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一章 钻石狂热
随着对钻石的狂热蔓延到整个南部非洲和更远的地方,人们争先恐后、不顾一切地奔赴格里夸兰的钻石矿场,开普敦的一家报纸把它形容成“一场危险的狂潮”。成千上万的小店主、贸易商、办事员和农民,被一夜暴富的梦想所刺激,纷纷赶着牛车和骡车前往格里夸兰,因为在那荒凉而又烈日灼人的灌木丛地里发现了钻石。有些人从遥远的开普敦出发,徒步而来,穿越卡鲁干旱地区,走过700英里的旅程。
加入他们的还有一群外国冒险家:来自澳大利亚金矿的经验丰富的挖掘者,来自加利福尼亚的“四十九”(2),来自伦敦后街的英国商人,爱尔兰异见者,德国投机者,休假的军官,船上的逃兵,冒牌贵族,讼棍和江湖郎中。一位钻石商在回忆录中写道:“每一辆邮车和牛车都带来了一群肮脏的、一钱不值的地痞流氓。”
关于惊人财富的故事是千真万确的。在早期,钻石在靠近地表的地方,挖掘者使用铁锹就能挖到。运气好的人,干一天可以挖到10—20颗钻石。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发了财。一个身无分文的英国人发现了一块175克拉的原石,价值3.3万英镑。一次次的重大发现点燃了人们对冒险的热情。许多人一夜暴富,决定衣锦还乡,他们鸣枪庆祝自己的离去,向外界炫耀着他们的财富。
但不久之后,格里夸兰的采矿定居点就以绝望、疫病和死亡而闻名,如同那里的财富闻名于世一样。这里的恶臭与肮脏使新来的人感到震惊。道路两旁随处可见驮畜的尸体,它们因疲惫不堪而倒地死去,但人们视而不见,任其腐烂。挖掘者就地住宿,搭建起杂乱无章的帐篷,再在四周挖一些露天的壕沟当作公共厕所,蝇虫到处肆虐。曾于1871年11月到过这里的英国旅行家弗雷德里克·博伊尔(FrederickBoyle)写道:“装食物的盘子和饮料里都是蝇虫。”空气中充满了细小的灰尘,因为人们在这里从早到晚片刻不停地挖掘、筛选和分类矿石。水源严重短缺,这意味着大多数挖掘者很少能洗漱;离这里最近的能洗澡的河流,在20英里开外。在夏天,尘土飞扬、四处晦暗的格里夸兰平原就像烤炉一样灼热;而在冬天,夜晚的营地则变得异常寒冷。下雨的时候,“营地热”——主要是痢疾,就会大行其道,使挖掘者们受尽折磨。沙尘暴也经常会突然暴发,将帐篷从固定着的地面上扯下来,将固定建筑物屋顶的瓦楞带向空中。“在暂时寂静的空气中,人们可以看到,远处平原上升起了一堵墙,”一名曾居住在那里的人回忆道,“再过几分钟,我们的耳朵里就会充斥着风暴的轰鸣,眼前一片天昏地暗,眼睛、鼻子和耳朵里充斥着尘土,脸上刺痛,不得不背过身去。”然后,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
1871年11月,《钻石新闻》(DiamondNews)的一名记者抱怨说:“矿区的沙尘问题之严重,几与鼠患、瘟疫和饥荒不相上下,如果还有更糟的,也不会比它坏到哪里去。”
此外,对大多数挖掘者来说,收益也很少。有些人连续几个星期带着铁镐和铲子东翻西找,但一无所获。每个月都有数百份许可证失效,因为挖掘者们没有足够的钱继续支付开采许可证的费用。正如每天都有许多新到的人满载着希望和期待前来一样,在相反的方向,许多衣衫褴褛的穷人垂头丧气地离开“荒野”,他们负担不起回家的路费,只能步行。一切都取决于运气。
17岁的塞西尔·约翰·罗德斯热切地听着有关钻石财富的故事,他从英格兰来到纳塔尔,与他的兄弟赫伯特(Herbert)一起在殖民地经营棉花种植业。1870年9月,罗德斯抵达纳塔尔首府彼得马里茨堡(Pietermaritzburg)后不久,就遇到了英国军官洛夫特斯·罗莱斯顿(LoftusRolleston)上尉,他最近刚从瓦尔河两岸的钻石矿场回来。罗莱斯顿是最早到达这里的探险队成员之一,该探险队在1870年1月发现了一个砾石床,里面有“一大堆”钻石。
