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将军往事
沈冰把自己的记忆宫殿取名为‘湛蓝之想’。
这是她自十三岁起便开始建造的，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梦想家园。
城堡有一面墙是依山而建，在孤高凛冽的临崖绝壁之处，有一方清澈见底的游泳池。
沈冰躺在游泳池旁的摇椅上，看着倒悬在半空中的路星尘那座简陋小院。
虽然她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但还是被路星尘一成不变朴素的审美观所折服。
她常常看不懂这个男人，在臆像的国度，他对自己还这么的吝啬。
“沈冰，你的城堡是不是又扩建了，南边好像多了一个塔尖。”
虽然看不见路星尘的人，但他的声音响声，仿佛就在耳边。
沈冰抿了口红酒，回答说：“是啊，多亏你还能记得，我一直以为你对这种事情不上心呢。”
“我能受邀去参观一下吗？”
“不能！”沈冰给了他一个坚定的回复，“上次连接就是在我这儿，这次任务该去你的记忆宫殿了。”
“主要是，我这儿比较寒酸……”
“少废话，赶紧开启权限，让我进去。”沈冰站起身来，口气没得商量。
“呃，好吧。”
路星尘没得选择，只得放开准入权限。
闭上眼睛，微一冥想，闪念之间，天空上的蓝色城堡倏忽不见。
下一秒，长身玉立的沈冰站在了他的跟前。
“连个座位都没有。”沈冰看了一圈房顶四下，抱怨道。
“有，你等我这就给你造出来。”路星尘说着，手指在太阳穴处，闭上了眼睛。
他的意识开始像制图软件一样运行，二维制图加三维设计，最后3D打印，转瞬之间需要制造的东西便在意识中形成大致轮廓。
十秒钟之后，他打了个响指，一个崭新的坐位便魔法般的出现在了沈冰的旁边。
“就这？”
沈冰指着脚下极其简易的小马扎一脸问号。
“有这个就不错了，时间紧迫，你还想让我给你造个沙发啊。”
“算了，我还是站着吧。”
女神是不会坐马扎的。
路星尘索性自己坐了上去。
两人在沉默中等了一小会儿，沈冰有些担心，“韩林是怎么搞得，怎么还没有连接项震寰？”
“稍安勿躁，按流程他应该是先连接我们俩，再连接项震寰，晚一会很正常。”
“那也有点慢啊……”
路星尘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天空，“连上了，他来了。”
两人抬头望去。
只见混沌的云气之中，渐渐坠下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
随着它越坠越近，慢慢挣破了环绕的的云气，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来。
它颜色灰白，形似扁球，上面沟裂纵横，盘曲绕回。细纹密布，但它不是石头，更像是活物，因为它表层有果冻似的涌动。
它渐渐逼近，样子清晰起来……
这特么不是任何建筑！
而是一个被放大了千万倍的人类大脑！
这个场景路星尘并不陌生，但在项震寰的潜意识里看到这副影像，却让他很吃惊。
这意味着，项震寰的潜意识尚在混沌，并没有进行过可控的定向开发。
“这是……原初之识。”
路星尘呆呆地看着天空，面对这个脱离之前判断的事实，强烈的挫败感让他不敢置信。
沈冰也是震惊非常，喃喃道：“项震寰没有记忆宫殿，他不是潜逃者。”
路星尘慢慢点头，绝望中带着不解，“可我明明听到了那首音乐，绝对不会错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看着沈冰，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会不会是远隔两个时空的人，碰巧创作了首一模一样的乐曲？”
“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路星尘斩钉截铁的说，“音乐肯定是来自潜逃者，只不过当晚在别院里的不是项震寰，而是另有其人！”
他抵住额头，力求让自己冷静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
