七口之家的里里外外都要母亲一人操劳,母亲每天总是烧炕填炕,在灶头忙着做饭,晚上坐在炕上靠窗的地方,熬眼做针线活,我们睡着了,她还在忙着缝缝补补,等每天早晨醒来,母亲早已把做好的饭放在炕桌上,人早已出去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她每天都很忙碌。

我的童年,儿时基本上都是在土炕度过的,我们儿时就是这样。儿时,在土炕上吃,在土炕上学习,记得上小学时,每个晚上都要点上小煤油灯,坐在土炕上,爬在小方桌上学习,全家人以我为中心,我写作业,妈妈做针线活。在土炕上玩,我们兄弟几个在热炕头嬉戏打闹,叠好的被窝塌了一炕,炕上的单子揉成一团,甚至蹦蹦跳跳,打打闹闹,这时就会传来母亲的大声呵嚷声:哎呀,你们给我疯得慢点,炕上泥㙫踩塌啦。土炕曾有我们兄弟几个在炕上打打闹闹和玩耍里度过的快乐光阴……玩累了就势一躺,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这些都给我留下了最深刻而又最淳朴的回忆。

几十年过去了,炕为何物?现在的孩子们早已一脸茫然,唯独我们这一代人记忆犹新。“炕”,虽然沦为一个文物词条载入民居史,但她带给几代人温情总是难以忘怀的,那故事,那故人,那温情,啥时候想起心里都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