1870年9月,罗德斯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听了罗莱斯顿的一番话,任何人都会对他的钻石垂涎欲滴。”他接着讲述了挖掘者发现的“三个惊天大钻石”,一个价值8000英镑,另一个价值9000英镑,还有一个价值1万英镑。“发现价值1万英镑钻石的人曾想要以15先令出卖他的许可证,但(挖出钻石的)前一天晚上,没有人愿意买!”他写道:“大量的钻石被发现,数目之大闻所未闻。”他还在信中描述道,罗莱斯顿告诉他,自己从一个非洲人那里用一管烟草换了一颗钻石,这颗钻石后来卖了800英镑。在另一封信中,他又提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荷兰人徒步来到这里,连牛都没牵,却发现了一颗价值1.4万英镑的钻石,他在一天之内就赚回了之前长途跋涉的辛苦钱。”
一开始,席卷纳塔尔的钻石热并没有把罗德斯迷惑住。
他在给家里的信中写道:“当然,有些人可能因为钻石而发财,但我并没有对它们指望太多。因为这完全是碰运气。”他补充说,棉花更“符合实际”。
然而,他的哥哥赫伯特却是一个不安分的冒险家,总喜欢赌一把,不久就放弃了棉花种植,奔向了格里夸兰的钻石矿。一年后,罗德斯跟随他哥哥的足迹前往那里。1871年10月,他骑马出发,把几样家什装上牛车,沿着德拉肯斯堡山脉的险峻山坡蜿蜒而上。400英里的旅程花了他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路上,他的马死了,所以他只好步行。
到达矿区之后不久,他在写给母亲的信中描述了他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我看到一片巨大的平原,中间有大量白色帐篷和铁皮仓库,在营地的另一边,堆满了像蚁丘一样的石灰。四周都是平地,但是荆棘遍布。你应该对杜托伊茨潘(Dutoitspan)有一些了解,这里是最先开始挖掘钻石的地方。”
这里,是一次产业革命开始的标志之地。也正是在这里,塞西尔·罗德斯成了全世界顶尖的富豪之一。
第一颗钻石是偶然发现的。1866年,在开普殖民地霍普镇(Hopetown)的一个名叫德卡克(DeKalk)的农场附近,一个布尔农民的儿子在奥兰治河畔拾起了它,并用它和其他孩子玩起了“五块石头”的游戏。几周后,邻居修克·范·尼凯克(Schalkvan Niekerk)发现了这块石头,认为它可能有一定价值,就提出要买下它。农夫的妻子对他出钱买石头的想法感到好笑,并告诉他,如果他看中了这块石头,就免费送给他。范·尼凯克告诉她,如果证明是钻石,他将与她分享收益。后来,这块石头在伦敦被估价为500英镑。
德卡克钻石被认为是一个偶然出现的事物,并没有引起持久的关注。尽管人们偶尔还会在该地区发现较小的钻石,但地质学家自信地宣称,在非洲南部的那个地区,地形并不是“钻石层”。1867年,伦敦实用地质学博物馆的罗德里克·麦奇生爵士(SirRoderick Murchison)说,他将以自己的名誉来担保此事。伦敦商人派了一位著名的专家詹姆斯·格雷戈里(JamesGregory)去调查霍普镇地区。这位专家认为,发现钻石的说法纯粹是一个骗局——这完全是土地投机者为了抬高地价而捏造的“泡沫计划”。他说,如果真的发现了钻石,那么这些钻石一定是由从遥远的北方地区迁徙过来的鸵鸟留下的。
接着,在1869年3月,修克·范·尼凯克第二次交了好运。格里夸人农场的一位雇员给他带来了一块在德卡克农场附近的奥兰治河岸边发现的大石头。范·尼凯克立刻用500头羊、10头牛和1匹马换来了它,然后以1.12万英镑的价格把它卖给了霍普镇的一个钻石商人。后来,这颗83克拉的钻石在伦敦以2.5万英镑的价格售出。
随后,挖掘者们一窝蜂地跑到奥兰治河以北的瓦尔河岸边去挖钻石。80英里长的瓦尔河两边很快就挤满了挖掘者和投机者,他们从一个矿场跑到另一个矿场,建立了许多临时定居点:德尔波特的希望,卡伍德的希望,最后的希望,绝望中的希望,傻瓜冲刺,午夜冲刺,冬季冲刺,穷人之杯(1)。挖掘工作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群外行在瞎打瞎撞,大多数人认为钻石是从远处山区的原始河床冲到下游的,因此他们只挖了几英尺深的沙子和砾石。如果一无所获,他们就会迅速转移到另一个挖掘点,寻找更好的运气,或者加入最新发现地点的“抢购”中去。但很少有人能成功。