“想想看，项震寰的别院不许任何人进入，连送饭的人都不能进门。潜逃者不但敢进去，还敢半夜在里面吹笛子，而且他在房子里面，狗也不叫，以上种种，说明他不是第一次进别院，他的这些行为也很可能是得到项震寰默许的。宁安候府之中，有谁会得到这种殊遇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沈冰说：“队长，这样瞎猜没什么头绪，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沈冰仰头看着上方那小山一般兀自跳动的大脑，说：“反正现在我已经连接了项震寰的潜意识，我们可以去他的潜意识里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的记忆片断，如果恰巧让我们截取到有人进入他别院的片断，那么这个人不就很值得被怀疑了么。”
路星尘啧了下舌头，“按理说，他不是潜逃者，我们没有权限窥探他的潜意识……”
他话峰一转，又说：“可是，来都来了……”
“就是就是。”沈冰说，“反正韩林一时半会不会唤醒咱们，闲着也是闲着。”
对啊，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路星尘决定从善如流。
“好，就这样办了。”
说干就干，他伸出手来，凭空画方，一个全息投影的面板出现在眼前。
经过简单的调试设置，面板上开始显示信息采样的读取进度。
加载完成，他凭空往前一推，面板倏然变大，成为一个显示屏的样子。
显示屏里播放的，便是项震寰的即时的潜意识波动。
这些画面都是项震寰的闪念，大多数时间并非连贯互通的，甚至不能逻辑自洽，它仅仅是一瞬一瞬的流光掠影。
它们是不可控的。
忽生忽灭，忽前忽后。
但还是能看到关于他的很多的信息。
……
一个三军阵前奋马扬鞭的画面缓缓浮现，那是他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旌旗飞扬，震鼓刺耳，鲜血，箭雨，大刀，长枪，疾马的嘶吼，惨厉的哭嚎……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近在眼前，时而遥在天边。
画面一转，到了安静了田野里，一个小男孩背着一个小女孩走过田野，女孩在男孩的背上睡着了。
“他没说谎，他以前真有个妹妹。”沈冰小声说。
路星尘微微颔首，“这大概就是他留你在府上的原因。”
画面又一转，男孩和女孩被一个男人带入了巍峨煊赫的大宅中。
下一秒，女孩病死在了风雪天的柴房里。
画面再一转，项震寰正在用鞭子狠命的那个带他进大宅的男人，他恨得发狂，仿佛要将每一鞭都策入对方的骨髓之中。
再一转，他又回到了男孩的时代，正跪在那个男人前，向其磕头问安。
画面来回切转，都是他跟那个男人的事情，诸多的信息碎片组合起来，似乎能看出来个大概。
项震寰小时候好像受过那个男人的关照，但男人对他并不好，动辄体罚，似乎项震寰妹妹的死跟那个男人也有关系。
沈冰看向路星尘，“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项震寰的潜意识里对他一直挥之不去？”
“没听说过。”路星尘回答，“这应该是项震寰扬名之前的旧事，估计没人知道。”
说话间，画面进入了百官林立的朝堂之上，项震寰正接受皇帝的封授，这应该是他平生最荣耀的时刻了。
可就在下一闪念里，画面却到了一个阴暗的地方。
他躺在地上，全身赤裸，微微发着抖。
他躺着不动，一会儿，之前那个男人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蜜罐，一把刷子。
男人蹲下来，脸上带着盈盈笑意，悠然地拿刷子蘸上蜜水，然后，把蜜水刷在了项震寰的小将军上……
路星尘看到这个画面，感觉身体都要石化了，他机械似的转头看了眼沈冰。
她嘴巴微张，眼睛瞪的贼大，一眨不眨地看着，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
这个画面不像之前的画面那样波动闪回，全程清晰且恒定，看来这是项震寰真实经历过的事情，深刻记忆之中，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接下来的画面更加少儿不宜了：那个男人刷好了蜜水，站起身来，吹响了口哨，两个黑犬跑了过来。
然后……
四方的苍茫雾气来潮水涌来，吞没了路星尘和沈冰，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后，路星尘醒了过来。
六十分钟的时间到了。韩林唤醒了他。
他睁开眼睛时，韩林正在往他的脸上第二次喷水，他连忙躲开。
他大口喘气。
“队长，为什么行动失败了？”韩林焦急又困惑，“你和沈冰两个人都不能攻陷他的记忆宫殿吗？”
“我们搞错了，他不是潜逃者。”
路星尘擦了把脸，丧气的说。
韩林瞠目结舌，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怎么可能，他不是潜逃者，那音乐的事怎么解释得通？”