1869年,其他的钻石发现地所引起的关注远不如河流附近那么多。在瓦尔河以南20英里处的一个自然形成的盆地里,布尔人发现了钻石,这些钻石位于阿德里安·范·威克(AdriaanvanWyk)所有的6000英亩农场,这个农场名叫多斯特方丹(Dorstfontein),农场以前的主人亚伯拉罕·杜·托伊特(AbrahamduToit)把它叫作“杜·托伊特的平底锅(杜托伊茨潘)”(DuToitsPan)。范·威克要求挖掘者们每挖30平方英尺便支付7先令6便士的费用。在附近一个14434英亩的布尔特方丹(Bultfontein)农场,人们发现了更多的钻石。该农场归科奈利斯·杜·普罗伊(CornelisduPlooy)所有。但这些“非冲积矿床”项目,被普遍认为收益不佳。当时的普遍看法是,钻石是冲积矿床,正如印度和巴西的钻石开采所显示的那样,所以大多数挖掘者很快又回到了河流。阿德里安·范·威克以2600英镑的价格将杜托伊茨潘农场卖给了投机商,科奈利斯·杜·普罗伊则以2000英镑的价格出售了布尔特方丹农场。
然而,在农场下面,埋着两根钻石“输送管”,那是沉寂多年的死火山矿脉,里面蕴藏着难以想象的惊人财富。在北边2英里外的一个农场,约翰尼斯·戴比尔(JohannesdeBeer)和他兄弟拥有的沃鲁齐格特(Vooruitzigt)农场地下还有另外未被发现的两根钻石“输送管”,这里有更多的储藏量。这三个占地共约58平方英里的农场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一块地产。
直到1870年底,人们才再次涌向杜托伊茨潘和布尔特方丹农场。几个星期内,杜托伊茨潘农场就变成了一个充斥着庞大的帐篷、马车、泥堆和矿渣的地方。1871年5月,挖掘者们在离戴比尔兄弟原来的农舍不远的沃鲁齐格特农场对两条钻石“输送管”中的一条进行挖掘。不到两个月,就有1万人跑到那里挖钻石。7月,一群来自科尔斯伯格(Colesberg)的挖掘者在沃鲁齐格特农场的一个小山丘上发现了一块钻石,并将这个小山丘命名为“科尔斯伯格之杯”(ColesbergKopje)。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一窝蜂地涌向那里。沃鲁齐格特农场、布尔特方丹农场和河流边的挖掘者也纷纷赶来,加入了混乱的采矿权争夺战。
目前,还没有人了解这些矿井的地质情况。挖掘者们仍然认为他们所有的发现都会在地表附近,就像在河边挖掘时的情况一样,只需要用铁镐和铁锹即可挖掘。然而,在一层石灰岩下面,他们发现了“黄色岩层”——一种黄色的已分解的角砾岩,质地类似于干泥,这证明,这里的矿床所蕴藏的钻石储备比地表更丰富。
在科尔斯伯格之杯矿场,黄色岩层一直延伸到地表下60英尺(1英尺≈0.3米)。虽然在那里发现的钻石质量很差,但是量非常大。到8月,平均每周能够产出价值5万英镑的钻石。有了这些丰厚的收入,科尔斯伯格之杯矿场挖掘许可证的价格开始暴涨,很快就涨到了每人100英镑,然后涨到了1000英镑,最后涨到了4000英镑。但是,挖掘工作是如此的疯狂,以至于仅仅到1871年11月,黄色岩层就已经被采掘一空了。在它下面的是一块坚硬、紧实、深色的岩层,人们都认为这里面没有钻石。对许多挖掘者来说,“聚会结束了”。约翰尼斯·戴比尔接受了伊丽莎白港商人集团的报价,以6000英镑的价格出售了他16400英亩的沃鲁齐格特农场。
1871年11月,罗德斯抵达杜托伊茨潘农场,而后前往科尔斯伯格之杯矿场,他的兄弟赫伯特已在那里获得了三个许可证,并在离矿场西端几百码的地方搭起了帐篷。赫伯特与一群单身汉挖掘者一起“搭伙过日子”,这个群体被称为“西区”,由德鲁里(Drury)少校管理,他以前是开普殖民地步枪队的一名军官。罗德斯兄弟暂时同住在一个大帐篷里,但哥哥赫伯特还是像往常一样三心二意,两个星期后就动身去了英国,把他弟弟塞西尔一个人撇下了。