“音乐肯定是没错的，但昨晚在别院的人，却不是项震寰。或者说项震寰也在别院，但当时别院里还有第二个人。具体情况现在我也不清楚……”
他低头看了一眼尚未苏醒的沈冰，问：“沈冰怎么回事，叫不醒吗？”
“是啊，虽然减了药量，但这迷药还是太厉害，我弄不醒她。”
路星尘锤了下桌子，真是屋漏偏缝连阴雨，他分析眼前的局势，说：“总之先离开这里，如果被人发现项震寰晕倒，我们就完蛋了。”
“沈冰呢？”韩林问。
路星尘理所当然说，“当然是带走了啊，把她放在这儿怎么能行。”
韩林按住他，说：“队长，如果沈冰来别院的时候被别人看到过，东窗事发后，看见项震寰一个人晕在这儿，却找不着沈冰，她会被人怀疑的。”
这确实是个漏洞。
“那依你之见呢？”
韩林想了想，说：“我们应该把她留在这儿，之后就算被人发现了，醒过来以后，她也可以自圆其说。”
“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路星尘愁道。
“她用棍子袭击过项震寰，要是项震寰在昏迷之前看见了沈冰出手，他醒了后还会放过沈冰？”
韩林说：“我觉得不会，刚才沈冰喝了这药，立马就懵了，根本没有更多的反应，就算项震寰定力强点，在那种状态下也不太可能意识到是谁下的手。”
路星尘摇头，“不行，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不能把沈冰留在这儿冒险。”
他把沈冰抱起来，说：“既然在府里会被人怀疑，那么你现在就把她送出府去。如果候府有人追查她，那你也别回来了，带着她出城。我还没有暴露，我自己留在这里继续追查。”
“老大，不至于吧。”韩林把沈冰夺过来，丢在一边。
“我们俩要是都走了，你一个人根本没法完成任务，再说我抱着她，能不能安全离开候府也是个问题。”
也对啊，大白天的，沈冰又不是块石头，揣起来能偷带出府去，她一个活人怎么带出去是个大问题。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路星尘来回踱步，忽地站住，“我们与其藏沈冰，不如把项震寰藏起来！”
韩林张大嘴巴，一时间不能理解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路星尘说：“我刚才有点蒙圈，现在想明白了。项震寰的这个别院，其实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只要他不出去，送饭的人就会默认他在里面闭关，我们只需要晚些时候把饭盒送到院门外就行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控制住项震寰不让他醒过来，就算是他醒了，也不能让他向外面求救。”
这个办法很简单粗暴，但却直接有用。
而且也不用控制他太久时间，再过三四天，路星尘他们的穿越时限就到了，到时候无论找不找得到潜逃者，他们都会返航本世界。
“这个办法不错。”韩林说。
路星尘说：“但有一个小漏洞。”
“什么漏洞？”
“就是沈冰，她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可能会引起别人疑心。如果再有人看见她跟着项震寰进别院却连续几天没出去，就更麻烦了。难保项震寰那个老婆们不会瞎想，到时强闯别院，我们就没法藏了。”
韩林听了，深以为然，“所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沈冰弄醒。”
路星尘无奈道：“你刚不是都试过了吗，她醒不过来该怎么办啊。”
韩林微一沉吟，“队长，其实我还有个杀手锏没用。”
“什么杀手锏？”
“我们先等一个小时，如果沈冰还不醒，我再用杀手锏。”
路星尘一脸无语，都火烧眉毛了还等个毛啊。
他刚要生气，韩林又说：“我是这样想的，沈冰失去和你的连接，就会意识到她的身体没有被唤醒。她肯定会想办法自救，要是自救醒不过来，她应该会想到我们在外面的处境进退维观。说不定，她会从大局出发，为了不连累我们主动返航。”
路星尘哼哼了两声，“沈冰可不是这样的人，这大小姐多任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过大局观。”
“所以说嘛，如果一个小时后，她既醒不过来，又不肯主动返航，我就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来。”
路星尘欲言又止。
这两个队友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随便你吧。”