罗德斯那年才18岁,但他很快就适应了在科尔斯伯格之杯矿场的采矿生活——后来,这个钻石矿脉被称为金伯利“大洞”。矿场所占的面积相对较小,呈椭圆形,当时的尺寸不超过220码×180码。作为被发现的四座矿场中的最后一座,科尔斯伯格之杯矿场的布设方式比以前的矿场更为有序:它被划分为470块采矿区,每个区31平方英尺见方,有14条平行道路贯穿整个矿场。由于采矿许可证的价格很高,许多人把采矿区一分为二或一分为四进行出售,后来又一分为八甚至一分十六。成千上万的人——白种人和他们的黑人劳工——在那里工作,挤在迷宫般的坑里,无休止地往桶和麻袋里装破碎的矿石,然后利用梯子或滑轮拖到地面上。地面的道路永远被车和骡子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把“东西”放到矿井旁的筛子和拣选的桌子上。每天都有人失足掉进下面的坑里。
罗德斯在1872年1月4日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我真想让您现在站在我的帐篷门口,好好看一眼这个矿区。它的地面上就像有无数的蚂蚁堆,上面覆盖着熙熙攘攘的黑色蚂蚁,这些蚂蚁就是人类。”他还说,在以哥哥留下的许可证进行开采时,他平均每周可以发现30克拉的钻石,收入约为100英镑。“当我说,在一个好的采矿区,平均每一车待分类的矿石里都能发现一颗钻石时,您就会明白这是多么巨大的财富——每一车大约有50桶矿石。”
一周后,钻石行业突然陷入危机。这些矿场的巨大产量导致伦敦的毛坯钻石价格暴跌,进而使矿场里的钻石收购商们关门大吉。弗雷德里克·博伊尔在1月13日的日记中写道:
成功之路上的灾星,今天已经追上了我们。英国国内的钻石市场一片恐慌,而这种恐慌情绪对我们打击很大。钻石买家在帐篷里无所事事。许多人已经关门大吉。挖掘者们又生气又沮丧。他们互相鼓励,认为既然市场已经收购了这么多钻石,那么需求一定是无穷无尽的。明智的人知道灾难一定会发生,但他们并没有做好准备应对这种灾难。我认识的熟人曾预料到钻石价格会大幅下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处于恐慌之中,把钻石低价抛售。
他描述道,那天晚些时候,当两个英国挖掘工走近时,他正在帐篷外和一个钻石买家交谈。
他们身上穿着灯芯绒衣裤,脸被晒成棕色,胡子拉碴。他们的手,从昨天开始就没洗过——看样子,脏得就像一个星期都没洗过——他们身上布满了陈旧的伤疤,还有色块,那是由于有毒的石灰把一些轻微的刮擦伤弄得溃烂了。他们因为长期拣选矿石而眼睑肿胀,眼睛充血。
其中一人拿出用破布包着的一个锡盒,里面有四颗钻石:一颗晶莹剔透,重达15克拉;三颗白色碎钻,重达10克拉。这也许是几个星期艰苦劳动的成果。他要价50英镑,但买主一口回绝。
“如果我汗流浃背、牺牲健康都赚不到50英镑,我就把这些石头扔到瓦尔河里去!”挖掘者说着,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在经历了一系列不幸之后,博伊尔决定离开。1871年12月,他在科尔斯伯格之杯矿场对十几个采矿区进行了调查,以365英镑的价格买下了四分之一的矿场,还有一辆年久失修的两轮车,两头骡子和一套驮具。他找到了三个合伙人一起挖掘,所有的收获都要平分。工作的第一天,邻近的一条巷道坍塌了,他的矿坑中掉进了大量的表层土壤。1872年1月,他的一头骡子掉进了坑里,他不得不再买两头。五天后,他的一头骡车被一辆牛车撞得粉碎。又五天后,他的两头新骡子逃跑了,再也不见踪影,他的黑人工人领了钱后就离开了,转而投靠了一个薪水更高的雇主。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博伊尔和他的合伙人仅仅挖掘了价值42英镑的钻石。算账之后,博伊尔发现他只赚到了5英镑的利润;由于他的采矿区收益寥寥,他的投资也打了水漂。他离开了采矿场,再一次确信挖掘钻石就像买彩票一样,中奖者寥寥无几。
(1)原文是kopje,在荷兰语和阿非利卡语中有“杯子”“驽马”的意思。——译者注
(2)1849年淘金热时期旧金山淘金者的绰号,因年份得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